素池倒来了精神,看着他一脸赞叹地泼凉水:“你也不用这样羡慕,等明年你把军工随便换个什么,自然有学成出院的那一天。”
兰琦被人扎了痛脚,伸手顺个橘子就走,起身还不忘自言自语:“今年这群学子,当真是神通广大!”
素池不说话,素渊被刺杀的事萦在她心头,就像兰琦刚刚说的。纵然她不是庭院深闺的女子,却也对时事一无所知。无论谢彧还是兰琦甚至是伏南乔,他们都不能成为她的眼睛和耳朵,所有发生的事情她永远是最后知道的。除了担忧和祈祷,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
自从素渊遇刺那件事情之后,无论素渊回来多晚,素池总要和他一起吃顿晚饭。
素渊的晚饭很简单,他年轻时信奉过午不食,人到中年,应酬多了也不拘着从前的规矩,但基本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素池也不多劝,晚上吃饭并不利于肠胃,素池通常只是嘱咐桑榆不要给素渊浓茶。素渊喜欢黄茶,尤其是君山银叶,其色白似雪,满披白毫,茶色金黄闪亮,素池有时也会煮上一壶。
烛火并不明亮,素池捧着下巴,看着素渊略显疲惫的脸。
素渊本来想视若无睹的,哪想素池半天不换姿势,也是对女儿没脾气。只好摸摸她的头:“怎么还生气?不是说好只要我答应你那些条件,就不生气了么?说话不算话可不是我家阿池的习惯。”
素池把支着下巴的手放到桌上,小脑袋枕在胳膊上,眼睛望着素渊:“爹爹什么都不告诉阿池,爹爹什么都不告诉阿池。”
女儿一向贴心又懂事,素池又是在他亲自教养下长大的,唯恐她在后院受了委屈,她几乎将她放在眼前。后来她渐渐成长,他也习惯了女儿为他弹弹琴、添添茶,这几间书房竟然有一小半都是阿池的东西。他用物考究,耳濡目染,阿池对各种衣食住行的东西更加仔细周全。她的书桌、书架甚至是桌上用的镇纸、砚台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阿池学熏香的时候,整个大院都弥漫在各种香料之中,她喜好绿植,书房里处处都是盆栽花草。
素池这个小女孩的举动实在是取悦到了素渊,他摸摸她的双角髻,“以后不会了,听话。”
素渊以为这下素池应该满意了,没想到素池拨开她的手,重新用手撑着下巴:“骗人,爹爹每次都是这么说的。”
素渊不仅哑然失笑,确实这只是一句安慰罢了,可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她要跟她讲什么,能把她留在书房已经很难得了,这还是建立在对于女儿不会胡说的信誉上。素渊想了一会,给素池夹菜:“上次你见过的墨狄,还记得么?”
素池仍旧不说话,内心已经隐隐有所期待,把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素渊低头拿起筷子:“那以后你想知道的事就去找他。你们上次不是约好了要斗琴么?正好你也该练练琴了,古人辕门射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阿池弹琴亦能喝退百万雄兵,哈哈哈。”
素池也不禁红了脸,埋头吃饭。
时间也差不多了,素池都要准备起身回去了,桑榆突然进来抱拳:“国公,韩城急信。”
素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眼皮垂下去。韩城?眼下她最关心的人——兄长素岑正在韩城游学,会不会与他有关呢?
素渊抬头看了一眼,净了手,才接过信来。
素渊又把信重新放在桑榆手上,桑榆双手接住。素池心急伸手,去拿,桑榆捏着信,看了看素渊。
素渊目不斜视,声音低沉:“给她。”
素池缓缓打开信,手触着信纸就知道是习武之人写的,果然力透纸背。笔力粗犷,应当是笔者心急所致,摊开信纸,只有寥寥五个字却看的素池心惊胆寒:“尚行踪不明。”
素池抬头看素渊,要一个解释,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却下意识地不敢相信。素渊声音低沉如常,“桑榆,你和他说。”
桑榆告诉素池在素渊遭遇刺客同一天,远在韩城的素岑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结果是素渊毫发无损,而素岑被歹人追到河边,至今下落不明。一再出事,难不成是流年不利?
“下落不明?什么叫下落不明?”素池已经面沉如水,她甚至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活着,而这一切过去了快半个月,她确实一无所知。
“你可以问桑榆,也可以明天去问墨狄,好好休息。”素渊一脸疲惫,显然不打算多言,儿子到现在联络不上,他不想在情绪上刺激女儿。
素池步伐缓慢出了书房,天色已晚,桑榆本来想送她回去再细细道来。素池显然没有这个定力,她站在青松下面无表情:“从头到尾讲吧,不能说的可以掠过,但是要保证每句话都是真的。”
第十二章 泗水旗背后()
穿过城隍庙,素池下了马车,一路上小草已经渐渐冒芽,可是还是抵挡不住的寒意。北宛是没有春天的,冬天过了就是夏天,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又匆匆而去。
离墨狄的住处还有一段路,未鸣想开口劝她,“等会再下车”,又觉得她从早上起就不说话,是不是不愿意讲话。他这么一思索的时间,素池已经把马车换了马,未鸣只好打马跟上,再不敢开小差。
穿过一片林子,素池的马就停下来了,未鸣庆幸她马术一般,追上来容易。却不知道还没到目的地,素池怎么就停下来了?未鸣自知不聪明,只得开口问:“姑娘,怎么不走了?”
“前面带路。”素池的声音咬牙切齿,他不是故意的,嗯,一定不知道她不认识路。
“是。”未鸣还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摸摸鼻子,策马而行。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入耳的是一片书声,素池把缰绳交给未鸣,只身一人往内堂走去。
待她走进内堂的时候,书声已然停了,孩子们纷纷向外跑,大的不过八九岁,还有的约莫六七岁,奔跑追逐,一阵欢声笑语。素池向窗外看着孩子们,忍不住感叹:“最是无忧少年时啊!”
身后的人敲了敲门框,“姑娘年岁不大,偏偏少年老成,这可如何是好?”
素池自顾自地坐下,才跟墨狄打招呼:“墨夫子,好久不见!”
“姑娘方才不曾进来,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夫子?”墨狄也坐下,唤人为素池倒茶,比起当日在悦音阁,他今日散着头发,外衣系得松散。
“我自幼对人的声音辨识度极高,听过的声音大多能记住。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先生,关于家兄的事。”素池不愿意在其他事情上多费口舌,干脆单刀直入。
“家主的意思墨狄已经知晓,以后姑娘想知道的事,大可以来问墨狄,通过未鸣也是一样。关于岑公子的事,岑公子在韩城客栈遇袭,一行十三人中有两人发现尸体,八人已经找到,唯有少主和两名近侍不知所踪。”墨狄从一边的矮塌上,拿出一沓信件,这些纸张极小,应当是传送消息的原件,而素池在素渊那里看到的应当是经过处理的。
“仔细盘问了没有?是什么状况?那两名近侍武功如何?”素池追问。
“具体情况都在这里了,至于岑公子近侍的武功,不算暗器机关的话,应当和未鸣是同水平的。未鸣的本事虽然如今在桑榆那里赢不了,但是只要多加历练,打个平手的希望还是有的。更何况,素岑公子身边有两个未鸣。姑娘放心,歹人一击不中,便不会再有机会了。公子应当是安全无虞的。”墨狄把处理过的正楷信件全部递给素池,他的左手绕着中指上的戒指打圈。
素渊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把未鸣送给她,她也大致知道未鸣应当本事不凡,却也没想到竟然能和桑榆战个平手。墨狄话说到这个份上,还将这些信件给她,“是谁干的?有眉目了么?”
墨狄抬手换茶,也不唤下人:“泗水旗。”
素池显然十分意外,“泗水旗?”
“泗水旗是一个江湖组织,韩城一带靠近南齐沿海,是北宛最大的产盐地。多年来利润颇丰,泗水旗的水寇以打劫盐运为生,这几年越发猖獗。暗中还与金陵沈家关系不凡,官盐私售。”墨狄对于情形十分熟悉。
“这样嚣张,韩城没有人管?”素池有些奇怪,不管哪朝哪代,对于盐、铁的看重都是不言而喻的。沈家可说的上是金陵的富户了,原来财路这样广。
“说来也颇有趣,泗水旗虽然在韩城肆虐,其帮众却并久居韩城。”泗水旗的相关事情很多,墨狄只能挑要紧的说。
“不住韩城住在哪里?住船上?”对于这些江湖帮派,她一直以为离自己的生活很远,倒是没想到
“清河郡。”墨狄见素池的眼神就知道他也想到了清河王宁琼臻,他站起身走向窗前:“确实,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联想到之前舒家的事,很难相信这件事与那位清河王毫无关联。”
素池也站起身,却不放下手里的杯子:“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是越是看起来像,越容易是别人做出的假象。清河王固然在舒家的事上与素家有些敌意,但清河王的年纪不应该有如此的手笔。”
墨狄并不认同素池的话,反倒调侃:“说出来兴许姑娘不信,当今陛下登基不久,清河王就伴着几十个随从被派往清河郡。之后几年,清河郡的一应官员调配都是出自这位殿下之手,泗水旗也是在那个时候重新崛起的。如果我得到的信息无误,泗水旗恐怕是清河郡的钱袋子,至于清河王有没有参与其中?墨狄无法断言。但如果说他一无所知,恐怕不可能。清河王虽然年少,也不可小觑,说不定也像姑娘这般少年老成呢?”
墨狄不曾告诉素池的是,在舒家灭门的当日,清河王曾经找过素渊。那个少年一身的风尘仆仆却是满身掩不住的贵气,墨狄不知道素渊和他讲了什么,但他离开的时候,剑眉凌厉,双瞳染血一般猩红,吐字清晰:“素家,”语气微寒,那个背影萧索而孤傲。
素池叹口气,“没办法,长在高门大户,心态比容貌还着急!”
墨狄笑的毫无形象,他坐在素池对面,一手用茶杯盖敲桌面:“素池你呀,简直是个趣人!”
与墨狄想见不过两次,听他讲这个字已经多回,素池问他:“先生很爱用这个字?”
“趣?这字极好,博闻强识可以成为趣;幽默聪颖可以成为趣;与众不同可以成为趣;蠢笨憨厚可以成为趣······墨狄是个懒人,一次多用再好不过了。”墨狄打着哈欠,眉眼挤在一起。
素池继续打量这个小院子:“良田几亩,清泉石上,授业童子,夫子这生活快意!”
“自然有不快意的时候,忙里偷闲,半晌贪欢。”
素池转过身子,内堂的西侧角落里挂着一副字,看起来有些泛黄,应当是装裱的粗糙或者年岁久长。素池走近,尝试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辨别: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竟然是首佛诗,先生竟然是信佛之人!”墨狄的样子可不像吃斋念佛的人,素池没想到他会挂一副佛诗在内堂,她倒是记得太子的大殿挂着不少佛诗。
“说来惭愧,墨狄实则是无信仰之人。如果一定要说有所信奉,那么不自由,毋宁死!”墨狄说这话的时候,头发凌乱,系着衣襟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说不出的洒脱不羁。
第十三章 兄妹团聚()
一转眼,素池的生日都过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里,素池没少往墨狄那里跑,值得欣慰的是已经证实了素岑的安全,素池掰着手指计算素岑的归期。
今儿个,素池约了兰琦去悦音坊。
素池坐在一旁煮茶,旁边碗碟汤匙摆了三排工具,兰琦的瓜果都只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他得伸长了手才够得着:“本公子就不明白了,人家来这里都是图个乐子,你呢?看你带一堆工具,这喝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啊!”
素池喜欢煮茶,素渊又是好茶之人,茶叶起起伏伏,看得素池自在,兰琦的话,她一般都是无视的。
“快别忙了,三年一度的状元郎打马街前过,这北宛满大街的女人,还真是不矜持!”兰琦一向可以自己找话题,他倚在窗边把玩腰间的玉箫。
素池这才想起来,今天正是三甲放榜游街的时候,她走到兰琦身边,兰琦将窗子掀得再敞亮些。状元长得平白无奇,倒是探花郎,却是个英俊的后生,“莫怪女子多情,只叹郎君俏!”
“你这戏还真是没白听,戏曲里的好文章用的挺恰当!上次你让我安顿的易牙姐弟,眼下就在东郊的一个戏台子唱戏,要不改天你再去听出戏?”说到戏词,兰琦才想起来易牙姐弟,上次素池在悦音阁把人托付给他,因着素渊的事,素池近来也不常和他见面,易牙的事便没再提过。
“不是让你好好安顿么?怎么又流落到那种地方了?”素池对于兰琦的毒舌深有所感,易牙有过奴籍的经历,恐怕心思敏感,更受不得旁人冷言冷语。
“放心,这人软硬不吃,我劝他先好好呆着,你总归是要见他的。可人家说不食嗟来之食,你说这不是活活打自己的脸么?不是你,他能脱了奴籍,这时候突然变了性子?可人家到好,说什么一码归一码,你有时间自己去会会吧。你们还可以凑一出你最爱的《牡丹亭》!”看来兰琦是被气的不轻,他还不满:“你说,本公子做件好事容易么我?”
素池倒是被逗笑了,“是,不容易。”
兰琦这才意识到被素池给骂了,他一把抢了素池的茶杯,报复性地往嘴里灌,平时素池最受不了他把上好的黄茶当白水解渴,用素池的话来说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是今日她怎么看着他喝下去,都不阻止,兰琦突然咳起来,用手抠嗓子眼。
素池递帕子给他,“那,那是茶渣。”这表情怎么看怎么无辜,兰琦只想瘫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
两人静下来,才听到外面锣鼓喧天,有人高唱:“状元郎,清河人士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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