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我出尔反尔,实在是殿下耳目众多,这桃丘戏社本就是手下人做生意的地方,实在经不起军中兵士的窥探骚扰。”
重曜没想到她说的这样直白,他确实派人盯着桃丘戏社,却没想到天映竟然从军中抽了人,这个蠢货!重曜暗暗将天映骂了句,却对着素池不急不徐:“这么说,阿池承认这桃丘戏社是你的地盘?”
素池摸了摸杯盏,才发现连茶也没有,也不在意:“是也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不是这样,殿下何以对此地如此上心?”
“上个月豫王兄设宴,席间听说新封的图嘉郡主风流不羁,颇有当年荣和长公主的风采,听说还养了几个伶人作面首?想必再过几日,太子殿下也会差人来看看的。”荣和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姐姐,当年仗着先皇宠爱硬是将情人塞到了驸马府上,可怜驸马多说了几句,竟被公主一番陈情丢了乌纱帽。
素池好听戏,喜欢靡靡之音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她和兰琦在悦音坊给易牙他们赎了身,金陵的流言就止不住,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把这话放在太子面前说。毕竟明面上她是东宫的准太子妃,看来又是个想往东宫塞女儿塞妹妹的。
“谣言止于智者。”素池话音一落,重曜就示意溪鲁给她添茶。
不在意素池的微讽,重曜扒开:正题“果然伶牙俐齿!阿池既然相邀,不妨有事直言。”
素池站起身,走到窗边的盆栽,将那盆栽挪动,却没能移动她。重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面带疑惑:“这是做什么?”
素池好像当初在苏桐山庄使唤他埋酒一样自然,眼神示意他去搬,溪鲁赶忙上前效劳,主子有事,自然奴才服其劳!
素池却将桌边的茶盏塞给溪鲁,“茶凉了,去换一壶!”
溪鲁看了看重曜的眼神,诺诺地去了。
重曜见素池支走了溪鲁,直接撸起袖子将那花盆微微一转,竟然整个盆栽几乎和花盆脱离。这花盆底下居然是空的,重曜低头,用手探出一个纸板。
他抬眼看着触手可及的素池,眸色翻滚,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阿池,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九十八章 完璧归赵()
重曜将手往里探了探,有几分不明,随即便停下来看向素池,眸中问询之意明显。
素池早有所料婉转一笑,也蹲下身子,干脆自己去拿。不料重曜的手往外拿,素池的手往里入,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手一下子撞在一起,重曜仿佛触电似的猛然伸开手,素池佯装镇定将那东西拿出来。
重曜垂眸悄悄打量她神色,见她眼中古井无波,将那手里的东西缓缓打开。重曜心里复杂,悄悄叹了口气,待到素池打开那包裹,重曜的脸色一下子僵了。他的目光在素池和那包裹之间转换着,捉摸不定,片刻间面色已是阴郁之极。
正巧溪鲁捧了茶壶进来,正按着规律扣门,重曜一个用力将那手边的用来支窗户的捣木砸过去。溪鲁一惊,手里的茶壶被震得没拿稳,“咣”地一声落在地上。素池知他迁怒,可怜溪鲁连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素池不忍,抢在重曜骂人之前开了口:“去找易牙换壶新煮的绿茶,清热败火。”绿茶煮起来费时又费事,溪鲁也不至于一会儿再冒冒失失闯进来。
溪鲁隔着门应了声,出去才想起来殿下还没发话,又不敢转身去问触怒殿下,只得听从素池的吩咐去寻易牙。
这边素池将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重曜,吟吟笑道:“这便是今日请殿下来的目的。”
重曜身子半僵重新坐下,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仍存着他念,不愿相信,手指在本上快速翻动,越看越心惊。不需问也知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却仍然要求证一番,他脸上的寒气已经让这屋子如冬日一般,手指微屈,一下一下敲着红檀木的桌面。
素池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满身戾气,生人勿近,喜怒无常。可是素池心里知道,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素池酝酿着言辞也不说话,许久的安静时光流逝,才听到重曜喑哑的声音:“说吧,你这次来是为了谁,素家还是宁璃臻?”他这语调上扬,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躁,眼睛微微眯着,就那么盯着面前的素池。如果方才他还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东西,此刻到底骗不了自己,她在威胁自己?重曜干脆直起身子,将茶杯摔回桌上,水溅出来。
不是不知素家和清河王府如今的态势对立,只是看到易牙送来的请帖,重曜根本不需思虑,素池的邀约,若是拒绝了恐怕再不会有第二次了。他想过她或者来者不善,真要面对的时候,还是心中怅然。有什么办法呢?
素池看着那茶水皱了皱眉毛,倒是没想到重曜会误以为这是威胁,也是,素家和清河王府的关系从来只有自己是拎不清。本就是用这账本示好的,偏偏被会错了意,素池心里苦笑面上却更加温和:“就说你该喝绿茶,清热败火,再合适不过了。”
重曜抬头有几分惊异,他本就动了怒,却被她这般轻轻放下,她既然要威胁他,却又摆出这么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素池自顾自坐下,心下还是有些失望,为他恶意的揣测,也为二人之间脆弱的干系,她将账本推给重曜:“这账本是无意间到落我这里的,我未曾拿给父亲,也未曾呈与东宫,今日权当完璧归赵。”
重曜心惊,几乎不敢相信,素池与东宫的关系让他不得不做那猜想,这账本实在太紧要了。重曜并非不信她,只是重压之下不得不再次确认:“当真?”
素池方才还压着脾气,这下子却是忍不住了,将那账簿一推,没好气道:“信不信由你!”
重曜也觉察到自己这话不太合适,不再追问:“你看过了?”
素池点点头,心里被误解的委屈一下子又涌上来,嘲讽道:“怎么,这是要杀人灭口?”
重曜更加惊诧,原本还猜测着素池不知这东西的重要性才给了他,这下子也骗不了自己了。他听到素池说“杀人灭口”四个字的时候,竟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就好像被人窥探到了心底深处。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将那账本的表面摸了摸,才口不对心道:“你以为我不会?”
“我倒是没有这个自信,毕竟货物私通,撸劫盐铁,清河王殿下如此手段通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素池微微弯着嘴角,目光落在账本上,想到账本里藏着的东西,令人心惊。她这会心里有气,说话也是绵里藏针。
重曜已经不惊讶了,素池既然承认自己看过了,知道这些也是常事。他自己做过的事自然无需解释,但是素池既然知道这些是他的七寸,却如此慷慨还给他,这份情意着实不浅。
从清河郡到金陵城,素池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最温和的时候是在苏桐山庄,那时候她装作不知他的身份来意,轻轻巧巧就走进她心里。后来在迦陵江边,她也是随性自然,甚至洗手作羹汤,却趁他不备,联络了素氏“素杀”。几次交锋,他看似占尽上风,心里却从不小觑她,再加上自幼的经历,总要用最坏的想法来揣度她。
既然想通了她的善意,重曜也不尴尬,直接道:“多谢。”
素池眼眸一转:“倒是不必,昔日殿下放过我一次,今天权当是个报答,也算是彻底两清了。”
重曜却听着不大乐意,“一码归一码,阿池如此慷慨,我亦该有所回报才是。”
素池支起下巴,似在打量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觉得重曜并非知恩图报的主儿,于是随便敷衍了句:“若是将来殿下能手下留情几分,素池感激不尽。”
“若是我不呢?”重曜似乎觉得这是个颇有趣味的命题。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殿下未免狂妄了些。”
“你们素家难道便认准了东宫?”
“有的选么?太子殿下仁善敏聪,难不成要素家向殿下您示好?”
重曜端坐着,态度再明白不过了,若是能得到素家的支持可谓事半功倍。
素池启唇,“敢问殿下,若是将来我说要素家和清河王府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殿下可能应允?”
重曜沉思片刻,复抬头:“不能。”建威大将军府百余条人命,如何能原谅?重曜看见素池的嘴角扯了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重曜神情一怔,复又问道:“阿池,你当真要嫁给宁璃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不呢?”素池反问重曜,直堵的他说不出话来。
“只为这些?”但是重曜还是不甘心追问了一句,后半句他藏下了。
这下素池却低头把玩手指,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之间只剩下空气在流动。
“不如你我再做个交易,贵妃传出宫给素家的消息,但凡影响局势的我都要知道。当然,作为交换,我会提供我的消息给你,毕竟朝中的事情我比你更早知道。”太子在后宫有皇后,可是自己确实并无据点,贵妃的手段比皇后高明,她给素家通过素池传信的事情重曜早已知晓。重曜甚至知道,素池有时会将其中的消息给太子,只是不清楚是不是素渊的授意。
素池低头沉思,算是桩不错的买卖,她在朝中无人,他在后宫无人。只是不知这重曜的信誉度如何了,不过总要试试的。所以素池举起空杯大方笑笑,“合作顺利!”一点不像方才置若罔闻。
重曜也以茶代酒,微微颔首,总算她不闹小脾气了。
素池放下空杯,好像偶然想起件事,好整以暇地看着重曜,吐字清晰:“倒是有个消息,只是不知影响不影响大局。”
“愿闻其详。”素池既然讲了就必定是大消息,可是她卖关子,这个面子重曜得给。
“林婕妤有喜了。”
第九十九章 小赌怡情()
素池那日与重曜在陶丘戏社见过,二人之间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协议,尽管彼此之间将信将疑,但是这协定总算是签下了。
而后素池从易牙那里得知重曜终于撤了布在陶丘戏社的眼线之后也只是笑笑,撤了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谁知道呢?左右也不过是面上功夫罢了。
但是眼下素池不管这些,她如今自在着呢。
从前素池还要被贵妃时不时地召见,如今贵妃竟然常常召见素娅、素婧,有时候连素婉也要见见。虽不曾见她,但也没忘了她,最好的吃食、布料都第一个往素池这儿送。
连兰琦都说贵妃娘娘那里把她当素家的小郡主呀,这分明是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公主呀!贵妃没有孩子,侄女也算是半个女儿嘛!东榆将这话讲给素岑听,素岑当时正在和素池用早饭,一个不留神手里的粥晃了晃。
东榆赶紧上前给素岑擦拭,整理衣襟,肉粥里的肉末黏在衣摆上,素岑看着不悦便说要回去换身衣裳。
素岑转身去看素池,东榆挡在两人中间,他看不到素池的表情,于是匆匆回了院子。临出门的时候,素岑的眼神还是往东榆身上扫了扫,只见东榆恭谨地低着头站在一边,一无所获。
学堂不用去了,宫里也不用去,爹爹又忙着应付校场比武的案子,大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于是无所事事的素池有了新玩意。
这个新玩意就是赌博。南齐一向保守自衿,女子出门都爱覆着面,更不说是赌钱了。而北宛要民风开放一些,身份高贵的女孩子酒色财生没什么不能碰的,甚至这几年金陵的公主大妇还在后院以各种名义养起了面首。相比之下,素池好赌也不算是个中奇葩了。何况金陵里早流传着陶丘戏社就是素家女素池豢养男宠的场所,说那戏社的主人易牙当日正是素池仗着父亲的权势从悦音阁里抢去的。
多少人为太子殿下不值,素女虽然性子骄纵了些,可是像当今素家阿九这般好色乖张的真是独一份!偏偏靖国公宠女无人不知,靖国公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太子殿下也实在太忒忍让了些!朝堂民间的卫道士早已将素池唾骂得一无是处!
素池既然无事,少不了出来逛逛,这可缺不了她的狐朋狗友兰琦。偏偏兰琦这人便是俗称的“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在讲武堂年年留级几乎成了笑柄,素池本来小他几岁后来都混成了一届。硬是仗着自己从南齐那里继承来的半点文采勉强不辱没了祖宗。这几年南齐管不着他,陛下也乐意将他养成个纨绔,于是吃喝嫖赌倒成了行家。夜夜眠花宿柳,这悦音坊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素池从小对吃喝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入,可这赌博却只接触过行酒令,也不过是自家姐妹之间玩笑罢了。况且她习惯了在宴席上和稀泥,对于胜负实在没时间理会。不过这些日子跟兰琦在一起玩,才发现原来酒令也有这样多的玩法。
文人可射缚,射覆是一种文字游戏,用相连字句隐喻事物,由另一个人猜出物什,猜出便算赢,猜不出则输。
武人常常投壶取乐,学过射箭的人往往准头能好上一些,素池这个也常在东宫玩,不过技术嘛着实不怎么样。
坊间常见的是猜枚,好比现代的猜棋子的单双,这是最通俗的。还有从南齐那里传过来的南齐牙牌令,这牙牌令是专门行令用的,素池常见竹板做得,不过兰琦那副是寒玉做得,精巧绝伦,玩法类似于现代的骨牌。除此之外,骰子和抽签也十分普及。
在兰琦这个高手的陪练下,素池在博弈上的长进可谓是突飞猛进。兰琦本来仗着她初学又有钱,抱着宰客的心思一盘盘折磨素池,难为素池一连输了几日也不气馁。素池看不起他一副见钱眼开的市侩样,“你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怎么像没见过钱似的?”
“像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怎么会明白我们穷人的苦楚?陛下一年就意思着发那么一点赏钱,父亲就像没我这个儿子似的,背井离乡招人嫌啊!”兰琦穿着他那身绯红色长袍,灌了自己一口闷酒,长叹一口气。
素池少见他如此正色,思及他的身份地位,确实身为质子有颇多难处,思忖着像兰琦这样肆意骄纵的性子实在不该在银钱上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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