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是新婚之夜他们在婚房一宿未眠,赌酒猜拳到深夜?还是他牵着她的手站在扬周山顶,迎着顶头飘过的战旗,问她“怕不怕”,她的长发在风中四散开来,却答得自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永远记得记得他的笑容,他爽朗的笑声在黑压压的黑山骑中没入马蹄。她知晓他的心愿,他亦赤诚以待,素姚曾经以为这场婚姻是上苍待她的福祉。纵然幼年失去双亲,可是在这个男人这里,他许了她女主人的全部。
素姚脚下还在往外迈,心却已经沉浸在往事中,恍惚间肩上一重,原是一道大氅披上来。竟还带着余温,素姚恍一转身,挺拔有力的男子已经双手将她抱进轿撵。他身上还是一身铠甲,想必是匆匆赶来的,他皱着眉头,素姚忽然想起来,豫王的腿疾是不是犯了?
这不该是眼前的场景,事实上素姚进侯府不过半刻,下人就说王爷在外面候着。素姚以为他是怕她坏了他的大计,心中担忧,素姚便报复性多呆了那么一会儿,可是此刻他又一言不发,是什么道理?
这些天,他的属官、臣下已经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之间越来越有相敬如宾的趋势,此刻是打破僵局还是任其发展?
第七十六章 斯人已逝()
伏南乔一进卧房,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母亲伏在桌案前,在看着一副书画,神情专注,连她的脚步声都未曾听到。伏南乔缓缓走近,原来是一副画,上面提着字,时间久了字迹有些乱,看不真切。
“这可是从前爹爹的东西?”伏南乔连“遗物”连遗物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伏南乔也知道爹爹早年是做过文官的,后来便从事武职。倒是母亲才有收集字画的习惯,对于名家字画,她总能说出一二,在这一点上连爹爹都是甘拜下风的。近来母亲日日整理爹爹的东西,整理他的长枪剑器、兵书史籍,倒是字画极其少见,这字画伏南乔瞧着倒是有几分陌生。
荣信长公主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本来摩挲在画上的手忽然将画上的挂轴往下一拉,打算把画盖上,却没想到用力过大,画一下子被扯到了地上,伏南乔疑惑母亲的态度,想着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东西。于是蹲下身去捡,近看才发现画上有一首诗:
伏南乔双手将画重新摆在桌子上,荣信长公主匆忙收了画,脸上面无波澜,她的身自爱微微靠着椅背,看起来身子不大爽利。
伏南乔的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给她按摩肩膀,“刚才我可是吓到母亲了?”
长公主却不答而问:“豫王妃走了?”
伏南乔今天格外乖巧,她的手法不熟练,但平日里被按得多了,力道大小也能感知:“走了。母亲可是不愿见素家的人?”爹爹的死虽然不是素家下的手,但是到底与素家关系匪浅,尤其是得知素渊已经醒转,伏南乔心里满满的膈应。她从未面临过如此悲痛的境地,最亲近的人从此再不能回来,她看见家里爹爹用过的陈设都忍不住想落泪。这几日,才发现母亲原本还有些丰腴的体态已经渐渐消瘦了不少。
伏南乔虽然与豫王、太子都是表兄妹,却与这位就藩在外的豫王并无交情。因着与素池自有交好的原因,一看见素姚只想起她是素池的姐姐,然后才想起她还是她的王嫂。从前长公主也是不管这些的,近日却觉得十分有纠正的必要:“又是小孩子的话,女人都是跟夫姓的。你觉得豫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伏南乔顺着长公主的手坐在她面前,抿着嘴巴:“我不喜欢她。”
荣信长公主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从额前到发尾,语重心长:“南乔,你长大了,不能凡事都看喜欢或者不喜欢,你要明白:有时候需要比喜欢更重要。”她的语音缓慢,正是一副慈母的口吻,正说着眼里几乎落下泪来。她闭了闭眼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不让她看出端倪来。
有时候欺骗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你面前的人于你至亲至爱。所以伏南乔好似没有看到母亲的失态,只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母亲?”母亲的话有些无厘头,隐隐还有交代后事的意思,伏南乔反应过来,双手环上她的脖子,将小脸放在母亲肩膀上:“南乔只剩下母亲了,母亲一定要好好的。母亲不可以丢下南乔一个人,爹爹丢下南乔,母亲不会的,是不是?”
伏南乔的声音就响在荣信长公主的耳畔,她听得有些心酸,她的女儿如今已经如此患得患失了么?她反手回抱她:“南乔,母亲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这世上哪里做母亲的舍得儿女?母亲只怕,只怕这伏家就要······”
长公主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伏南乔从她怀里起来,诧异地看着她,等她的下半句,然而长公主只是给她擦了擦眼泪:“眼睛已经肿了,可不能再哭了,若是你爹爹看到你哭成花脸也是要笑你的。我这边还有事处理,你先回你院子吧,别急着睡,等会我让陈嬷嬷给你交代些事情。”
伏南乔也只最近母亲劳累,心神俱疲,虽有追问的意思还是妥协了乖乖回了院子。
陈嬷嬷送伏南乔出去,后脚便进了长公主的房间,她一进来就俯身跪地,苦声哀求:“公主您三思啊!郡主她还是个孩子,您怎么忍心把她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
“你当本宫舍得么?你看着她长大,本宫却怀胎十月将她生下,这些年难道不是含辛茹苦?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侯爷去了,可我不能让伏家的尊荣就这么断在我手里。这些年,我不许他动纳妾的心思,我一直以为我的身子只要好生将养着总能给伏家添个后的。谁想到如今?他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百年之后,连个供养香火的人都没有。我不能让益阳候府就没落在这一辈,他毕生的心愿不过是让伏家跻身金陵世族罢了,为了这个心愿,他在多少人的嘲讽中娶了我,他甚至弃笔从戎,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有人来继承。”荣信长公主终于还是说出了当年的事,当年她和谢珪由陛下赐婚。一个是少年得志的勋贵子弟,一个是年少无忧的皇家公主,又是自幼相识的玩伴,日久生情便只等着大婚那一日。
谁曾想大婚未至,谢家少主便有了一个未出世的儿子。
后来,金陵的各处谣言四起,谢珪宁愿睡自家婢子也不愿娶皇家公主的版本越传越远,谢珪甚至在无数的画本子里成为特立独行、敢于藐视皇权的杰出代表。
想起当初自己的主动,荣信悔不当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弃,不能羞!
公主还未过门,准驸马便先有了孩子,这也算得上奇耻大辱了吧!荣信终究是后悔了,没有给谢珪一句解释的机会,她仗着父皇宠爱,将这事大闹到了御驾前。正赶来的谢宏,也就是谢珪的父亲被父皇以教子不严一通训斥,父皇当着众人面怒斥谢珪,这门婚事正式告吹。谢家在皇家面前的地位由此一落千丈,至今也再难回到极盛时期了。
一时的痛快带来的后遗症是久远的,在那之后的所有宴会佳节,荣信都能觉察到众人对她的微妙变化。没有人敢明面上编排公主的不是,可是背后的指指点点尽数传到她耳朵里。
退婚之后,她的婚事再也没有被提上日程。
直到两年后的秋狩······
第七十七章 卖女求和()
直到那年秋狩,伏修在一众年轻子弟中赢得陛下的彩头,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悍然辞赏,向陛下求娶荣信公主。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小小的书吏,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庶子耳敢?公主千金之体,怎能嫁无名匹夫?”
“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
陛下不答应也不拒绝,连为什么也不问,所有人都把它当做一个闹剧。
毕竟,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末枝小吏,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异想天开。
第二年的秋天,荣信的嫁妆横穿了金陵的大街,她凤冠霞帔毅然下嫁,从此在侯府和长公主府之间深居简出。
得知伏修的死讯,长公主几近崩溃,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午夜梦回,逝去的人仿佛音容宛在,她好像能听到他的呼吸,惊喜翻身,原来一切只是错觉。鸳鸯枕上,谁倚梦思人?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在这场充满利益图谋的婚姻中,他已然成为最大的赢家。所以,她对他称不上厌恶,也算不上喜欢,便凑合凑合,做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伏修来自南齐,父母亲族皆死于战乱,在北宛没有上层家族的庇护;而她与皇室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彼此理解,互相尊重,在柴米油盐中竟生出了守望互助的情意来。
陈嬷嬷看着长公主靠在椅背上,眼神悠远,知她的心思已不再这里,近日她常常看着旧物出神,一坐就是一整天。荣信长公主终于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手里还看着桌上的画,目光片刻也不曾从画上离开:“本宫也是没法子了,侯爷才走了几日,你看他那些个下属个个如置沸水之中焦躁不已。南乔又和东宫亲厚,若是本宫不提前打算,将来豫王上了位,他们铁定不会对侯府手软。”
“长公主会不会太多虑了?太子殿下圣眷正隆······”
“陛下年富力强,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若是真的一尘不染,哪里躲得过这些年明枪暗箭?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长公主显然已经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了。但是她的心意很明确,既然已经失去了丈夫,她便要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女儿。将来登上高位的不是太子就是豫王,若是太子自然皆大欢喜,也不枉费侯爷这些年在南乔和太子关系上下得功夫;倘若上位的是豫王,又该怎样做呢?眼下自己手里有的,不过就是伏修从前经营的几个旧臣而已。
然而,侯府多年保持中立,如果一定要说立场的话,自然和东宫更近些。豫王绝不可能相信嘴上的几句效忠,能让他打消戒心唯有拿出更大的筹码。
而这个筹码,只能是伏南乔。
伏南乔是伏修唯一的女儿,只有她的婚姻才能真正取得豫王的信任。而这一切,只为了将来,值还是不值呢?
荣信不知道,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她挥挥手示意陈嬷嬷回南齐那边,“你与她讲吧,迟早都是要说的,告诉她,不必来找我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是不愿意,本宫权当不曾有过女儿!”
她终究还是不能亲自对她开口,不舍,不忍。
陈嬷嬷再不敢劝,窗边沙漏的声音也听起来一阵萧索和无力。她提着裙,轻声退出去。
话说两头,素池自未鸣口中得知素渊已经醒转大喜过望,这阵子提心吊胆的阴霾一扫而去。素渊已经带着伏修的尸体赶往回金陵的路上,好在朝廷接应的人马早已到了,歹人一击不中,或许会收手把!
“大皇子呢?与父亲一道?”素池真心不希望情形如此,经过这次的事情,她终于深深明白:无论是多么显贵的家族,在皇室面前常常只有被当活靶子的命。为了保护皇家,只能选择前赴后继!这不是拥护与效忠,而是皇权之下的威权与霸权!
“属下不知。”几个月不见,未鸣还是抱着这句口头禅,看着他懵懂的眼神,素池觉得有点头疼。不知道“素杀”能不能退货呢?
素池不愿意与他费口舌,转身打算去问严知晓。未鸣匆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上:“国公留给姑娘的信。”
素池白了她一眼,早说不就完了么?
素池转过身,打开信封,信上是爹爹熟悉的笔迹。
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素渊的字有些虚浮,但大体的风格还是在的。素渊在信里表达了这么几个意义:其一,对于危急之中儿女的所作所为表示赞扬,同时警告不得再以身犯险;其二,大皇子已经在归途中,迎大皇子回金陵的事情不必再插手;最后,让素池在“素杀”的保护下回金陵。
素池看完并未长舒一口气,反而锁紧眉头,素渊竟然半句不曾提起大哥,不正常!
素池把信在手里对折,一次一次撕扯成碎片,直到完全不能拼凑。才把碎屑递给身后的未鸣,示意他烧掉,素池又问了一句:“公子如今在哪?”
“公子,公子······”国公不是说,姑娘看完信就会回金陵么?眼下这情形是说还是不说啊?未鸣表示懵了。
“若是不知道,你便一个人回金陵吧,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不缺人。”素池一向讨厌废话,未鸣完全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单细胞生物就算了,吞吞吐吐的模样实在让素池失望。作为她身边的近身护卫,就算不能像桑榆一样内外处事得宜,至少也不该这样不伶俐!
未鸣这下子是真急了,脱口而出:“聊城,公子去了聊城!”
素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一路一波三折,此刻大皇子回金陵便可以在陛下那里交差了,素岑为甚么要去聊城呢?对了,正是因为大皇子。昔年南齐是三国之中国力最强盛的国家,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医药、农桑都是国力雄厚。那年北宛先帝驾崩,显德帝登基,正逢内乱外忧,显德帝在无奈之下只得将长子送往南齐为质,这一去就是十年。
如今,经过显德帝十年的励精图治,北宛的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反倒是南齐重臣把持朝政,皇室昏聩无能,重文轻武,远非昔日的强盛。正是在这样的时机下,太子说服了陛下接回了大皇子,不得不说,这步棋走得高!然而,若是任由别国的质子就这么走了,南齐的脸面必然荡然无存。所以对方一定会发难,所以大哥才会出现在聊城?正是两国交界之地!
未鸣:“姑娘以后不管去哪,都带上属下吧!”再出了这等事,国公和墨先生那里如何交代?
“好!我带着你,你带着脑子!”
第七十八章 聊城谈判()
当素池从迦粼江乘着船又换了车马,最后赶到聊城的前将军府邸的时候,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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