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槿一只手扶住自己另一只肩胛,目光扫视一下站满人黑压压的走廊,视线在地板上定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向林汐语,放柔了声音:“应该没事了,你和光涵照顾好自己。”
林汐语深吸口气,压抑住自己有点失控的感情,拧起眉心:“什么叫应该没事了,你觉得这里就很安全吗?”
颜槿动了动嘴唇,犹豫短暂地从她的眼中滑过,又迅速被抹去:“汐语,我得去看看。”
林汐语眼睛闭了一下,不是眨眼,而是生怕自己失控,但等她出声时,却懊恼地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拔高了些许:“你想看什么?!”
颜槿的眉心也跟着拧起来:“汐语,我妈妈还在下面。”
林汐语磨了磨牙根,几乎有撬开颜槿脑袋的冲动:“你疯了吗?下面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你现在回去又能怎么样?再说你不是——!”
颜槿:“汐语,我妈妈还在下面!”
林汐语:“”
林汐语懒得再说话,直接伸手去抓颜槿胳膊。但当颜槿真不想被拉住的时候,林汐语怎么可能逮得到人?旁边人从她们只言片语中已经推断出大致情况,这种属于家事,无关是非对错,陌生人不方便插手,连劝都找不到个头,只好呆呆地空出一块空地来,让两个人在中间兜圈子。
兜了好几圈,林汐语两条腿看起来软得都快互相打结了,却是不依不饶,颜槿又舍不得真出手伤她,竟然成了个僵局。光涵急得哇哇乱叫,问题是没人听她的话,旁人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颜槿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
颜槿居然没察觉到那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心里一惊,好的那只手正要反击,后颈蓦地一阵痛楚传来,接着她就发现眼前光线暗下,然后化为黑暗。
第72章()
房间里很暗;连壁灯都没有开;只有乳白色的光晕从床边透过来;非照明用的光线让整个房间有种梦幻的缱绻感。
鼻端暗香浮动;身体下方的床垫柔软富有弹性,身上覆盖的被子散发出洗涤消毒后独有的清香,这一切让颜槿有片刻的错觉,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是不是继续睡下去;再醒来时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然而坐在床边的人似乎心有感应,察觉到她的醒转,离开了电子书边;俯下身体来;在黑暗中观察着她。
视线在微弱的电子书光线中交缠在一起;让颜槿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理由。
颜槿动了动脖子;想坐起来;后颈隐约的疼痛立刻迫不及待地通过神经末梢传递过来,控诉曾经遭遇的偷袭经历。
痛感不剧烈;相对而言还没有指尖严重,却让颜槿眉间重重地拧在一起。她忽视了身体对床铺的眷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谁干的?”
林汐语没有阻止她,始终安静地站着:“饿不饿?”
颜槿不回答,脚在床边踢了几下。电子书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地面;她找不到鞋子;暴躁起来;赤脚跳下地;灯光依然没有亮起。
“我切成手动开关了。”林汐语走到墙边,在控制板上调整选项后,天花板上的灯渐渐泛出了白,“免得我走来走去影响你。”
灯从暗到亮有个阶段,颜槿眯着眼睛注视着墙边的人影。林汐语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袖子挽起来了,露出手臂上缠的绷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等再亮一点的时候,她发现林汐语的额头和脸颊贴着好几张伤口贴,眼白里缠满血丝,双眼皮变得更厚重,疲惫和困倦一览无余。
心疼感像条件反射似地涌出来,颜槿眉间拧得更紧:“你怎么不睡?”
林汐语抱臂靠在墙边:“好让你不声不响的下去?”
颜槿:“妈妈还在下面!”
林汐语习惯性勾起的唇角缓缓拉平,人也站直了:“颜槿,你明明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颜槿抢在林汐语说完前,截断了她的话,“我只知道我们出来时门是关好的,如果我我可能还来得及。”
林汐语不可思议地瞪着颜槿:“你不是看到了”
颜槿:“那么暗,那么乱,我能看到什么!”
林汐语本来还想说什么,嘴唇张了一半,又闭上,旋即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她不再说话,朝着颜槿走过来。
颜槿似乎鲜少见到林汐语不笑的样子。收敛了笑容的林汐语一改往日的温柔无害,竟让她隐隐地察觉到危险。颜槿还在对自己的感觉纳闷,林汐语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住她好的那只胳膊。
这下颜槿猝不及防,没有躲开,被抓个正着。她抬手打算挣脱,却听到林汐语一声闷哼,这才发现林汐语用的是缠着绷带的那只手。
林汐语拉着人转身就往外走,颜槿挣不得,只好跟上:“去哪里?”
林汐语的步子不停,头也不回,语气是颜槿不熟悉的冰冷:“带你看一样东西。你也说了门是关好的,给我一点时间应该没关系吧?”
颜槿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看来这段时间林汐语一定没闲着。德蒙的这一层不同于下面的特殊层,客房为主,结构呈环形,外侧客房区,内侧功能区,内外不断有走廊交叉,像个小型的迷宫。林汐语在前面带路,熟稔地不停左旋右转,完全不用抬头看墙上标识,很快就进入了内环的功能区域。
她们回到了上来的电梯口位置,走廊上还是乱糟糟的,丢满了各种杂物和外套,但先前填塞满走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电梯口黑黝黝张开的嘴也重新被缝上,被两扇光滑无缝的金属层门替代。
颜槿脚步一顿,林汐语手上却加了力,把她往走廊更深处带:“待会如果你还是决定要下去,我给你钥匙。”
到了走廊的尽头,一道机械金属门前,林汐语终于放开颜槿的手。她跨前一步,站定几秒,门内发出轻轻的咔嗒响声,带着厚重质感的机械门向内收缩,静静地敞开怀抱。
门内的灯亮了,从门外能直接看到房间内部占据了很大一块空间的金属台面和悬挂在墙面上大小不同的屏幕。颜槿的心跳隆隆加速,直觉对这个地方感到恐惧,转身逃走的冲动塞满了两条腿,林汐语转头看她的目光偏偏把她固定在原地,活生生地要把她撕成两半。
“进来。”
林汐语就那么站在门口等着,一副颜槿不进去誓不罢休的样子。
骨子里对林汐语的言听计从占了上风,颜槿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比走廊更加混乱,绘满墨绿藤蔓的深色地毯也没能彻底掩盖住藓状分布的暗褐色斑块。建在房间里侧的一座发着光的缩小版“德蒙酒店”马上吸引了颜槿的注意力。
颜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脚下的地毯在不经意间化为浓稠的沼泽地,让她根本站立不稳。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全息投影监控系统是最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产物,造价高昂,通常位于建筑的总控制室里,非相关人员不得出入碰触,但不代表普通人对这东西的功能一无所知。
亮度正好的灯光变得刺眼,颜槿能听到自己脑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哗哗啦啦一刻不停,像传说中奔流不息的涨水江河。苦味从舌尖和牙根蔓延到整个口腔,不依不饶地转进她的咽喉,她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哽咽,但自己的声音却犹如隔了层膜,在遥远的地方回荡出重重叠叠的回音:“汐语,把把钥匙给我,给我”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开启了林汐语紧守的最后封印。林汐语的脸色倏然阴沉,伸手把颜槿拉出沼泽,把她推到离投影更近的位置,紧跟着放开手,任由她深深地陷落进去。
“你要看,就看个清楚吧!”
一块色彩斑斓的光块被林汐语纤细的手抽了出来。光块还很小,里面的影像被压缩,内里移动的东西被不同颜色的光点取代。那块光块在林汐语的手里不断被拉大,光点变成长条,长出四肢和头。光块更大,能分辨出每一个趴伏在地上,随着撕咬行为脊椎运动的轨迹。
而后画面运动速度由慢转快,满地的血迹如同成型的番茄饼反向卷拢,肉块被吐出来,掉落的手脚重新接回主人的身体,青绿的光影燃起橙色光辉,倒下的人站起来了,惊惶地左顾右盼。
突然间色彩尽数消失,颜槿眼前只余下一片浓墨重彩的黑。
已经猜测到紧随而来的会是什么,颜槿喉咙里吼出一声极不分明的“不”,先转过头,跟着想转身。
林汐语站在她的旁边,卡住了她堪堪完成一半的动作,把她的头人为地修正回原位。
黑暗褪去,画面再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惶惶矗立在她跟前。
女人与小孩不过一闪,就被黑暗吞没。黑暗最多持续了一两秒,跟着变成光晕。两团橙色的光晕,一大和一小。大号的橙光像是受到了惊吓,头颅部分左右摇摆了好几下,把小的那团抱得更贴近自己,后退一步,消失了。
之后几秒,两团橙光重新出现在视线里,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往右方移动。橙光才移动出三四步,它们刚才消失的位置出现了一团青绿色的人形。青绿人形行动姿势怪异,在原地停顿了半秒左右,双腿忽然下蹲,破空跳起,成功与橙光重合在一起。
颜槿想逃,却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绵软,根本不属于自己。
橙光背负着青绿人形继续狂奔,前方的灯亮了起来,光晕消退,放到最大化的画面纤毫毕现地现出女人扭曲的五官和颤抖的肌肉。
一块肌肉从女人的后颈分离,血从伤口喷出来。趴伏在女人背后的人影如愿以偿地撕下肉块,终于舍得抬头,带着满脸的红,浑浊的眼珠正正迎向颜槿呆滞的目光。
颜槿全身的血液被抽离殆尽,逃离的念头被碾碎成泥,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咽下肉块,伸长脖子,弹出獠牙,咬断女人怀中孩子白胖幼嫩的胳膊。
“颜槿,这就是现实。”
这句话打破了静止的时间,让血液回涌。颜槿踉跄退了两步,艰难地把视线从投影上移开。这次,林汐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阻止。
“汐语。”颜槿的视线扫过林汐语平静无波的脸庞,黏在地毯的其中一根藤蔓上,再也不移开,“你永远都是这么冷静的吗?”
第73章()
林汐语的声音极轻;不知道是声音太轻还是颜槿走神的缘故;颜槿没有接话。站了几秒;林汐语沸腾的情绪脱离沸点;才觉得自己的行为颇有点无趣。她关掉投影,敛尽脸上的失态;内里的痛楚却还缠绕不去;看了看颜槿;一句话都不想说,错开颜槿的身边;走出控制室的机械门。
现在是深夜时分,经过白天的一系列事件;所有人从身体到心都耗尽了精力,早早地回到房间里或是撕心裂肺哀悼或是喜庆劫后团圆。走廊孤零零地被留下来;只有顶上的灯光不分昼夜地陪伴着。林汐语走在狭长的走廊中,事件过后她一直不敢睡;倦意已经达到峰值,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如同飘在云端。
走廊在疲倦中被无限拉长,像是怎么都走不到头。步伐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终于归零;林汐语精疲力尽地靠在了墙上;再也挪不开腿走完尽头的一小截。
她靠的位置冰凉;正好是一块打磨平滑的金属装饰面。她微微抬起额头;感受金属面的冰凉。金属面的倒像模糊;看不清楚眉眼,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以及能依稀分辨出不同的颜色。
林汐语伸手触摸倒像里腮帮子上白色的伤口贴,伤口贴覆盖住的伤口其实不大也不深,贴住也无非是为了防止感染。
真正严重的伤都留在了背后那个人身上。
走廊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控制室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仿佛里面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林汐语轻轻偏过头往回望,接触金属面的位置发生改变,压到了额角的伤口,痛得她轻抽口气,捂住伤口站直了身体。
倒像里的人也捂着头瞧着她,仿佛是伤脑筋到无计可施的样子。
“笨蛋。”
林汐语也不知道这个词针对的是颜槿还是镜子里的自己,牙根恨恨地又重复了一次,还是转过身,往来路走了回去。
控制室里所有的一切都和林汐语离开时一模一样,站在没有影像的监控前的颜槿连姿势都没变过。林汐语从离开到再回来的十几分钟,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凝固了。
林汐语轻轻地喊了声:“颜槿。”
颜槿没有反应,更没有回答。名叫担忧的心情重量持续增加,林汐语疾走几步,来到颜槿身前,又叫了一声:“颜槿。”
离得近了,林汐语才听到压抑得极其低微的哽咽声。她轻叹口气伸出手扶着颜槿压得几乎和胸骨融为一体的下巴,用力抬起来,才发现颜槿早已经泪流满面。
泪水汹涌而出,淌到薄薄的嘴唇边,和牙齿咬出的血珠融合成淡红色的液体,再被后续的液体冲刷到下巴,汇聚成浅浅的溪流。历来自信的眼睛里只余下伤痛和无措,茫然地注视着林汐语,孱弱得一碰就会碎。
骨髓里刚刚才清理完毕的痛重新蔓延,却不是先前那种痛法。林汐语轻轻垫高脚尖,想抚摸颜槿发顶,却没想到颜槿居然连这点重量都承受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她面前。
“槿槿,想哭就哭吧。”
这句话成了催化剂,释放了颜槿最后的矜持,呜咽一旦破出唇,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颜槿紧拽住林汐语的袖子,再不撒手,脸埋进她的衣服,嚎啕大哭。
“槿槿“
“汐语,我没有妈妈了”
“”
“爸爸也”
“槿槿,你别这样。”
“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汐语,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
时间从凝固到浓稠,从浓稠到正常流逝,颜槿的哭声变成抽泣,拽着林汐语袖子的指关节渐渐放松。林汐语的手指始终插在颜槿的发间,轻轻摩挲,直到埋在胸前抽泣声也消失了,才拍拍颜槿的后脑勺:“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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