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成为争斗的焦点时,注定他也要承受大部分的暴力。反对一方里有很多竞技赛者,他们合作起来,很快把男人跟其他人隔离开来,以他为中心圈出一块狭小的区域。男人感到有什么在靠近,紧接着他以为已经麻木的痛感再度袭来,他惨叫两声,环在胸口前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男人勉强撑开肿胀发烫的眼皮。眼前的人不停晃动,男人不怎么看得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脸,脱臼的手臂被拉扯,剧痛无比,他的嘴角却缓慢的拉出一道弧度。
“钥匙呢?!”
“是不是刚才掉在地上了?找找!”
“找个屁!看监控!”
“他什么时候把钥匙送出去的?”
“混蛋!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拦住他们!”
乱糟糟的声音忽远又忽近,男人失去扶持的力量,身体斜着软倒在地。
他的视线从下而上,没有焦距的凝固在边角的一块画面上。那个画面里,电梯的层门已经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混战里退出的几个年轻人操纵着一台迷你移动装卸车,装卸车的前端弹出仿真机械手,修长的钢制手指上绑着五根绳索,探进层门内部。
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下来,很快被染成淡红,跟嘴角的血沫融为一体。
他到现在也还没能明白,这个世界、人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说话的人好像里有他的同事吧。一个月前,他们见面时还会互相微笑招呼,甚至在上班中途,偷偷溜到没有监控的僻静处,偷上几分钟的闲,彼此心照不宣地为对方掩护。
偶尔会约上对方全家到自己家里聚餐,孩子们相处得很好,男人女人各有话题,整个屋子里总会爆出这样或那样的打趣。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现在还来得及吗?
能救出几个人?她们会在那些人里面吗?
他的懦弱和迟疑,是不是让他错失了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的机会?
那么多的血,流出来,怕是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吧。
身体被绳索带着在地上拖拽,林汐语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但就算是知道,她也没有力气坐起来整理仪容,只能瘫在地上,任由旁边的人把绳索从她手上和腰上扯下去。
全身都因为脱力而颤抖,包括牙关。牙齿不听使唤地碰嗑,发出轻轻的撞击声。走廊的顶灯不算太亮,直视依然刺眼,林汐语微微偏过头避开,一只手就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那只手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手掌偏窄,指头修长,关节因为长期用力和受力有轻微的变形,却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只是那只手现在却变得惨不忍睹,平视过去,手背上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蹭满了干涸的血液和不知名的污垢,指尖更是血肉模糊,几乎可以预见以后残留在上的疤痕。
就是这双看起来甚至有些纤细的手,坚如磐石,沉默地垫在了她的鞋下。
一股涩然没有预警地袭进喉间,蔓延到胸口。林汐语的洁癖跟了她十八年,按理说这双脏得一塌糊涂的手她应该敬而远之的,但她此时此刻却没有一点点生理上的反感,只想握住它,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还这双手原本的模样。
“汐语,没事了,你们出来了。”
颜槿的嗓音微沉,带着干涩的嘶哑。她的位置比林汐语要高出半个身躯,林汐语抬头看过去,颜槿的大半张脸都因为视角的关系被身体挡住了,只能依稀看到颜槿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里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淡淡的迷茫和不舍。
林汐语心口倏紧,抬起酸软的胳膊,就想拉住颜槿手腕。
第71章()
走廊里情况看上去极其混乱;两拨人前追后赶;像是两条没成型的麻花;一路扭搅纠缠。不断有人在接近电梯口的过程中互相拉扯着倒地;不顾一切地拖住对方脚步,龇牙咧嘴高声嚎叫;丝毫看不出所谓“城市人”的体面以及昔日新纪元社规的半点谦让影子。
只是当然也有例外。在那几个例外跟前;阻拦的人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螳臂当车;三拳两脚就被打倒踹飞在一边。
首当其冲的男人已经两鬓发白,却老当益壮;气势远远压过了他旁边的青年,还没冲到电梯前;就愤怒地抬手指着电梯前的几个年轻人大吼:“干什么你们!停下来!”
但他不痛不痒的话明显没起到震慑的效用。几个年轻人在一愣之后,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加快了援救的动作。
第二批人从电梯井里被拖了出来,紧跟着绳子再度被抛了出去。
机械手指关节的滑轮保养得不算到位;在急速旋转下发出吱吱的噪音。噪音和年轻人的不给脸面犹如火上浇油,男人眼角嘴角的肌肉同时抽搐,声线也压得更低,带上了几分阴沉:“给我住手;否则”
“否则怎么样?”
随着男人的靠近;他的威胁开始变得实质化。协助抛绳索的是个矮而胖的男孩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酒店员工制服。男孩大约很紧张;又因为分了神;自己一只脚踩进了套索里都没发现;直接就把绳索中段抛了出去。援救绳索不止一条,为避免绳索在下垂时缠在一起,滑轮会先回搅再放长。男孩被拖得趔趄倒地滑行,吓得一声尖叫,双手胡乱扑棱希望能扒拉住什么,心里却已经绝望了,地板光滑无比,根本不可能缓住他后滑的势头。
然而偏偏有股力拽住了他。男孩如遇救命稻草,反手紧抱住对方手臂。这时候驾驶装卸车的年轻人才回过神来,连忙暂停滑轮运行。
男孩手忙脚乱地从绳圈里挣脱出来,连忙要道谢,对方却根本不看他,脸始终朝向走廊方向,声音冰冷:“否则你要怎么样?把我们全都送下去?”
路鸣盛被眼袋挤压的眼睛眯得更紧了,疾奔的步子放缓下来,脸上尴尬一闪而逝,旋即扯出个不能称为笑容的笑:“颜槿啊,好久不见。”
颜槿连虚伪的寒暄都不愿意搭腔,只是漠然站着。她的马尾早就散得七零八落,碎头发胡乱搭在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从发丝缝隙透出的目光却与她整个人的气质截然相反,火辣锋锐得犹如激光,只等着触发开关的一刻。
两人在隔着四五步距离的时候,路鸣盛完全停了下来。两人对面而立,安静地看着对方。
路鸣盛一点头:“看来你们是不愿意自己回去的了。”
颜槿突然矮身弓步前冲,右手掌已经握成拳,带着电闪雷鸣的势头,直奔路鸣盛胸腹。
“你说呢?”
路鸣盛对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本事和脾气比旁人都清楚,因此在停下来的时候就已有了防备。对于颜槿一言不发就开打他并不意外,但对颜槿的拳速却还是微吃了一惊。
但他浸淫格斗技这么多年,也仅仅是惊讶而已,惊讶过后错步侧身,就让开了颜槿来势汹汹的第一拳。
颜槿一击不中,跟路鸣盛贴身而过,却并不拉远距离回手防守,反倒趁势左臂曲肘,再奔对方胸腔。
路鸣盛眉头皱了一下。人类的胸腔相对坚硬,而且容易被双臂护住,并被对方反守为攻。颜槿这次的攻击在格斗训练里是属于刚入门的菜鸟行为了,他实在没想到颜槿居然会犯这种错误。
也因为这样,路鸣盛反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头准备的反攻计划都被打乱,只好抬手先卸去颜槿这一击。
颜槿的手肘正中路鸣盛手臂,两人同时闷哼一声。路鸣盛撇着嘴角手臂下压,左手探进颜槿臂弯空隙准备卡住她的腋下,另一只手变掌成拳,迅速上抬呈直拳击向颜槿面门。
颜槿的左臂瞬间被路鸣盛锁死,右手即便要反击也会先挨上一记重拳。路鸣盛这次反击简直是可以录入教科书的典范,足以告诫格斗技众多学员不要轻易犯这种致命性的弱智错误。然而颜槿对于马上让她可能颅内出血的一拳根本不闪不避,只是右手回缩,径直一拳回敬路鸣盛正脸。
带着血迹的拳头向着路鸣盛的额头接近,路鸣盛的耳朵几乎能听到拳头破空的风声,他还没衰退的嗅觉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味。
很多念头一股脑地不分先后冲进了路鸣盛的大脑里。他对自己的拳重有信心,如果坚持打下去,颜槿肯定再也爬不起来,不会再形成阻碍。
他清理了障碍,会得到什么?
颜槿的拳速数一数二,他已经老了,反应和行动比不上年轻时候,这意味着他必须硬挨上颜槿一下。颜槿虽然是个女孩,历来以敏捷和速度弥补拳重的不足,也不代表她的拳头会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
如果他挨了一拳,受了伤,会有什么下场?
颜槿拳头上的血又是哪里来的?会是吞噬者的血吗?很可能!他们上来时吞噬者已经感染了一大片,颜槿为了活命,完全可能用手杀出一条血路。
他能保证自己身上没有伤口吗?
他也会变成楼下的那些东西吗?
各种顾虑化为怯意,如同顺着路鸣盛的血管里蔓延,硬生生拽回了他的拳头。路鸣盛抽出钳制颜槿的左手,大退一步,也躲开了颜槿的拳头。
颜槿大概是因为体力透支,原地晃了一下,没有继续追击。她的一边刘海荡开了部分,露出半只眼睛,映着顶灯,紧盯着路鸣盛,反射出明晃晃的光。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锐气一旦散了,就很难重新凝聚起来。何况路鸣盛在真正跟颜槿交过手后就知道颜槿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拿下来的,他付出代价拿下颜槿对自己显然弊大于利。怯战的心思一起,路鸣盛就开始寻找机会退出战场,然而他却忘了,狼的凶性被激起后,再想抚平几乎是妄想。
颜槿重新站稳,旋即又是一步,拉近跟路鸣盛的距离。她现在的采取的打法完全是只攻不守,大开大合,随时可能被击倒,根本不能用常规思维来忖度。但也就是这样,路鸣盛反而没有了经验丰富的优势,全程束手束脚,进不得,退不得。
两个人间形成了一场拉锯战,来往间占据了大半电梯前的空间。没人这么不长眼,想掺和进这种随时会被一击送上半条命的圈子。机械手滑轮上的的绳子放出又卷起又放出,第二批人被救了上来,死里逃生,坐在地板上放声大哭。
路鸣盛毕竟不年轻了,耳朵里充斥不再是叫骂声和哭声,而是自己粗重的呼吸。他知道自己的步伐在变得迟缓,面前的景物在移动的瞬间会拉出重影。颜槿却像是疯了,体力明明也到了极限,攻势乱得不成章法,却一点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
路鸣盛满腔愤恨,眼角余光明明看到背后有两个得空站着观战的人,那两个人偏偏一点上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他险险又躲过颜槿一脚,刚想喊什么,声音还卡在气管里,就被一下重压断成两截。
颜槿的拳头正中他的胸口,半分不留情。路鸣盛嗓子腥甜,忍了又忍,依然没能忍出,从嘴角挤出几滴血沫。
路鸣盛大怒,回手还了颜槿肩胛一击。他的耳朵依稀能听到骨头脆弱的响动,没有来得及分辨清楚,胸口原位又遭了第二下。
这一次路鸣盛再也扛不住,连续倒退几步,直倒到那两个人身边,才勉强站住。
颜槿受的伤估计也不轻,没有追过来。路鸣盛喘了口气把血咽回去,马上偏头破口大骂:“你们就不怕他们里面有被感染的人吗?居然站着看。”
被路鸣盛骂的是个女孩,个头比颜槿矮一些,不是路鸣盛的学生,路鸣盛倒也认识,知道她平常话不多,几乎是独来独往,按立场也算是自己这一系的支持者。
女孩被从天而降的训斥骂得一懵,愣了愣,视线在披头散发的颜槿和气急败坏的路鸣盛之间走了一圈,犹豫了下,接着极其老实坦率的承认:“打不过她。”
女孩这么耿直,倒让路鸣盛一下子接不上话来。他被噎得一窒,再想找其他人,发现另外个更是个上场纯粹当沙包的新手,除此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到人了。
全息画面再逼真,逼真不过现场真人。当看到被救上来的幸存者时,越来越多的人心中仅存的善性和怜悯被激发,第三批、第四批的人被救了上来,然而第五批人上来了,其中一个瘦小的青年一只手上握着一把怪头怪脑的玩意,但谁都不会错认那个玩意最前方令人眼熟的枪管。
楼下的层门不会是人手撕开的,绝对是使用了武器。再结合青年连逃命都没有丢弃的举动,谁都猜出来那个玩意绝对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阻止一方彻底安静下来,事情终成定局。
颜槿的手似乎抬不起来了,被林汐语拉住,脸色苍白地站在电梯前,始终盯着路鸣盛,不摇不动,像尊石雕的守护像。矮胖的年轻人又要把绳子抛回电梯井,却被第五批人中的另一个穿着破烂西装的男人拽住。
年轻人不明所以,迷惑地拽了几下绳子。那个男人腿还在打颤,喉咙上下滑动几次,才困难地挤出声音:“没有了。”
年轻人:“什么?”
个头高大的男人舌头打了几个结,还是没能说清楚,旁边人正要推开他,持枪的瘦小青年及时接上了话:“没人了。我们下面本来还有人的,但是好像有人被感染,半路发作,他们一起掉下去了。”
颜槿终于被这句话激起了反应,眼珠子涩然地转动半圈,以不同于先前的灵活和凶狠,机械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手拿武器的青年正是尹颂,他皮肤本来就不透血色,现在更是白得难看,但比一起被救上来的郝然显得更镇定一些:“颜槿,你知道电梯井里能抓的就那点地方再下面的人”
尹颂摇摇头,没有再接下去。
颜槿的瞳孔散了一下,林汐语站得近,看得分明,警觉地要拉紧人,却不知道怎么地反倒一空,就被颜槿挣脱出去。
颜槿一只手扶住自己另一只肩胛,目光扫视一下站满人黑压压的走廊,视线在地板上定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向林汐语,放柔了声音:“应该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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