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微微动了动,若即若离地反勾住颜槿两根指头。
不管怎么样,这辈子她真的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从混乱开始,光涵始终是副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当她一看到机械,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脱胎换骨,神情凛然,眼神狂热。她根本没领林汐语的好意,随手把外套平铺在地,双手轻巧而快速抚摸了一遍巡逻机身,旋即双手交互如光影,化身一台小型机床,有条不紊地把整架巡逻机化整为零。
林汐语眉毛越拧越紧,忍了又忍,终于再忍不住:“我是说看看机子还能不能用,不是让你拆。”
看看衣服上的满地残尸,林汐语真心想吐血。光涵以前的确是个能拆家的角色,却没想到了攸关生死的时候她还死性不改。
可惜光涵一心拆零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颜槿:“算了,随她吧。”
在颜槿心中,这架机子能被吞噬者拖着一起坠毁,多半是废了,她并不报什么希望。
“监控头完好,监控系统损坏率百分之八十。枪口弯折,无法使用,武器系统临时改装,布线混乱,连续使用负荷超量,损坏率百分之七十。能源系统未受损,能源块完好,能源剩余量百分之十。摒除损坏部分,能够重新组合,低量射击可用六次,中量射击能用三次,高量射击能用一次。”
光涵的语速很快,语气平平,跟平时的语调全然不同,如同一具精密的仪器。颜槿听得一愣一愣,本来就乱的脑子里更是糊作一团。
林汐语倒像是见怪不怪,沉吟了一秒钟:“先前对那个婴儿的攻击射击属于什么量级?”
光涵:“高量。”
颜槿这次终于听懂了,目光微飘:“一次?”
林汐语点头:“先装起来吧。”
颜槿压低了声音:“你们可以吗?”
颜槿这句话没头没尾,林汐语却听懂了,瞥了她一眼:“至少是条路,总比这儿好。”
第69章()
控制室里已经乱作一团;想援救的和想阻止的人数基本五五开;彼此间大打出手;一时间胜负难分。
从左方传来一股推力;杜飞吊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控制杆;身体被推得;控制杆跟着斜倒;带得余下的另一架巡逻机也是往右扎了个猛子,差点一头栽进吞噬者堆里去。
断骨在移动中发生摩擦;痛得杜飞闷哼一声。他满脸怒色,转过头去;发现控制室的负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那个看起来斯文又懦弱的男人两眼通红,嘴里发出近似野兽的咆哮;状若疯虎,后退半步;再次合身朝杜飞撞过来。
两人间距离飞速拉近,近到杜飞能看清糊在男人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杜飞愣了一下,想反击的动作忽地一顿,脚下立足不稳;被撞退几步;摔在全息监控前。
负责人再不看倒在地上的杜飞;夺过控制杆的控制权;大张的嘴拼命吸气;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滚出间于哭泣和叫喊的干嚎;一双眼睛黏在巡逻机的摄像显示器上,两只手紧握住控制杆,控制巡逻机在吞噬者的诸多利爪间狼奔豕突,仿佛把那架纤细的机器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巡逻机毕竟动力不足,一旦负上重物,就很难再度挣脱。男人用尽一切技巧,人力却难胜天。巡逻机蓄满能发出最后一次射击,枪口被几具吞噬者的身体堵住,亮光之后,两者玉石俱焚地融成一块,再也难分彼此。
男人的身体轻微摇晃,颓然放开控制杆,愣愣地站在控制台前,失魂落魄。杜飞心中浮起一丝不忍。他也是人,也有感情,虽然屡屡以此为威胁,事实上却没真正想过隔离区会出现这种惨剧——或许想到过,然而和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目的相比,没有真实发生的危险实在太过遥远了。
男人站了片刻,终于冷静了些。火警警告还在闪烁,红蓝相交,映得周围人脸仿若妖魔。男人眼中忽地一亮,手移到控制面板侧面,拉出面板,输入了一连串数字,火警灯戛然而止。
杜飞心头一凛。果然男人下一个动作是移到电梯控制键上,要恢复电梯的正常运作。
杜飞大急。怜悯是一回事,但让下面的人上来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在不威胁到自身的情况下控制巡逻机射杀吞噬者,帮帮下面那些人。但当涉及到切身利益时,刚对男人生出来的怜悯立即灰飞烟灭。他摔倒的地方是控制室的一面墙和全息设备间的一个夹角,尺寸逼仄,不容易被斗殴的人群踩到,自己却也不好动作。墙面镶满细小芯片,应该是全息监控设备的一部分,杜飞生怕触电,不敢乱抓,转头想在另一面寻找支持点。他一转头,恰恰看到一支枪口直指他的面门。
杜飞耳边嗡一声响,脑子忽然一片空白。那支枪怪模怪样,被一个短发女孩举着,只要半臂长,前半部浑圆,后半部线路还裸露在外,凌乱地绕在合金枪身上。
之所以杜飞会认为那是一支枪,是因为枪口里的蓝光正由弱转强,在枪口凝结成团。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杜飞甚至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用完好的一只胳膊护住脑袋,闭紧双眼。
眼皮外依旧感受到强光,身体没有传来疼痛感。杜飞脑子里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枪口指的其实不是他。
他看到的是全息投影,是‘客区’里的实时影像。
但凡靠近电梯口的人,都惊呆了。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连呼吸都能灼烧内脏,电梯口的一团空气有明显的轻微扭曲,空气另一边的物体在微微抖动,那是因为那附近的温度过高的缘故。
但是没有人躲开,他们一瞬间似乎也忘了另一侧迅速靠近的吞噬者。
银色的轿门四角还透着抹暗红,两扇门间的裂缝不翼而飞,被一个一米方圆的破口取而代之。破口周边还有淋漓的金属液体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有的掉到半途,温度冷却,于是在顶部拉出一根根里进外出的金属细丝,如同一个不知名怪物的满嘴獠牙。
獠牙后方黑洞洞的,是怪物的咽喉,可能通往怪物未知的五脏六腑。
然而未知总比已知的绝境好。有人先回过神来,靠得近的发了一声喊,不顾一切地往破口冲过去。
理智被恐惧压缩到零,直到人类皮肉贴在暗红的金属上,发出吱吱的烧灼响声和惨叫,冲动的人群才勉强停住脚步,望着破口的眼神却依旧热烈,每一瞬间都蠢蠢欲动。
颜槿咬紧牙关,挥手把光涵手里的武器抢了过来。她刚才是想等轿门温度降下来,否则林汐语和光涵钻过去时肯定会被严重灼伤,但看来如果不及时控制住局势,林汐语和光涵未必能顺利出去。
枪口倏然反转,对准人群。颜槿神情冷冽,缓缓把枪口转了个圈:“都站在原地别动!”
虽说众生平等,但她却没法博爱到这种程度,陌生人的生命总会显得比较不重要一些。
她们三个知道这把临时拼凑的玩意是一次性用具,其他人却不知道。他们刚见识过这把武器巨大的威力,自认自己的身体比不上坚硬的轿门,前倾的重心生生刹住,又惊又怒地瞪着颜槿,大有用眼刀把她千刀万剐的意思。
颜槿直接忽视,反手一推林汐语:“带着光涵走。”
林汐语却没动,眉心微皱:“你呢?”
颜槿:“走!”
轿门上的暗红已经褪尽,余下带着黑斑的金属面。林汐语抿抿嘴唇,竟然一拽光涵手腕,真的转身就走。
颜槿眼角看着两人小心抓住破口边缘往里挪的背影,眼里是抹不经意的眷恋和担忧。电梯井壁装有电梯轨,可以攀附,只是没有安全措施,危险系数很高。
但就像林汐语说的,再怎么样,也是一条路,比留在这里等死好。
光涵先被林汐语塞了出去,接着林汐语也消失在破口处。电梯前的人们眼看生路就在眼前,再按捺不住,颜槿估算着时间,两个人应该已经抓到了轨道上。
始终高悬的心终于稍稍回落。再后来的路,希望她们能平安走下去。
手里的枪变得重逾千金,颜槿的手腕慢慢垂下来,冷冽的面具破裂,露出内里的迷惘和悲伤。
然而一颗心回落不到三分之一,枪口也还没来得及彻底放低,破口外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听声音正是林汐语。
颜槿头皮一炸,刚刚涌上来的软弱情绪被这声惊呼踩成烂泥。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回身抢到破口边缘,半个身体探了进去。
电梯井里漆黑,只有客区的灯光投进去,在里面形成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光涵先上,已经出了光圈的范围,林汐语却挂在椭圆边缘,一动不动。
颜槿心惊胆战,先看林汐语的脚,幸好她的脚还踩在轨道的固定槽上。固定槽又浅又端,林汐语只有两只脚尖勾在槽口里,像是随时会掉下去。
颜槿已经后悔了,伸出手,又生怕吓到人,林汐语手松开就此掉下去,只好尽量放低了声音:“汐语?”
起码隔了一秒,她才得到回应。
林汐语:“好高。”
颜槿:“”
林汐语:“颜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汐语没有出言恳求,低柔的嗓子里的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颤音。颜槿的心顷刻拧成一团,做好的决定决堤般的动摇起来。
她忘了,林汐语似乎怕高,在普罗从楼上跳下来时,她都犹豫了很久。电梯井的高度又哪里是当时的层高可以比拟?况且井里漆黑一片,视线不清,固定槽每层楼才有一个,单凭一根光溜溜的柱子,林汐语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别怕,我在你下面,踩着我的手,我托你上去。”
有人趁着颜槿探视的空档,已经逼近。颜槿知道让林汐语下来,她背着她上去肯定来不及,干脆地把枪往外一甩,砸翻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侧身翻进轿门内侧,看准位置,心中一横,纵身往下跳去。
光涵和林汐语都发出一声惊呼,却发现颜槿跳点选得准极,正是下一个固定槽的位置。她人在固定槽上稳了一下,两手攀住电梯轨,脚尖连踩井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就窜了上来。
林汐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底就感知到一股上托的力量。
“踩着我,上去。”
林汐语自己还挂在井壁上,知道单靠脚尖和手指,要支持住身体有多累。这种环境,稍微一滑就是万劫不复。颜槿虽说勤于锻炼,但要支持两个人的体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黑暗中,林汐语轻轻闭了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脚跟用力,果然落在了实处。
第70章()
“怎么回事?”
客区大厅的投影面被拉到全息监控最上层位置;里面光影变幻;人物悲号;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其中那块空无一物的椭圆形区域因而显得无比突兀。
那代表埋在该块墙体里的感应集成板完全损坏,无法获取图像。
“不对不是墙,是轿门”论对建筑的熟悉性,当前在控制室里没人比酒店的安全负责人更清楚。他被杜飞从控制台前推出去;跟后方人撞作一堆,眼睛却始终紧盯投影面,颤抖的嘴角拉扯出一个歪曲的弧度;“没错!没错!那个位置是轿门!他们把轿门打开了!”
新消息以他为中心;如一波涟漪;快速向外扩散。反应迟钝的还在惯性撕打;少数反应快的却短暂地停止动作;齐齐扭头去看个究竟。
男人越过杜飞身边,一把扯过这片投影;逆向推转。角度更换后,灰白区域倏忽不见,被密集的人群取而代之。那些人带着与众不同的扭曲狂喜,争先恐后往一个破口里涌。
“电梯井!电电梯井!”
男人急得口齿不清,喃喃自语地伸手在全息图像模块里搅动;随即捞出一小块;拉扯延展成柱状。电梯井里没有光照;人体又被橙黄色代替。从图像上能清晰看到;不断有人从破口处往外翻,有动作敏捷足够幸运的,攀在了井里。井壁上挂着零零落落的橙色人形,正在艰难地向上蠕动。
但绝大多数却是刚翻过去就失足滑落,从清晰的人影化为橙色的光体,接着迅速下坠,消失在这段投影的底端。
即便如此,破口周边的影像上,人依然源源不绝聚拢,前仆后继地消失在破口里。
明知前路九死一生,如果失败结局粉身碎骨,却不得不走下去,会是种什么感受?
控制室里有片刻的死寂。就在这种死寂中,男人从极静转为极动,抢在所有人反应之前,直奔控制台。
站在控制台前的杜飞这次没再阻拦他————爆炸破开层门的同时也毁掉了那一层的电梯轨道,就算电梯重启也没任何作用了。
然而出乎杜飞的意料,男人的目标并不是电梯的重启键。他手指如飞,在面板上输入一系列数字。
“管理员密码核实。”
“电梯未正常运行,层门安全总控解除,危险等级三级,请确认。”
“已确认。”
柔和的合成女音响起,确认指令。路鸣盛和杜飞同时反应过来,脸上微变,想要再拦,却慢了一步。
男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弹出的凹槽中掏出专用钥匙,牢牢捏在手掌里。
但也仅此为止了。
他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有同盟,也有敌对方。他疏于锻炼,身材瘦削,同时也不强壮,做不到以一当十,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冲出重围。
刚刚中断的冲突因为他的行为再度恢复,甚至越演越烈。
男人连挨了几下,却完全不回手反击。他的右拳紧握,再被右臂护在胸口前,弓腰缩肩,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有人帮他挡住部分,毕竟挡不住全部。男人耳外轰隆作响,头昏得一阵阵发黑,刚开始时他还能感觉到痛,到了后来痛觉反倒麻木了,只恍惚觉得不断有力量在拉扯他的手臂。
男人仅存的意识都叫嚣着反抗,所有的力量灌注在一双手臂上,仿佛他怀里护着的是他最后的世界。
当一个人成为争斗的焦点时,注定他也要承受大部分的暴力。反对一方里有很多竞技赛者,他们合作起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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