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西林,骆杰开的车,中途他下车买了几瓶酒,白的,红的,罐装的,咔擦一声响就拉开了易拉罐,白沫扑腾腾冲了上来,他脖子一仰,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
骆杰闻到了浓重的啤酒味,寒洛宸开了窗,单手扶着窗框,手指上的指甲短短的,修剪得整齐干净。骆杰这个角度,一眼就看见了他耳后的一条细长的疤痕,由于他皮肤白而薄脆,这道疤格外刺眼。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衫,围巾扔在了座位上,唯一的乐趣便是喝酒。
“寒三,你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一个了。”前面红灯亮了,骆杰减了车速,趁着空挡插话。
“你给我的感觉,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寒洛宸不答,喝光了啤酒,眉毛稍稍抬了抬,他平淡道,“我以前不就是这样吗?”骆杰觉得他说的也不错,但以前的寒洛宸鲜亮得像三月刚开放的樱花,灼眼得逼人,他清高如许,目中无人,眼里是没有任何事物的影子的。
可如今的他,却像是消散了容光,连一份亮度都不见了,只剩下空寂黯淡的空壳子。
骆杰摇头道,“一个蓝清川而已,实在不值得你变成这样。”他道,“你以后会遇到无数个蓝清川,甚至比她更为优秀。失去她,并没有那样可惜。”
“寒三,人总要学着忘记的。你们没有缘分,不如不遇见。”
这番话实在是他的肺腑之言,骆杰不懂爱情,他的话有些轻佻的薄情,可他所说的却似乎确实是对于寒洛宸来说最好的。
寒洛宸捏瘪了铝罐,翻塑料袋子又拿出一瓶。他开了拉环,仰头就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漠道,“你大概说对了,不能在一起,那干脆就不要遇见了。”
“可是我怎么就不能做到那样呢?”
“我很爱她,骆杰,”他低了声音,低垂着眼角承认,睫毛向上的弧度美好精致,阳光落在上面,像凝了金色的光珠子,使得他的眼漂亮而朦胧。他道,“我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为遇到哪一个人这样高兴过,想着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事,最好的人。””
第262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可是我用了心血,刻进了骨子,但谁也不要我们在一起呢?”他一下子捏紧了易拉罐,“为什么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为什么连上天都要拒绝?”
“这实在是很不公平。”他嘲讽地笑了,嘴角的弧线冷硬地稍稍上扬,面容透露出一种凉到心底的讥讽,“谁都要来干扰,谁都要来阻拦。”
骆杰喉头抖动了几下,他苦涩地动动嘴角,寒洛宸的声音已经透露出一丝恨意。在国外的日子,他的痛苦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
寒家的人向来冷心冷肺难以相处,竟然出了寒三这么个疯子一样的痴情种子。他似是经历了一场崩溃到重塑骨血的艰难折磨,名叫蓝清川女人将这个曾鲜红美好的少年毁灭掉了。
“时间这么长,什么都能治好的,寒三。”骆杰干巴巴吐出这句,在寒三面前,他总是没有那般伶牙俐齿,有时他会很恨自己,说不出什么让寒洛宸觉得有用的。
依赖于时间漫长过程里的疗伤和治愈,听着真像是个弱者。寒洛宸一哂,墨玉般的碎发短短地覆在额上,有一种凌厉颓唐的美感,他的眉眼深浓,哂笑中像带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我到现在都不信她已经去了。”
“你愿意这么想便想着吧,就当留一个念想。时间久了,总能够抹平所有的。”
“让我再见她一眼吧,只一眼,苦乐我都欣然接受。”他覆住眼眶,低着头,侧容颓唐。窗外的光亮冷冰冰地照在那条伤痕上,刺眼得很,骆杰觉得心里难受,想砂砾滚进了血肉里。
他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夺过了他手里的酒,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了,朝窗外便是凶狠一扔。两个人坐着车里,听着酒瓶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一时都无言。
“酒是个好东西,想要不想她,这是最好的办法。”他漠然回头看着骆杰扭曲的浓眉大眼,“对了,烟也是。”
“喝死你吧,等着天来收了你,好绝了你这醉生梦死,惹人厌恨。”
寒洛宸转了视线,盯着延伸到没有尽头的樱花大道,街道上慢慢的绯红色,他想起了西林小厦里她家的樱花林,那年开得真好,老远的就望见一片红云。这种花如今却瞧着不那样美好了,甚至让人觉得憎恶。寒洛宸冷冷盯着那些枝头招摇的樱花,觉得这粉红鲜亮竟没了生机,看上去惨淡一片。
他真的很恨,西林都没有她的身影了,还要这些樱花干什么,一年年盛放着提醒他,他失去她的日子吗?
寒洛宸回到西林,暮色深沉浓墨重彩。她家的园子空荡荡的,那时由他砸碎的玻璃已经被修好了。这里没有人住了,樱花林开得跟旧年一样繁盛,但缺少打理,怎么也没有那般齐整。骆杰跟他说,这座别墅要进行拍卖了,毕竟主人都不在了。
寒洛宸听得心一揪,在白色的栅栏外静静地杵着。谁都要来提醒他,她已经不在了,那他梦里出现都又是谁呢。
第263章 繁花下的形单影只()
他从不觉得,她竟然不在了。要是她有一天回来了呢?没了这座别墅,她要住到哪里呢?想起来太荒唐了,西林是他们相遇的地方,谁都不该来破坏。
于是他回家翻自己的账户,他都忘了,寒家冻结他的金库至今,加上他买回自己在西林这边与她住处相对的别墅已经花去了太多积蓄,现在,他寒三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苦涩地想,就算买回她的地方有什么用呢?就一直守着它过下去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蓝清川真的已经不在了。他颓丧出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发了疯地找她却找不到丝毫吗?
她竟然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他都不知道啊。
他已经逃避至今了,还妄想不知悔改。
寒洛宸敲了敲栅栏,清脆的木头声音,咚咚,自然是没有人应的,落下的只有灰尘。他长久站着,看眼满园盛放璀然的樱花,转过去看她弹琴的窗口,到了路边灯亮时才离开了那地方往家走,路灯真是亮啊,将他的影子一盏盏彼此递交。
他一个人走在这条繁花开遍的路上,忽然想到老早之前看过的一句话,似乎是一本书,似乎又是一个电影里的,总之是这样的一句——亲爱的艾妮斯,我出国,为了爱你,我留在国外,为了爱你,我回国,也是为了爱你。
转了一个圈,我在原地等着,而你却永远不回来我的身边。
寒洛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后来的自己,竟然会爱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
非她不可。
谁想到骆杰一句话竟会一语成谶呢,刚出狱的周轲找人来收他命了。寒家老三,众所周知了,没了家族庇护的一颗废棋,没权没势的,身体也不大好了,谁都敢来欺一欺他。可周轲不会大费周章找人仅仅只是欺负教训一顿,他买的可是寒洛宸的命。
周雪婴找西街府周家,她唯一依仗的希望是周绿知。可周绿知作为职业的棋士,有着下不完的棋局和数不尽的赛事,她不在家数日了,怎么可能赶得回来救刚回来的寒洛宸。
周雪婴的面色太过难看了,周家太太问发生什么事了,她摇头,告诉了他们,自家哥哥要怎么办呢?她不想寒洛宸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她堂哥哥再去蹲那冰冷的监狱。
她再不明事理也知道,要是事情曝光了,那周轲的余生只能永远在监狱里度过了。
周雪婴觉得自己真是废物,谁也不想伤害,可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两者之间,她必然要舍去一个。
在她找到骆杰之前,周轲已经动手了。她胆小脆弱,别无他法,只能一直偷偷跟着她堂哥哥,留意他的动作。周轲是铁了心要害寒洛宸的,她知道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她日日往外跑,她的父母都知道了,跑去的地方是西林寒家老幺的住处。一有时间就去守着,像守着珍爱的宝物。
可她守着又能如何,她身单体弱,自己都护不住,何况还是寒洛宸?
第264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西林小厦不安全,其他地方也不安全。她想进去跟她说,可是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周轲想方设法要害他,而她自己却费尽心思去护他呢?
都是周家人,这么对他说,她自己都觉得滑稽。
她给骆杰打电话,骆杰跟他关系好,他一定会听的。可他家外再怎么守着,寒洛宸也总要出去的。她像只瘦小的白鸟,孤独无助地看着他的背影。
西林无人,一日日多日日的了无人烟,有的都是花,很大的花海,带着清浅的樱花香气。
她朦胧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想着自己是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他了呢。我的少年,怎么就成了这样一幅样子,像抽掉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干瘦的空壳子。
他这般模样,怎么去斗过他的堂哥哥。
周雪婴跟着他,像失了魂的假人,一步步的,执拗的,毫无意义的,跟在他后面。
我喜欢的人,真的不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啊。
寒洛宸漫无目的走着,足以掩盖人身影的樱花树下,他摸了摸口袋,翻出了一盒烟。烟都抽完了,狗也不喜欢的味道,却能足够让他感到放松。
周雪婴呆呆看着光影下他黑发上的白光,那袅袅而升的白烟气。一种未知的惶恐攫住了她,她感觉他似乎在苦,却哭不出半分眼泪的样子。
寒洛宸扯下了一枝开得繁盛的樱花,他凝了眉,烦躁而哀伤,狠狠将花枝摔在了地上。她不明白,只看着他难以忍受地走了出去,要走去一个没有花丛,没有花香的地方。
周雪婴恍惚了一下,他的人影却已经不见了。这里花簇一丛一丛,迷乱了她寻到他黑色背影的地方。
她觉得不对,花香里飘来了一阵突兀的汽油味道。她的嗅觉灵敏,连擦拭琴弦所用的不同松香牌子的味道都能够分辨。
她堂哥哥之狠厉,她如今是亲眼见到了。要害死一个人,真的是分分钟很短的时间。
西林外面是一条未修整的小路,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花木,熟悉这里环境的人是不会将车开到这条路上的,能进来的车都应该走不远处的大道,那里足够平坦不难走。这是一辆拖着植株的小型卡车,常用于园艺,这个角度看不清驾驶者,前方寒洛宸听到了声音,他没有抬头,也没有闪避,因为他所走的这条小道上平日里是不通车的,车辆只会走旁边的大路。
周雪婴的心紧了又紧,周围都是花丛掩映,视线被遮蔽撞死个人也不奇怪,可那车已经碾压了植被,直觉告诉她其中的诡异,那行驶的线路,直直是朝寒洛宸撞过去的。
这是周轲派来的人,他们今天耐不住了,终于来动手了。
寒洛宸背影瘦削,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不对劲,转过头来了。这个眼底一团青黑的大眼男人抬了头,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要过来害他。他一条腿里还嵌着钢钉,行动迟缓,怎么躲都是躲不过去了。他身边没人,骆杰接到她电话,还没安排好人手保护,今天这一刻是彻底赶不上了。
第265章 以生命祭爱情()
周雪婴想,他不能就这样死了。那样撞上去的话,得有多疼啊。他都已经看着那样疼了,万万不能再被伤害了。
她是想,自己此生都没有跑过这样快,这样急,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他狠狠一把推开。她第一次碰到他,第一次这样近地接触他。她心底想着,他得有多瘦啊,碰到的都是硬硬的骨头。
她想,我大概是要死了,她还没有跟他说上一句好听的话。
寒洛宸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他双手撑地,来不及转过身,就听到了撞击的巨响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车辆的噪声终于停止了,能听到鲜血喷洒的声音。
周雪婴觉得真是好疼啊,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疼痛。她趴在地上,眼睛见到的都是红色。那样浓重的红啊,红得让她陡然害怕。她感觉浑身都被拆开重组了,一瞬间的事情,她的视线一黑又猛然闯进了一片红色。
她浑身颤抖起来,像濒死的幼鸟。她疼啊,疼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这样死去的话,她想,爸爸妈妈得有多伤心啊。我这样死去的话,连我的少年,以后再不能够看见他了。
这样多不好啊,我还想再看看他。
女孩子被血染透的脸拼命地转过来,面目几乎狰狞。她朝寒洛宸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的只有红色。她伏在地上,车轮压住了她的手,如何使力,她也转不回来了。
她终于哭了,哭得心肝俱裂。
她的少年,为什么总是不能够看着他呢,哪怕只是一眼,她也好留个念想。
就这样走的话,又孤单又疼痛。
再也不能够见到了。
当天周雪婴被转入了市医院重症病房。女孩子几乎遍体鳞伤,鲜血盖了一身,刺目的鲜红。医护人员赶来抢救时,她已经陷入重度昏迷,静静躺在一滩血泊里,旁边一个断腿的少年托着她的头颅,可鲜血仍不能止住。医院速度是很快的,赶到这寂静偏僻的案发地,不过才十分钟。十分钟却是长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一秒都耽误不了,女孩子连心跳都停止了。
当即进行电击,她的身量太小了,又小又瘦,身子重重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再重复无数次之后,她被推上了救护车。
周太太听闻噩耗赶过来时,她的宝贝女儿已经在抢救室里两个多小时了。多年来顺风顺水的贵夫人,膝盖一弯,倒在冰冷的走廊上哽咽哭泣,几乎嚎啕。周先生扶着他,半老的男人,两鬓都白了,面对快要崩溃的妻子,他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夫妻二人,平生最爱的莫过于这个唯一的女儿,细心保存爱护至今,从未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周雪婴本就体弱多病,常年的苍白病态。周太太听闻是被卡车活生生撞上去的,当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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