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调笑惯了,樊大郎却被方章氏这句无心之语弄得羞红了脸。方章氏见了,拉过樊大郎道:“这是好事,说明这孩子还没失了本分。你不用管家里,只管去好了。我和你岳父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再说家里还有老刘婶一家子和丫头小子们帮衬。伺候老夫人老太爷,足够了。”
方章氏说这话语气真挚,他是真个把樊大郎当做自家小儿郎看待。樊大郎也明白这一点,因而愈发舍不得离开。他嫁到方家后,记忆里父亲的身影渐渐和方章氏合在了一起。以往在樊家他是最大的,处处要照顾两个弟妹。亲爹去得早,亲娘老樊头又不是个体贴细致人。樊大郎直到到了方家,有了这么一大家子家人。才算是真正体会到父母,祖父母在堂关爱的温暖。
见樊二郎不愿意,方章氏有些着急。午后把人带到方老太爷那里,让老太爷和他身边的老刘叔说说他。其实方章氏这招并不如何高明,因为老太爷当年也是书香门第人家出来的少爷。说笑都要用帕子掩住口,对小儿女事更是插不上口、说不上几句。反倒是老刘叔说了句中肯的,叫樊大郎听得心服口服。
老刘叔对方家老太爷和老爷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对小姐夫郎笑道:“论理这个话您可比我明白,只是一时半会没人说透彻。如此我今个拿大,便开解大郎一句。少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想尽孝道,换个法子也是使得的。”
樊大郎已为人夫,听到这话一下子明白过来。羞恼地直往方章氏怀里钻。方老太爷瞧着有趣,也笑了,对方章氏道:“我记得樊家另两个孩子,此刻也在京城。叫大郎也去吧,小孩子家落了单还有什么快活的。”就这样把樊大郎的去向确定了下来,至于方夫人和老夫人那里。这两位和方明德是一脉相传爱做学问,其实不大过问家务事。大方向上她们掌控,小事上都是听凭后院男子裁决。
结果行李包裹车马还没确定好,秦小猪的书信也到了。打开一看,却是求娶樊二郎。这可是大事。但这话由秦小猪提请,也算是水到渠成不太意外。方家人一家子除了方探花当初就都喜欢樊二郎,恨不得再生一个女儿出来。把樊家兄弟都娶回自家。如今秦小猪向樊家提亲,家中大小男子们也没忘记这个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她是得过方家众人肯定的好孩子,因而秦小猪争取方家老爷夫人等支持的事,眨眼就办妥了。
末了,却在樊大郎这里受到些许阻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樊大郎担心的是樊二郎的脾气,秦小猪已经是官身。这两人若还是前者对后者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只怕两人没法长久。他把这话说给家中老人听,大伙一听就听出来,樊大郎还是年轻。夫妻间免不了有一个强势一个弱势,关键是要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这就不是矛盾了,而是成了闺房情趣。当然,方章氏亦是不免想到。四平八稳的樊大郎和读书读得有些脑筋不转弯的方明德之间,看来大约是别想理解这种闪着小火花的美好激情了。
方章氏便趁势道:“大郎,你和二郎再亲近,终究不是一个人。这事你还是需要问过二郎,再做决断。”樊大郎听了这委婉的说法。明白老人家们是想打发他早些去京城,越早越好。想起老刘叔说的露骨的话。脸上又红了。他其实也是想念方明德,方明德再古板,也还是个女子。二人阴阳调和,男欢女爱时都是最本质的自我。彼此都是自己和对方的第一次,当时真是羞涩的可以。待到略解其中妙处,便又离得远了,寻常不能见人,怎能不思念。
樊大郎一个男子不好远行,正好赶上秦小猪求娶樊二郎,两个小的也都在京里。经过商议,便由方夫人、一个小丫头,老刘婶本人以及她和老刘叔家的小儿子,还有樊大郎这边伺候的一个小小子,加上樊大郎。浩浩荡荡六人组,驾着家中一辆马车,又从车马行租了一辆,两辆车便往京城赶。一路如何辛劳不提,到了入京的水道渡口,正遇上官兵盘查。队伍排得老长不说,前方还有打骂哭泣哀嚎之声传来。方夫人当即皱起眉头,这是怎么着一回事。
老刘婶过去打听,看到个熟悉面孔,正是夫人的学生当地县父母楚中孚。楚中孚也看到了她,和老刘婶一道过来,给方夫人请安问候。说起眼前一摊子事,原来是水贼劫了漕运粮食,郡府崔大人大动肝火,下令严查来往商旅。方夫人道:“如此也不能打骂人啊。”
楚中孚摇头无奈,苦笑回她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兵卒是从北方战局撤回的厢兵。杀戮气重,又自持得了崔大人看重。因而我的话对她们来说,也是可听可不听的。”方夫人听到竟有这等事,她这一家子老小可怎么过关。
楚中孚了解到方夫人一行是去京城见方明德,展颜一笑道:“先生也不必如此忧心,这些人所图不过钱财,给些好处便也过去了。况且方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对于官眷,这些粗人还是存了些顾忌的。”
方夫人听了她的解释,心中烦恼稍减。可她虽年纪大了,书生意气犹在。对面前这一切还是看不惯,口中颇有微词。楚中孚和坐在方家车马里的樊大郎见过礼,便留下陪着方夫人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说到航海事业,方夫人老妇聊发少年狂。说若不是合家大小拖累,她也想去海外寻访仙人仙山。楚中孚便随即吟了一段梦游天姥吟留别助兴,方夫人笑道:“不妥不妥,此处用这首诗不妥。我向往海外神州胜景,你却念这首‘越人语天姥’。大谈瀛洲不若天姥山,这不是叫人灰心丧气嘛。”
楚中孚也笑了,躬身一揖道:“先生明鉴。弟子正是要挽留师傅莫要出海。海上之路多风雨,您一人得偿所愿,却是要叫一大家子人与诸多弟子牵肠挂肚。”
方夫人听了感动,笑骂道:“你这孩子,我几时这般老朽了。”
几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便到了码头上设立的关卡。
正是宋蝈蝈几个在那里蹲守盘查,见到楚中孚楚县令过来,也不甩她好脸色。楚中孚在方夫人面前落了面子,但也是无法。文官武将不是一个系统,原本同一级别的文官对武将辖制作用。但北方大战后国内外征战不断。眼见女帝有提拔这些武人的意思。这些丘八便也愈发小人得志得瑟起来,对人爱理不理。
驻扎的主官宋蝈蝈以往是个名符其实的衙内,新近又有升迁做了都头。便很有些看不上她县令老娘的这个继任者。再加上厢兵来源芜杂,几乎没有好来历,得势便张狂就是她们的真实写照。见楚县令亲自陪着一家人过来,这家人有两辆车马,同行必定有遮挡严实的男眷。于是个个都上了心。想过来沾些好处。方夫人遇到这种事也是无法,只能听从楚中孚的建议,叫老刘婶使银子请这伙人吃酒喝茶。
这些人在渡口关卡盘踞好些时日,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南来北往有钱的主哪个不是上赶着给她们递送好处,因而并不把老刘婶奉上的银角放在眼里。反而执意要搜查马车,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闲的发慌,想要一窥车中男子的容貌打发时间。士可杀不可辱,方夫人这点志气还是有的。便要出言反驳。樊大郎瞧出眼前形势紧张,赶紧隔着车板对方夫人道:“母亲莫要置气,我们坦坦荡荡出来,不怕被她们搜查。”
当即,便拉着两个小小子。自己主动下了车。下车后便往方夫人身后一站,垂首不语。方夫人被樊大郎一语点醒。心道自己也是,怎地这般年纪还没小儿郎沉稳。和这起子小人起争执,吃亏的还不是自家。收敛起脾气,静观其变。楚中孚见方明德的夫郎被逼了下车,脸上神色便是不好,咬牙道:“崔大人叫尔等在此盘查,为得是抓捕贼匪,你们却对不相干的好人强横。诸位怕是不知道这位妇人和小郎君是什么人吧。”
春夏之交,宋蝈蝈在这里坐的有些乏,正犯困打哈欠。对调戏小郎君这种她几百年前就不玩了的把戏,也兴致缺缺。听楚中孚这么一嗓子吼出来,倒是提点精神。一面拿眼去打量方家众人,一面问道:“这个却是不知,还请大人赐教。”话说的客气,其实宋蝈蝈烂泥一般趴在桌上,动也没动一下。
楚中孚忍着怒气介绍道:“这位方夫人是金科探花方明德方慎独的母亲,这位少爷是探花娘子的夫郎。方家此去京城,便是去和方探花探亲团聚。”宋蝈蝈听到京城二字,立马改了神情。起身到方夫人面前,恭敬作揖道:“失敬失敬,家严常教导在下,要优待读书人。没想到今日有缘,能和探花娘子的家人如此亲近。”
宋衙内还在宋县令身边时,为了装样子也是好好学过礼仪之道。如今人变得精神不再臃肿,一举一动做起来,更显得利落干练。方夫人见这懒散兵娘子突然转性,口中说出这样客气的话。虽是惊讶,却不好驳她脸面,就和宋蝈蝈两个互相行礼作答。宋蝈蝈叫人搬了椅子来请她坐下说话,后面排队等了老久的人见状也不敢说个不字。
方夫人看不下去,主动让开道路,和宋蝈蝈到路边详谈。说开了才晓得,这位兵娘子竟是前任知县宋县令府里的衙内。楚中孚过来和她见礼,宋蝈蝈也不客气,直与她平辈论交。樊大郎因着樊二郎最初是受了宋老爷提携去的京城,也过来谢她。
宋蝈蝈吃软不吃硬,发现适才被戏弄的男子和自家有这等渊源,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方夫人最是好说话,宋蝈蝈几句好话一说,便对这位衙内改了看法。心道这孩子也不容易,无端被人捉去做了厢兵。九死一生命大回来,全凭自己能耐在军中得了官职。一个纨绔能走到这一步也是难得,只是厢兵大环境不好,时日长久难免近墨者黑。便说了好些金玉良言赠予她,宋蝈蝈全盘接受。
末了,方夫人等人在这里安然过去。受宋蝈蝈所托,说好到得京城后,得闲就代她看望宋县令一家。楚中孚为人机警,先前见宋蝈蝈突然转了态度,以为非奸即盗。没料到却是请托方夫人去看她远方的父母,可见这人本性还有几分良善。也是被她孝心所感,对这位痞子模样的厢兵娘子生出几分好感。方夫人更是欢喜这样的孩子,她与宋县令本就有些交情,对宋蝈蝈的请求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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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办报()
沈茂德寻了个替身脱逃后,世上再没有沈茂德这个人。马大鱼与她在月下把盏,醉意上头,忍不住道:“贤妹,我到底还是害惨了你。不光害得你有家不能回,如今连名姓也丢弃了。”沈茂德却笑道:“姐姐这话言重,你却是不知,似我当初那般活法,又与死了何异。”马大鱼对沈茂德的事后来多有打听,知道她这话说的不是全为安慰自己。叹了口气,击缶唱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唱得颠三倒四,没有章法,却是正合时宜。二人当时在江上小酌,马大鱼在陪了沈茂德一程。便下船上岸往京城方向去,留下沈茂德在船上颇有些怅然。崔文焕崔大人一面叫人严防死守漕运路线,一面重新从民间征集粮食,还要分心抓捕盗匪之事,一时间焦头烂额。
大户们不肯多出粮,普通百姓又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崔文焕完不成漕运任务,气直上火,恨死了劫粮的那群小贼。下面人都清楚,大人这都是自寻来的烦恼。其实马大鱼治下的水贼,一般不会正面与官家对上。毕竟一个官一个匪,做贼的先天底气不足。实在是崔大人把人逼到墙角了,初一上任就大举剿匪,而后更是断人财路粮路。左右都是死,拖拖拉拉零碎死不如来个痛快,这才有了今日这鱼死网破的一幕。
水贼们做出这样的大案,也都心虚。纷纷弃船上岸,隐匿乡里。没处投奔的那些大都跟着沈茂德走了,一入长江这些贼们便个个都成了好女子。俗话说水深养大鱼,这些人有的是像沈茂德一般运交华盖,无路可走的。也有生来爱冒险,本就不安分过日子的。个个带着希望和不安。顺流而下。到了个出海的好去处,松江府青龙镇上。此处繁华兴盛,素有“小杭州”美誉。相传三国时于此建造青龙战舰而得名,前朝设行政镇,乃是当时东南通商大邑。到了本朝,因着与海外贸易丰富,在此设置了市舶司。
镇上还有个顶有名的景点,唤作青龙寺。内中有座青龙塔,也是前朝建造,塔身在本朝重建。砖木结构。七层八角。登上塔顶可以眺望海潮起落,远影孤帆隐没天际。沈茂德等人临近此处,就化整为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扮作各式各样的人进到镇子上来。不消说,许多人的身份路引上都是做了假,且是沈茂德亲自操刀做的。事实证明有头脑有学识的人作起恶来,更是可恶。譬如伪作衙门文书,只要给沈茂德一份真的看过。她便能自己刻章,模仿笔迹,仿照个一样的出来。
靠着她的这手绝活,沈茂德更名换姓,给自己造了个假身份。伪作姓钱,名守拙。沈茂德在船上自占一卦。正是易书第一卦初九爻,象曰“潜龙勿用”。说文有云:“潜,藏也。”如龙潜深渊。应藏锋守拙,待机而动。沈茂德就化用其中二三字给自己起了这个俗气的名字,算是抛弃了过往重新开始。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样一个废人,将来何去何从。但得了这样一卦,心里终究有了些许希望。
顺便也给小丫头起了个大名。叫钱吉菁,没什么深刻含义在里头。取义不过是想让这孩子。像是山间随处可见的青竹般。风吹不折,遇水即发。有份不屈不挠的心性,快活长大成人罢了。对于原先的姓氏,沈茂德想到以往遭遇,便觉得弃之不用也无甚可惜。
黄花鱼就跟着“阿箐、阿箐”的叫小丫头,照沈茂德的想法、或者说钱守拙的想法,不管到哪,她都会带着这个孩子。她不想像她那个老娘,一辈子不管事。既然有缘彼此做了母女,便要惜缘,好好过下去。
沈茂德之后在镇上赁了屋舍,平日给人算卦测字,有时也临时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