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败就败在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以为他能够洞悉菩萨,而菩萨却不能洞悉他。其实恰恰相反,地藏王菩萨早在心魔形成之初便已经洞悉了他,奈何执念太深,一时难以除去。既然难以根除,索性便放他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心魔出世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他的每一分心思,都逃不过菩萨的法眼。不知彼而又不知己,如何能成功。”
“原来如此……”如此想来,心魔大人也颇为可怜,自以为强大到三界无敌,还布下了如此大的一个阴谋,却不知自己只是一个在别人监控下的可怜虫,注定要失败。“可是还有一些我不明白,心魔便是菩萨的执念,无光将自己变成一头怪兽,便消除了菩萨的执念,这一切也在菩萨的掌控之中吗?无光应是自愿献身的吧?他究竟变成的是什么东西?我在书上也没有见过哎。”
陆公子淡笑道,“我想他是变成了一只异兽,天生万物,虽有一定的规律,但没有绝对的定数。异兽便是天地间的异数,它与凶兽神兽不同,天地间只有一只,也自它有使命。如此以来地藏王菩萨便拥有了两只异兽,你知道另一只是什么?”
“噢噢我知道!是谛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嘛,原来它就是一只异兽。”阿狸去冥界找过谛听,却没有见到,不晓得它长成什么样子。
“谛听能知过去未来,只是不能过多的泄露天机,我想便是它给了菩萨一个预言,让心魔出世,千年之后便会有机会将心魔除去。看来这个预言便应在无光身上。”
听完这些解释,阿狸才大体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千余年前谛听预言菩萨的心魔将有机会在凡间除去,菩萨听从它的建议放心魔出世,并有意让其膨胀,实则暗中操控着他,布下了种种收拾他的方法,而最终预言成真,无光为报菩萨恩德,自愿化身异兽以消他的心魔。
夕阳终于在快落山的时候,显露了出来,映出半天的彩霞。大殿中散乱的木鱼声终于停了,老主持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漫天彩霞,又看了看轻松闲适的陆公子与阿狸。大约是明了自己已经劫后余生了。前几任主持没有一个活的过继任六十周年之期,他活过了,也许还有机会能活的更久。
阿狸拉着老主持到了前殿,打开了前门,眼前一片空阔的雪原,六甲镇已经消失不见。
“主持大师,你看镇子都没了,我告诉你哦,方才是菩萨做法将六甲镇的局给破了,世上再无六甲镇,你也不用守门了。”
老主持这几日也算是见过了世面,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是顺从阿狸的话,缓缓的向外迈出了一小步,踩在门槛外的雪地上。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僧鞋上,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僧仿佛突然释然了,双脚都踏出了门外,看着夕阳,直到它沉入云海。
“你知道为什么心魔连布了三个六甲镇都没有成功么?”陆公子突然问道。
“自然是因为邪不压正。”阿狸给出很官方的答案。
陆公子失笑,不愧是养在天庭的傻公主,“只有在正的一方足够强大可以压制邪的时候,邪才不会压正。没有力量支撑的正义,便算不得正义。心魔之所以不能成功,是因为他用的方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以为只要选择穷凶极恶的妖物,自然就更有可能变成凶兽,但是他错了,穷凶极恶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恶,而要变成凶兽,则要无心,没有心,才能承受这世间无尽的恶。所以他处心积虑所养的只是一个空有穷奇外表的妖物而已。而这座小庙立在这里,就可以确保妖物永远也出不了六甲镇。”
心魔真是可怜啊,阿狸再次感叹,算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老主持是真可怜,一辈子都在这座庙里,感觉白来人世走一遭了。
阿狸怜悯的目光触动了老主持,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闪过他眼角隐约的水光,干瘪的脸笑了一笑道,“施主不必如此,贫僧是当年自愿留在寺中,至今也未曾后悔过。年少逃荒,来到此处饥渴将死,前任主持救了我,他说留下来出门半步即死,但是会一生衣食无忧。就为了衣食无忧这四个字,我便留了下来,寺庙虽小我也习惯了清净,不觉得委屈。原想着于前几任主持一样埋骨于此,谁曾想还能有走出来的一天。”
寺中已经没有什么吃食,阿狸用了搬运法弄了一些素斋点心过来,也算庆贺一下劫后余生。阿南一直在屋内,也看到发生了什么,外面一片雪原,他的族人都没了,但六甲镇的局已经解开了,他可以走出这里,去寻找藏匿在世间的族人。
“姐姐,那个大和尚,他如今去了哪里?”阿南问道。
“去了冥界吧,地藏王菩萨住在地府。”
“在那里他会开心吗?他还会记得我们吗?”
阿狸突然觉得食不甘味,是啊,变成了异兽,他还会有曾经的记忆么?希望没有吧,毕竟那些杀戮会时时折磨着他。他会不会开心呢?如果他此刻也坐在这里,看着这一桌丰盛的吃食,一定会开心的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风波已息()
这一夜恐怕是整个冬天最冷的一夜,天亮之时,晨光打在屋檐下的冰溜儿上,闪烁着清冷的光。
老主持起的很早,天还未亮时便听到他在院中扫地的声音,等到阿狸出门,看到他已经收拾好了两个包袱,也换了一身赶路的衣服,穿了一双不合脚的草木屐,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主持大师要出门吗?”阿狸有些担心,他在这里困了一生,肯定想要出去走走,可是他年纪已经很大,日暮西山,怎么经得起羁旅的辛苦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留在这里无人供养,他要靠什么生活呢?
老主持是在等着与他们告别,闻言微笑道,“是啊,本以为要老死在这里,佛祖保佑,还能有出去的一天,贫僧打算四处去游历一番。”
“出去走走也好,只是……”阿狸欲言又止,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
“施主是在担心贫僧的身体?其实无妨,人生在世总有一日到尽头,贫僧早已看淡生死,不管埋骨何处,对于贫僧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既然大师已然了悟,我也只有祝福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师放心前行吧。”阿狸暗暗掂了掂他的包袱,颇有一些分量,看来老主持还记得世情,将他房内的金银带上了一些。
“施主随意,贫僧先行一步了。”老主持背上包袱扶了一根拐杖,打开后门踏雪前行去了。
阿南睡在无光住过的禅房,他现在虽然纤弱的可怜,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模样,这算是成功了么?他成功的变成了一个成年的金翅雄蜂,但是晚了,已经没有一只乌翅存活下来。
他可以去远方寻找族人,可他目前的状况很不好,被强力催长得身体,根本不堪重负,只怕连翅膀也打不开,不能这样留他一个人在此。
虽然许下带他回青丘的承诺,只是眼下自己都回不了青丘,带他上路不知道陆公子可会同意?
“姐姐在想什么?”阿南已经醒来,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挣扎了一下又躺下了。
他那么虚弱,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点好起来呢?阿狸突然想到了一物,伸手将项间挂的水滴挂坠取了下来,这半颗水灵子是郑元齐还给她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将挂坠重新化成丹药,交给阿南服下,阿南乖乖的张嘴将丹药吞下,没想到丹药方才入腹,阿南突然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阿狸本以为是丹药起效的反应,但阿南的表情看上去极其痛苦,一阵可怕的痉挛过后,阿南的双目突然变得赤红,身下一对硕大的金翅瞬间展开,整个人直直的向上飞起,冲破屋顶,飞向空中。
阿狸马上追出去,发现他已经悬在了半空中,陆公子出手止住了他,他无法再向上飞去,只是拼命痛苦的挣扎,翅膀的颜色也渐渐变成了黑色。
“你做了什么?”陆公子蹙眉道。
“我,我只是,我看他这么虚弱,所以给他服了半颗水灵子……”阿狸心虚道。
“你这里装的都是草么?”陆公子猛敲她的头,“他吞食同类,本就逆天,况这里的乌翅卵被妖气侵蚀,所以他的体内恶气集聚不散,水灵子是仙家至清至洁的圣物,清浊相逆,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不会吧?她只是想帮他,谁知反而害了他,忙央求陆公子,“前辈公子法力无边,我相信你肯定会有办法的!”
陆公子摇头道,“金翅一族非凡非仙,是天生的异数,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眼看着阿南的翅膀已经变成了纯黑色,而黑气还在继续蔓延,他的皮肤中也泛着黑气……就在阿狸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翅膀挥动的声音,而且声音很杂乱,来者数量不少。
这是……数十只乌翅,她们都是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覆着白色轻纱,挥舞着巨大的银灰色翅膀,不知从何处来。但显然她们是为了阿南而来,她们将走火入魔的阿南团团围住,张开的翅膀将他遮蔽,阿狸也无法看清她们在做些什么,他们既然是同类,此举应是在帮助阿南吧。
过了许久,她们终于散开了,阿南……却已经不是阿南了……六支金色的巨翅缓缓的绽开,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六翅……这是蜂王。”陆公子深吸一口气道,“他居然变成了蜂王……”
阿南变成了蜂王,他长大了,成熟了,样子也发生了变化,那张脸虽然还有阿南的影子,却是刚中带柔难辨雌雄。
可他明明就是阿南,他收拢翅膀,降落在阿狸身边,轻轻的拥抱了她。
阿南走了,带着他的族人,去寻找一个没有伤害的地方。
直到目送他们消失在远空,阿狸才转过头来,发现陆公子正站在那棵乌桕树下,低头看着地上新翻起来的土。
“你猜,老主持在这里埋了什么东西呢?”陆公子要考考阿狸。
阿狸猜不着,便用了法术探看了一下。看来老主持还留有后手啊,树下埋的是满满的一坛金银,他能有这份计较,阿狸也放了不少心。
“我们往哪边走?前门还是后门?”阿狸问道。
“无所谓,前后都一样,”陆公子如是说,但还是从后门出去了,出门之后又将门闭好,门前那棵大树还在,挂着铜铃的绳子却断了,铜铃掉落在地上,已经被厚厚的雪掩埋了。
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三个日夜,然而这一切终究也是结束了。来时的路已经被雪完全淹没,又要在径尺深的雪中赶路了,阿狸却少了很多抱怨。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寺庙已经看不见了,目之所及唯有白茫茫的雪而已,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坑,坑中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许多小棺材,看上去有些眼熟,棺材盖都打开了,每个里面都是一个六角的蜂房。
“原来她们运出的是蜂蛹……”阿狸明白那些乌翅是从何而来的了。
“镇口寺庙可以隔绝妖气,那些久受妖气侵蚀的乌翅女子每出来一次,都会加速衰老,可她们送出这些蜂蛹,都是干干净净的。”陆公子施法将深坑掩埋,抹去了金翅一族在此处的最后一丝痕迹。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夜小店()
“来来来,再饮一杯,诸位难得相聚,所谓相逢即使有缘,都不要客气……”
“这位兄台,小弟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要喝就喝,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
……
夜幕初降,偏僻官道旁的一座客栈人声鼎沸,划拳行令之声,觥筹交错之杂,于外面寂静的雪夜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栈里的伙计十分不解,往年到了冬天大雪封道,客栈就到了冬歇的时候,好几天没有一个客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今年也不知怎么的了,隆冬时节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店里每天都爆满。
看这些客人的装束和言谈举止,并不像过往的客商,也不像寻常旅人。衣着虽然有鲜有素,但总体气质还都差不多,都像是走江湖的人,而且他们之间似乎都相互认识,彼此招呼不断。有的住一夜便启程,有的就盘桓下来,虽不知其来路,但都是朝山里去了。所幸这些人都不甚讲究吃喝,只要有酒就行,否则这十冬腊月到哪去弄新鲜的菜蔬?只是再这样下去,地窖里的酒也要搬空了。
偏僻小店没有什么美味佳肴,只有地窖里储存的白菜萝卜,配上店里自发的豆芽,现磨的豆腐,且好还有各种干菜,咸菜,晒干的木耳蘑菇,以及风干的腊肉火腿。也无甚精致做法,弄个锅子炖一锅,坐在小火炉上端上桌,热乎乎的配着黄酒,冬日里吃着驱寒保暖。
把酒菜端上桌,伙计就无事可做了,晓得这些客人不喝到三更不会散场,便自去柜台里打瞌睡。正在迷糊着,突然客栈的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猛的吹过来,把他吹的睡意全无。
正要看看是哪个傻帽开门去外面撒尿了,却发现是来了新客人。
“哟,二位爷来了,快里面请,避避风寒吧,”伙计迎上前去,心说这是两个什么人,冒那么大风雪赶路,赶着去投胎啊。
来人是一位公子带着一个小厮,看公子衣着不凡,气质超然,必定身家不俗。故此伙计虽然被扰了好梦,还是一脸殷勤的迎了上去。
只见这位公子倒是神采奕奕,不见旅途疲态,只是他身边的小厮蔫头耷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上来说话,还是公子开口道,“我们主仆二人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故此这般晚了才来打扰,还望莫怪。”
“您说哪里话来,荒野小店能得伺候公子,是小的们的福气。”伙计一边客气一边将门关好。
“可还有房间?”陆公子拿眼扫了一眼屋内嘈杂的情状。
“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还有一间上房!”伙计赔笑道。
“有劳了。”陆公子示意下,阿狸掏出一个金元宝递给了店伙计,把伙计惊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他还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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