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传来猫头鹰的笑声。
他口渴难耐,本来还想下车去村里找水井弄点水喝。
看到迎面走来的一支诡异的队伍,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他读过很多灵异,夜半孤寂无人的地方常常会遇到可怕的东西。
他赶紧捏启江的鼻子:“二哥,快醒醒!”
启江还没来得及做梦,就感到憋气得慌,稀里糊涂给弄醒了。
“三弟,怎么啦?”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再不跑,小命都没了!”
启江望望那队伍,给了他一个白眼。
“咳,大惊小怪。农村地区都有天不亮就接亲的习惯,不信你自个儿瞧去,新娘子的花轿都过来了!”
张小法确实不知道民国时期北方农村的婚俗。半夜三更黑漆漆看不清楚,差点给吓哭。
他双眼望着月亮发呆:“觅儿,你千万不要就这样嫁了啊”
启江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无比同情。
“三弟,我看你是害了相思。我们快点赶路吧。”
汽车如一匹矫健的狮子,在沙地上喷出股股黑烟,载着兄弟俩继续前进。
在离天津城不远处,迎面吹来一股夹杂着沙土的大风,车里灌进去层层厚厚的黄土。
这黄土夹杂着路边的牲口粪便味,十分腥臭。
两个素来整洁惯了男生给吓得哇哇大叫。
“小心!沙尘迷住眼睛了!”
“别张嘴,免得吃到土!”
他俩趴到座位底下,直到这阵沙尘暴过去,才揉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二人从头到脚落满了土。
张小法与启江对望,不约而同地嘲笑对方脏兮兮。
“哇,头上有乌鸦毛!”
“你脸上不也没一块干净的!”
张小法拿袖子擦脸,“二哥,你知道天津火车站在哪儿吗?”
启江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子,“先别找什么火车站,我们进城后赶紧找地方洗澡吃饭。”
汽车终于开进了城。
启江不认识路,只好一路凭着感觉找方向。
鸡未叫,天未亮,一条条街十分冷清。
路边的店铺门紧闭,寥寥可数的寒碜小客栈,他又不敢随意入住。
找了一大圈,启江不知不觉把车开进了天津的日本租界。
他看到前方的一条街灯火如昼。
马车、汽车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街边的楼上不时飘出异域曲子的旋律,他辨认出这是东洋音乐,通常在艺伎表演时演奏。
启江在留学时看过几场艺伎演出,纯粹的舞蹈和乐器,并无其他成分。
“三弟,我们进去吧,待到天亮再走。”
张小法看着满街飘飘的日文招牌和东洋女郎白脸红唇的诱惑画面,怀疑这里有色情服务。
他抱紧车门不肯动,被启江强行拖了下来。
“放心吧,我看过艺伎表演,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他指着一副大尺度的画像:“二哥,这个也太那个了吧”
在日本待了半年多的启江对此见怪不怪。
“一身泥土加汗臭去见林小姐,你不怕她反悔?”
想到林觅纤尘不染的模样,他陡然间让了步:“行了,行了,听你的。”
第57章 艺伎()
灯红酒绿的日租界。
启江淡定地拖着满心抵触的张小法往前走。
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那种服务可以拒绝,只要给足钱就可以走。
终于看到一处看起来相对低调的小楼。
门口的灯笼十分小巧精致,迎客的两位日本女郎穿戴整齐,妆容也不算浓烈。
启江用日语与她们聊了几句,给了不赖的小费,他俩就被热情地领进了一间大房
屋内有淡淡的清香,闲适的榻榻米,紫砂茶具,墙上挂着山水画。
除了粉色的绸缎帐幔释放这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这里总体看着还好。
启江拉着他先去洗澡。
沐浴处与房间是相连的,仅仅隔着一道竹帘。
启江拍拍他的肩:“三弟,放心地洗吧。我已经和她们说过,不需要陪。”
水温合适,水面上浮着几圈细嫩的花瓣。
启江利索地脱掉衣服跳进水里,闭目眼神地享受起来。
张小法总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拿着水瓢站着洗,视线没有离开那一挂竹帘,生怕有人躲在后面偷窥。
他很快地洗完,换上了屋里备好的日式浴衣
启江则不想这么快就起来。
开了一路长途车,浑身筋骨酸痛。
还想多泡一会,顺便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他抬头对着竹帘那边用日语叨了一句,屋外就传来了日本女生甜甜的应答。
张小法看到窗外有面春风的年轻日本女孩踏着木屐翩翩而来,第一反应是要流鼻血。
愤怒的他忍不住打了瓢水对着启江的头淋下去。
“二哥,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
启江委屈地说:“我刚才是要她们给我送酒和吃的来。别把你哥想得那么猥琐好不好?”
她们进屋后只在茶几上放了酒和几碟点心水果,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看来真的冤枉了二哥。
启江给大瓢凉水一浇,泡澡的兴致没了。
他从桶里跳出来,取了浴巾擦干浑身的水,换好浴衣招呼弟弟赶紧吃喝。
张小法不肯喝酒,点心咬了一小块觉得太甜,吐掉了。
看着二哥倒酒喝,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劝二哥放下杯子,启江就忽然睡了过去。
他隐约听到屋外有人在用日语轻声嘀嘀咕咕。
酒和食物看来都给下了药。
眼下二哥已经中招,他也只好顺势倒地。
清脆的木屐声裹着甜腻的香粉味充斥了屋子。
说好的只有歌舞表演呢?
日本女人温柔友好的外表骗了他们。
她们一进屋,就顺势把灯给灭了。
屋里只残留着窗外的一点月光,顿时昏暗起来。
耳边响起笑声,接着是衣服落地的声音。
张小法甚至听清了“咻咻”的低喘。
他咬牙往前一滚,躲开那女人的手,顺势贴到墙壁。
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伴随着惊叫,她俩抱头落荒而逃。
张小法一跃而起,把衣带重新扎紧。
启江站起身,脚边有一只砸碎的酒瓶。
“我不对女生动手,只好吓吓她们。”
他的双手抱在胸前,衣服给扯到了腰上。
“二哥,你不是给酒的药迷晕了么?怎么这么反应快?”
启江吐掉嘴里的酒,整了整领口。
“我在日本常喝清酒,正常的和不正常的味道,一尝就能分辨。这些女人真贪心,下多了药,口感很怪。我压根就咽不下去。”
张小法赶紧催他:“二哥,别回味酒了,她们喊人来了,快跑!”
两人抓起各自的包,把门拉开,夺路而逃。
裤子都没顾得上穿,套了鞋子踉踉跄跄地奔跑。
一堆男人操着木棒在后面追赶,用粗鲁的日语叽里呱啦地骂着。
眼看就要撵上了,张小法急中生智从包里掏出一把钱,哗啦啦地洒了出去。
启江见状,也拿出钱包边跑边丢银元。
果然是见钱眼开,那帮人停止了追逐,蹲下来捡钱,甚至还你争我抢相互动起了手。
一片混乱中,兄弟二人趁机跳上汽车。
启江火力全开,一气冲出了乌烟瘴气的红灯区。
两个懵懂的少年误入了烟花巷,幸好没有失身。
这次经历差点毁了两人守身如玉的清白,也给他俩上了一课。
兄弟俩在车上还不忘相互约定:不得告诉朱小姐,也不得告诉林小姐。
天已经开始亮了。街上热闹起来。
张小法望见有很多人背着行李往一个方向赶路,就让启江开车跟在后面。
接下来一切顺利,他俩如愿抵达人声鼎沸的天津车站。
车站门紧闭,背着麻袋的搬运工和远行的乘客都席地而坐,等待到点开门。
启江看时间离车站开门还早,就调转车头开到旁边的一条商业街。
街上的店铺已经开了大半。买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有各种小吃的香味。
兄弟俩使劲吸吸鼻子,肚子叫得不行了。
尽管都嫌没穿裤子丢脸,他们最终鼓起勇气下了车。
偌大一条街,居然没有开门的裁缝铺。
人气旺盛的都是卖菜卖早点的地方。
两人兴奋地在各类早点摊前晃荡,看到一堆好吃的,犯了选择困难症。
人群里不少是早起买菜的女人。
挎着菜篮子的姑娘大嫂阿婆见了他俩浴衣下露出的光腿,吓得尖叫,捂住眼睛纷纷躲避。
路边一处茶馆,门口迎客的小伙计却机灵地发现了商机。
“公子,请问您要不要换衣服?”
他俩面红耳赤,异口同声地喊:“当然要!”
小伙计嘿嘿一笑,招呼他们进了店。
不一会儿,小伙计找出两套新的短褂长裤。
待他俩穿好衣服,他便笑眯眯地开口要钱:“公子,给五块银元。”
启江逃跑时抛钱如撒花,钱包差不多空了,只好用尴尬的眼神望着弟弟。
张小法是掐着数字丢,比较理性,所以还余下大半。
虽然不懂柴米油盐,但知道对方是漫天要价。
两身粗布衣裳,加起来都花不了一块银元。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把匕首。
小伙计脸色突变,双腿开始打颤。
他丢下银元,拉起二哥大步走出去。
第58章 糖葫芦()
早餐吃什么?兄弟俩有了小分歧。
环顾四周,品种挺丰富:狗不理、煎饼果子、馒头、花卷、发糕、茶叶
蛋和麻花都有。
启江要吃煎饼果子和狗不理,他来天津除了帮弟弟,还要尝美食。
张小法想着待会要见林觅,吃得一嘴油太毁形象,决定还是馒头和发糕。
启江哪里肯依:“好不容易来一次天津,煎饼果子和狗不理肯定要买,大不了回去的路上吃。”
他知道二哥对美食的怨念,把包里余下的钱全掏出来:“二哥,待会爱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买了碗豆浆,就着馒头吃下去。
启江拿着一块银元去买狗不理,卖包子的小贩乐得合不拢嘴,把蒸笼里包子全部腾空,装了好几个纸袋,省去找钱的麻烦。
启江关心地看着一边吃素的弟弟,举着肉包子在他眼前来回晃:“好香啊!三弟,你真的不馋吗?”
张小法咽着口水,故作不屑:“我要保持身材,不吃肉。”
惊得启江差点给肉包子噎哭。
自从回国后,天天好吃好喝,他已经胖了五斤。
再这么放纵地馋下去,一身紧实的肌肉就要变肥肉了。
启江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嘴边的包子。
他转身去了煎饼果子摊,这回只拎来三个。
人群骚动,几名巡捕从不同方向握着棍子冲来。
他俩这身衣服太接地气,以至于被误认为是偷车贼。
启江无奈地掏出车主证件,巡捕看完顿生敬畏,摆手放行。
他拿着证件在张小法面前一晃:“正好提醒了我。待会就靠它了!”
兄弟俩凭着证件,畅通无阻地进了站。
离发车时间尚早,他俩下车后就在广场南侧等待。
张小法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盼望着林觅快点来。
然而盯到眼睛发酸,最早的一趟车都要开了,她却没有出现。
启江站久了觉得无聊,从车上拿了些吃的去广场中心转悠。
张小法在看一张贴在站门口的发车时刻表:天津至南京浦口。
上午一共有三趟车。
两个钟头以后,第二趟火车即将发动。
如果有时间观念,这时候也该到了。
他推测,林一堂很可能会选择正午的那趟车。
启江打开纸袋,摸出煎饼果子。
然而接下来爆发的骚动影响了他的食欲。
二十名警卫持枪开道,驱赶着坐在地上等车的人。
“快让开!快让开!”
“再不闪开就不客气了!”
警卫队由远及近。让道慢了的,头上身上都挨了打。
启江把早餐袋收好,观察这边的情况。
一名玉树临风的青年军官提着两只箱子走在队伍中间。
旁边是一位穿旗袍的清秀少女,眉眼看着熟悉!
那位军官几次弯下腰与她说话,她却有些躲闪。
看来二人的关系很微妙。
启江有七成把握认为她就是林小姐,但觉察到情况复杂,没有凑过去细看。
警卫队护送二人进了车站的贵宾候车室,整齐地站在门口。
启江沿路往回跑,在密集的人群里寻找弟弟
张小法猜得没错,林一堂确实选了正午的那趟车。
林太太在他买票前就叮嘱过,不要买出发太早的,得有时间整理东西。
她将家中的金条装了两匣子,连同林先生珍藏的一副贵重古画交与侄子。
她又取出新做好的一个红木镶金首饰盒,把各类首饰都往里放。
这些都是预备给女儿订婚用的,可见用心良苦。
林一堂不敢有丝毫懈怠,亲自拎着箱子,还动用了叔叔的大部分警卫,家中只留了几个人。
林觅回家后在房里写日记,把心中的迷茫和苦闷记录在纸上。
她只取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化妆品、玩具一概都不带。
她是天真的,又是善良的。
对于亲人,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
看到母亲和表哥关门谈话,也没有过去偷听。
如果她稍微有一点怀疑之心,就可以发觉这次回老家看奶奶不过是骗她订婚的幌子。
林一堂的安排很周密。
凌晨四点就上了北平开往天津的火车,一路戒备森严。
六个多小时后顺利到达天津车站,从而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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