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明白,宫权之争从来都很简单,也从都不简单。这名女子,曾被太师带进过深宫,又被封为皇后义女。
她过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前来探看燕窝火候的小青,她本是来要些陈年菊蜜的,看他对小青说这燕窝还需煨上些许工夫,略一寻思,让他将张安世的膳食撤下,并派个机灵的人佯装送膳到张安世住处附近转悠,一旦看到张安世出来便去通知小青燕窝已好。
她最后吩咐:若那张廷尉来此,便对他恶言恶语,直到小青过来,再做出惊讶神色,并对小青说那几句话但切记,不可把话说满。
赵杏想去寻个小厮帮她跑腿买点吃的,末了,想想如今自身处境,自己拖着瘸腿出去了。
回到驿馆,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把裤子卷起,只见双膝红肿淤血,想是跪下时被碎石刮到了,有点像团被搅拦的泥巴。她擦擦眼睛,等清风回来吃饭。
但她终是坐不住,权衡一番,想出去找石若嫣说几句。她委实不想与这位姑娘为敌。
才出得门,但见四下夜色迷蒙,冷月似霜,院外突然传来锣鼓敲打之声。她心下一凛,循声过去,只见主院灯火通明,几名馆吏正在嘱咐奴仆传院中几位大人和姑娘到大厅议事。
温泉站在边上监督着。焦孟很是狐假虎威地跟在他身旁,叉着腰指点。
赵杏横竖没听到自己被点名,站在暗处,不好没皮没脸地走过去。
没多久,便见驿馆灯笼张挂,映得院中如同白昼,人不断从驿馆各处走出,如潮水一般,很快便聚集到院中。
温泉看人几已到齐,道:“各位请随卑职过去,太师在后院大厅等着商议案情。”
很快,一行人便随他往大厅而去。
倒不知这案子各人探得怎样,谁先找到了线索
赵杏的好奇心被勾起,见石若嫣也在其中,想她回房反可能对自己避而不见,等她议事出来正好和她说明,便也跟了过去。
后院大厅,卫兵面容冷酷,严守于四角。灯笼疏密有序地悬于檐下,灯花偶尔跳跃,迷乱人眼。比起前院的明亮,这里多了一份夭夭其华的韵味。
赵杏在院门外探身看去,只见各人相继进内,偌大的厅中灯火阑珊,一个颀长却略显清瘦的男子负手背立在中央。
她凝着这人的身影,心下不觉一紧。
“拜见太师”官位低于公孙弘的众人向居中男子行了叩礼。
男子缓缓转身,说了句“起身”。剑眉星目,果是刘去。夜色已不早,年轻的太师看上去并无疲态,仍是丰神俊朗。
他一笑,说道:“今日外出侦查案情,诸位姑娘可有进展?都说一说吧,霍侯、汲大人、公孙大人、张鸿胪、桑少府也正好给些意见。”
赵杏心想:他看上去倒哪有半丝失恋的样子?
“谁在外面?”
她微一失神的当口,忽闻一声厉喝,衣领被人一拎,旋即被人提起跃过院落,扔进厅里。
她颇怨懑地看了温泉一眼。温泉如今却不怎么可爱,冷冷地退回刘去背后。
这般光景她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只是上回在焦府还好,只有她和刘去现下一堂人,真是糟糕至极。
果然,除去汲黯和霍光,余人诧然,神色复杂。
刘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会在此处?”语气疏远而冷漠。
她只好抬头答道:“微臣见太师召一干人等来此商议案情,便过来了。微臣负责本案审讯,想无不妥。”
男人眸中划过一丝讽刺,“张廷尉还记得自己是本案的主理人?今日也没见张廷尉出去查案、办案啊。”
赵杏不意他如此追究,一怔之下,把心一横,道:“那也得太师没让微臣罚跪才行。”
刘去闻言眸光一沉,眼梢微微一抬,不知看向谁人。夏侯蓉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刘去并没发话。
赵杏看他眼中锐色,知他已看出端倪,但他并无计较,想起夏侯蓉曾对她说过的宠幸之事,一霎怆然。
刘去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冷冷响起,“你后来不是起来了吗,可有出去?本王不认为,这是一个合格的办案者该有的态度。你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案子,从一开始便是,你从来只为自己的事而计较。本王却以为捡到了宝贝,本王错看了你。
“所以,本王并没有让人召你到此处来,你是不请自到,这还无不妥?”
赵杏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名单里并没有她。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和刘去较真,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紧紧看着他,对他道:“微臣到底是此案的主审,依太师所言,微臣是错了,过来听案正好戴罪立功。”
“可本王不想看到你,滚!”刘去冷笑,霍然转身,竟是连看也不愿看她。
赵杏一咬牙,从地上起来,大步奔出。
厅内清冷不屑的目光似在背后摇曳,她背后没长眼睛,却仿佛看到了所有。
被轰出大厅,她也没有走远或离开,便在守卫极严的院中峭立。厅中的声音隐约可闻,有时甚至能听出大为激烈,可惜总听不清众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刘去骂她不是个合格的办案者,她觉得这是种侮辱,仿佛随着他们情谊的结束,他便像个独裁者一样尽数否定她的价值。
有一天可以不爱一个人了,但不该完全否定这个人。
但她又觉得他说得很对,她不过是个小人物、是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多的家国天下?
会接白吟霜的案子,不过是她一时不小心罢了。
院中风大,她浑身颤抖,却浑然不觉,忽然又生出个古怪想法,希望有人跟她说,你会接白吟霜的案子,绝不是因为不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人声窸窣,里面似已商讨完毕,各人陆续走出。她转身去找石若嫣。
众人看到她还在,都有些吃惊。石若嫣见她朝自己走来,一拉小青,往侧边廊道拐去。
赵杏知道让她回屋,又会给自己吃闭门羹了。她功夫虽远不及格,但身形一动,已落到石若嫣前面。
石若嫣脸色如霜,“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请娘娘均下官少许时间,听下官一言。”
听到“下官”二字,石若嫣微微冷笑,“本宫不知本宫和大人之间能有什么可说的?”
这“下官”二字赵杏也说得拗口,如今人人都知她女儿之身,偏生人前她还不得不这样措辞。
“姐姐。”
石若嫣听得她突然一句,怔了一怔,却随即被这话激怒,斥道:“谁是你姐姐!”
她说完欲行,却被赵杏挡住,“姐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就当我求你了。”
“不可能。你如今已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何必还来缠我?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帮你,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求张大人放过我吧。”
那陡然拔高的音量,让所有人纷纷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二人。
小青柳眉一竖,狠狠推了她一把,护着石若嫣。
赵杏一个趔趄,稳住身形,索性伸手扣住石若嫣手腕。她先前怕刘芳借自己那早已被公开是女身的秘密诟病石若嫣,但此刻刘去在此,刘芳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更不可能当着霍光的面去侮辱石若嫣,刘芳懂得男人怜惜弱者这利害干系。
可是,她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一样东西。
“张安世,放手。”刘去听得声响,领人回身走到二人跟前,说得一句,声音已是冷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42 章 汲黯的吻()
冬天已过去,她还是被刘去眸中那仿如融雪的冷冽慑到,缓缓放开手,“太师,微臣有几句话想跟嫣妃娘娘说。”
“有什么在这里说。”刘去一手虚扶着石若嫣,盯着她,“看来,你还有好些事是本王不知道的,本王的妃子你也有攀交?”
她和石若嫣的事怎向他解释?她只能看向石若嫣,“姐姐,有些事,在这里说不当。”
石若嫣怒极反笑,“我真没想到,我居然救了这样一只狼。张安世,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在背地里干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如今反倒是你在顾全我的颜面来着?
“太师也说了,在这里说。行,我让你说,有什么你就在这里说个明白!”
“张安世,你说。”人群中有人沉声发话,赵杏一看,却是霍光。
他双眉拧着,脸上难得露出肃色,可见在意。当然,他更在意的自然不是她这个朋友。
刘芳察言观色,突道:“张廷尉有话但说无妨,太师和霍侯都会为你做主。”
赵杏这时反一句也说不出来,霍光是她的朋友,石若嫣也是
“若嫣儿有错,本王绝不偏私,只要你敢赌咒,你不曾说谎,并拿出确切证据来。”刘去看她不语,上前一步,“你又想玩些什么招数?后悔了?怕舍了本王后,本王对你的利益不再照拂?可你拿谁来试本王的心也不该拿嫣儿来开刀。你在本王心中,比不过本王与嫣儿的情谊。懂了吗?”他最后一句,声音低得似乎只有二人能听见。
赵杏只觉眼前突然被薄雾般的东西遮住,忽而看不清刘去冷硬的脸庞。她看看四下,夏侯蓉、昧初、陶望卿还有眼前冰冷的石若嫣。
想起当日她带着唯一的朋友清风来长安之初,庭院红梅,佳人如雪终于,她摇摇头,朗声答道:“微臣找嫣妃并无大事。微臣没有咒能赌,亦不敢赌,若太师和娘娘宽怀,不治微臣不敬之罪,微臣先行告退。”
终是十数载情谊,她眼梢下意识地往张曼倩的方向一动,见他隔着几个人,似在看着她,可宛如他人看热闹一般,脸上古井无波,除去双眉略拧,那姿态倒和霍光相似。
他所站之地,不偏不倚,正在陶望卿背后。陶望卿嘴角有着一抹轻淡笑意,眼中却带着她熟悉的苍凉。
她从长廊轻跃而出,缓缓朝门口走去,心想,倒不知刘去会怎么治她。
背后,却并无他的声音传来。他突然变得沉静。
她也突然想起一句和此时情景似毫无关联的诗词: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时,有人走到她旁边,轻声说道:“这春寒料峭的,你在这里站了这许久不冷?太师既不怪罪,我们走吧,这次我真带你喝酒去。”
她眨眨眼睛,看清这人模样,这人脸上没有了平素的那种戏谑,眸中波光深邃。
他说着,忽地脱下外袍,罩到她身上。他一身单衣在院中站着,却无人觉得有丝毫滑稽好笑之感。只见他又回头向着人群笑道:“霍侯、曼倩,你们一起去吗?还是别了吧,这良辰美景的,你们想去我还不愿意呢。太师,张安世这小子初入官场,有许多规矩不懂,还望恕罪,臣日后自会好好教他。”
张曼倩轻声答道:“不扰右扶风安静。”
“行。”霍光相继开口,一字定音。
众人都很惊讶,看着方才发话的右扶风。他宠溺之情洋溢,竟不似说笑。若说是汲派之属,赵杏如今分明为刘去所舍,汲黯要一弃子何用?几乎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又想起这人曾说的“小妾”,那种宠爱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赵杏没有回头,看不到众人的讶异,她也不可能再回头让人笑话,一时,心悬一线,便只等刘去如何回汲黯。
“张安世,你要随汲大人喝酒去?”刘去终于开口。他并没有回汲黯,而是问她,那声音一如方才冷冽,甚至更多一份冷漠。
赵杏吸了口气,还是回过身,不失礼数地回道:“是,太师。”
“那就去吧。”他明明并没有动怒,但语气里却像压抑着一种极深的情绪,听上去让人有些战栗。
“谢太师。”汲黯勾勾唇,很快把她带离。
出了院门,他在馆中寻了几名奴仆,吩咐备车,又压低声音对他们交代了一句什么。
赵杏微疑,他还说了什么呢?她问汲黯。
汲黯笑道:“你给我亲一下嘴儿,我便告诉你。”
赵杏翻翻白眼,“滚。”
他大笑,一路上牵着她的手。赵杏心中本有事,却被这种暧昧弄得脸红耳赤,浑身不安。她挣,他却握得更紧。他明明不会武功,高大却绝不壮硕,如非深知他邪佞多端,他看上去就是个俊美无伦的书生,但此时力道上却占着上风。他并非一个瘦弱文人。
赵杏终于忍不住道:“汲大人,你可以放手了。”
汲黯微微叹了口气,“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便过河拆桥?你不是想气刘去一气吗?”
赵杏被他说得心惊胆战,忙不迭否认,“我是嫌脑袋太牢固吗,哪里敢气太师大人?”
“就你和刘去那点事儿我能看不出来?”
赵杏看他不似平日笑意吟吟,眸中嵌着一丝阴鸷,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她有些慌乱,却又不知这慌乱,是因为害怕这人喜怒无常,还是其他。
“谢谢右扶风援手,安世出去走走,和右扶风就此别过。”
“这一杯酒,你果真不赏脸?”汲黯果放开了她,他身量长,高她不少,俯瞰着她。
赵杏自然感激他解围,但两人的立场却大相径庭。
汲黯道:“你心想,汲黯是个坏人,汲黯杀人不眨眼,汲黯不值得你结交。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他说着,转身便走。
赵杏热血一涌,立刻唤住他,“无声大哥,是我的不是,我们走吧。”
她从怀中摸出钱袋,在手中抛了抛,“我请你。”
她是阳成助教养大的,阳成助这人本性亦正亦邪,是以她的性情之中便夹着精灵古怪,只是棱角渐被这宫廷磨平。汲黯和她父亲的性情实颇为相像,她的是非善恶之观很是分明,能和他做朋友,但对他作恶的一面,也绝不姑息。
“若让我找到你此前杀人的证据、此次谋害太师的证据,我还是会将你绳之以法的。你还敢和我去喝酒吗?敢,我们就去!”
汲黯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轻啄了一下,“我还怕了你不成?走,小鬼。”
赵杏不是没被吻过,但那是被刘去虽然后来也被这人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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