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好像很急的样子,只是同二人打了招呼,并未多说其他,就匆匆进了正殿。
傍晚的冬阳格外柔弱,从高墙射入,均匀地铺散在盛轩宫平坦的雪地上,借助角度和位置的天然优势,呈现出金红色与靛蓝交汇的样子。宫墙顶部的雪层被不怎么有力的阳光一点点侵嗜,如同被咬去了半口的雪莲糕。
南月把阿星交给传铃,对她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在屋外看会儿雪。”
“看雪?”
传铃对南月这种突如其来的要做某件事的想法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嘱咐她别着凉就带着阿星进了偏苑。
南月盯着一抹好看的阳光,一个闪身猫在了正殿的窗户下。
果然屋子里传来完颜旻的声音。无怪乎御风行色匆匆。
她裹紧了衣服,防止风灌入胸口和衣袖,隐在完颜旻窗前那丛灌木后面,脑袋靠着一处干燥的墙壁,仰脸,眯着眼睛欣赏屋檐吊角处的白雪一点点从厚变薄的过程,顺道将屋子里人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主子,一切都照您说的安排好了,八千精锐死士现已在各处就位,鬼影三十六计骑也已经重新变换好内部的布局,都分布在各处我们掌握的酒楼里,伺机而动。”
“很好。”
“只是有一点,九魑阁的人最近一直在不夜山附近鬼鬼祟祟,怕是不怀好意。”
“有没有查到九魑阁的阁主。”
“还是没有进展,九魑阁的死士就像苍蝇一般形如鬼魅,无处不在,但是这位阁主,始终高深莫测得很,别说是我们的人,就连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听风教,也没有见过九魑阁主的真面目。”
“朕一直怀疑是南相在掌控。但前几日飞流从漱溪斋传来消息,说有一日的埋伏中,为首的是名女子。”
“女人?”
“对,但不能因此排除南相的嫌疑。你再加紧去查。”
“是,主子。但还有一事,御风心有疑惑。主子现在就废后,是不是为时过早。毕竟,江湖上各个门派的势力现在都还不稳定,人心各异。而且相爷背后究竟有多少实力,他和九魑阁的确切关系,我们也不是十分明了。再有,相爷要谋反的证据,我们现在手中掌握得还远远不够。”
“这个你不用担心。朕此番废后,为的就是给南傲天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始他的动作。僵局不能一直持续下去,蛇谨慎,我们就要先引蛇出洞。”
“可是主子,我们之前都是稳扎稳打,这样的风险可能会很大。”
“你以为朕还有多少时间。”完颜旻语气里像是有轻微的斥责。
“主子!”
屋子里充斥着令人恐慌的沉默。
“朕时日无多了。”完颜旻进一步解释,很像在诉说一件平平常常的事。
御风听起来呼吸沉重。南月望着最后一层雪慢慢化开,露出光秃秃的屋檐角,眼睛里飞过一抹阴翳。
屋子里听得一句默默地回答:“属下遵命。”
南月吐掉嘴巴里嚼着的一片忍冬树叶,起身便走。
他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人,不相信她,伤害他,才废皇后,又立雪妃,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以莫大的羞辱,她听到他方才那两句话的时候,胸口却涌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慌来呢。
难怪,难怪他说什么要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是准备好去死了吗?
完颜旻,你个混蛋。
南月失魂落魄地回到偏苑,传铃看出了她的异样。
“小姐,小姐怎么了。”她明显地意识到南月方才不是去看雪。
“最后一类我试了几味药了,传铃。”南月出其不意地问。
当初从她身上储存的十二管血液,试了十二科的药材,现在只剩下半管了。
“所剩不多了,还差甘草、豆藤、鱼藤和苜蓿。其他三种都好说,可是前些日子小郡王找来的那些苜蓿,在试其他药的时候作引子已经用完了。”
“小姐,”传铃试探地问,“可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嗯。快来帮我,今天我要把剩下那三味药试完。”
“好。”传铃了然地点点头,开始一步一步帮南月忙活开来。她没问南月那个简单的“嗯”字是指完颜旻的病加重到了什么程度。她的小姐,从来不会因为困难太大而停留。重要的,是已经走在解决困难的路上。
宫墙上最后那点阳光也倾斜下去,南月住的那间偏苑的地上,很快挺尸一样堆满了大大小小或完整或残缺的药材,它们横七竖八地交叠着,被阿星拿在手里玩。
地面像个战场,南月和传铃一直默默动作着,记下每一味药材、每一种分量加入血液后所引起的反应,没有说一句话。
院子里计时仪的指针影子渐渐拉得偏斜细长,整座宫城都一层一层地被黑夜笼罩,屋子里燃起灯烛,南月把最后一株草药残茎扔进废料堆,一下子站起来,只觉得坐得太久而头晕目眩。
南月扶着桌子朝窗外瞟去。
正殿的灯灭着,完颜旻显然不在。院子里有哗哗啦啦的声响。
两名守门侍卫抱手行礼:“御统领!”
御风示意他们退下,急匆匆进了正殿,正殿的门被利落地关上,似是要去完颜旻屋子里取什么东西。
只是,门在背后合上的一瞬,御风脖子上瞬间横了一把短剑。他在黑暗里还是将南月认了个一清二楚,倒也不急着反击,只是石化地问:“姑娘要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雪妃有孕()
南月倒也不客气,短剑上倾注足了力道,开门见山地问他:“我问你,完颜旻还能活多久。”
“姑娘都听到了。”御风还是有所惊讶。
“我问你,他到底还能活几天?”南月对这种婆婆妈妈的回答显得很是不耐烦。
“姑娘何苦为难我,主子的秘密,御风从来都是以性命护周全。姑娘若真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主子。”御风依旧硬得像块石头。
“完颜旻这种人十句话没一句真的,他若是会告诉我我何必来问你?”南月心下焦急,把剑刃抵得更近一些。
“姑娘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御风不知道姑娘是要帮皇上还是要害皇上,自然不能将主子的身家性命暴露无遗,但姑娘如果真的关心主子,就该知道主子没有看起来那般不可接近。”
“你……”御风一席话把南月赌得哑口无言,她开始怀疑这个木头一样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但是,这个人并不像素日看上去那样没有心、只懂得执行命令。他是懂得人情世故的。甚至在用一种很婉转的方式提醒南月,她与完颜旻之间存在一些东西,需要她亲自面对他才能解开。
“姑娘若是想通了,请让御风去执行命令。”
南月沮丧地把匕首放下来,自知御风没有惊动护卫已是对她十分迁就,不敢再多作纠缠。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完颜旻现在在哪儿?”
“椒房殿传来消息,说是今日雪妃身体抱恙。皇上怕是过去探望了。”
“你去吧。”南月灰心丧气地收了剑,用了遁身之法,避人耳目地回到了偏苑。
起初她还怀疑完颜旻对南清雪是不是纯粹的利用,因为完颜旻近日的行为实在过于古怪。但不管完颜旻存的什么心,毕竟人家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人了。只是一句身体抱恙,就可以让他彻夜不归了。
南清雪怀孕的消息是第二天才在宫里传开的,听说完颜旻招呼着太医,在椒房殿陪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回盛轩宫去处理政务。
这天椒房殿非常热闹,几个宫的主子都带着自家丫鬟前来贺喜。既是国丈又是丞相的南傲天也来了,他得向自己的女儿贺双重的喜。当然,这是后话。
宁馨儿是最先来的,她主要来看看南清雪怀孕的消息是真是假,知道是真的以后,灰溜溜地扔下礼物逃走了,回去开始摔碟子砸碗。她有种预感,自己不是丞相的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皇上的青睐。
林苡兰也来了。这是她为数不多地又一次来到椒房殿,像她第一次进来这处大殿时一样恭谨安静。
林苡兰捧上一株冰苡雪莲,和和气气地说:“瑞祥宫不必椒房殿华贵,嫔妾每日为宫人的花销用度都要紧张核算,实在没有什么名贵的礼物,只有这自己养育出的冰苡雪莲,气清性和,可以安胎补气。还望娘娘笑纳。”
南清雪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林苡兰,竟是想不到宫里还有这么端庄素净,不争不抢的妃子,见她不是很讨厌,也就收下了这雪莲。
林苡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当日皇后娘娘进宫的时候,臣妾送的也是一株雪莲。今日娘娘虽然被贬,但富贵终有时。嫔妾想娘娘和月姑娘姐妹情深,这两株雪莲也是花开并蒂,娘娘应当不会介意。”
见苡兰颔首,一脸真诚,南清雪只当那是个落魄嫔妃自以为是的一番好意,只是敷衍地笑笑:“无碍,你好意前来道喜,送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但懒怠神情里的那份高傲还是被林苡兰细致地收入眼中。
“不过,你是从哪里听得本宫和我那个妹妹姐妹情深的?”
苡兰再次微微一笑,很随意地开口道:“娘娘许久之前因病耽误了与皇上的婚期,嫔妾曾见到有不懂事的丫鬟们在背后嚼舌根,当即被皇后娘娘处死……”
“你说什么?”南清雪忽然紧张起来,“她们嚼什么舌根。”
林苡兰看到南清雪这般反应,脸色突变,犹犹豫豫地道:“这,这太过不堪入耳,她们也已经被处死,娘娘还是不要听了。”
“是吗?既然不堪入耳,静嫔娘娘自己憋在肚子里就好,还是不要乱说了。”南清雪凌厉地扫了林苡兰一眼。
“是。无中生有的谣言,苡兰会让它自生自灭,今日是娘娘问起,才会突然提起。”林苡兰安分守己地回答,不卑不亢。
“不过,本宫的妹妹对本宫还真是好啊……”南清雪咬着牙感叹道,送走了苡兰。
白听影没有到,说是身体抱恙,但是托人送了极贵重的珠宝来,倒也令南清雪骂不起来。
众人走后,南清雪眼花缭乱地瞅着堆了一地的礼物,却是横竖高兴不起来。她下意识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然想起前两日出宫见到南傲天时听到的那些话,有些心烦意乱。刚好看到前面一群丫鬟煞有其事地讨论着什么,便想走过去看看热闹。
“你们说那个静嫔娘娘是穷还是傻,明明知道咱们这是新娘娘有孕大喜,还送了和旧皇后入宫当日一模一样的礼物来,还说什么花开并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南清雪多看了说这话的丫鬟几眼。她认出是那个叫银环的、胖胖的丫鬟。
她还认得银环身后站着那个叫木槿的细皮嫩肉的小丫鬟,一双葡萄眼太过明亮,总是叫人看着不舒服。木槿看着银环说话,一直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怎么,你觉得她说得不对吗?”南清雪走上前来,冲着木槿道。
“没……没有,”木槿的声音细小而柔弱。“奴婢只是觉得,既然是送来的礼物,横竖都是好意。”说着垂下细密睫毛织就的眼帘。
南清雪转身对银环说道:“你说得很对,不过既然那个静嫔又穷又傻,刚好不用本宫再多费心。这样的妃嫔,迟早自生自灭。”
她趾高气扬地绕着那些礼物转了一圈,并没有注意到银环眼里掩下不可言说的意味。
那意味,像是,某种喜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国丈之心()
“娘娘,相爷求见。”
南清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堆礼物发呆,门外有宫人来报说是南傲天在外面侯着。
“父亲?快请进来。”
南清雪听得这话,神色凝重而慌忙地转头向大殿跑去,丢下一地的礼物和一群热热闹闹的丫鬟。
“娘娘,娘娘慢一些,可是有身孕的人呢。”
绿儿在身后提醒道。
南清雪完全没有听到,依旧大步流星地奔往前殿。
“父亲!”
“老夫今日前来看望太后娘娘,顺便来给娘娘道喜。”
南傲天看了看四周,恭谨镇定地行了臣子的礼节。
“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南清雪脱口而出,看起来心神不宁。
南傲天却始终低着头,保持着应有的礼仪。
大殿里安静了两秒。
南清雪受到这股安静氛围的感染,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往四周看了看。
“娘娘有孕在身,当安逸冷静。”南傲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是,多谢父亲提醒。”南清雪声音明显放低了不少,同时使了眼色,暗示宫婢们都退下。
大殿上宫人都散尽之后,南清雪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心神不宁地说道:“父亲,我怕假孕一事迟早败露。我们这样欺骗皇上,真的好吗?”
南傲天厉色深厚地扫了女儿一眼,幽幽地开口道:“欺骗?!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以为皇上立你为妃,真的是为了信守那早已时光境迁的一纸婚约吗?还是你以为,一个能够掩人耳目假装疯疯癫癫十几年的皇帝,会为了儿女私情意气用事。”
“爹,您不是也说过,皇上年少单薄,并不足为惧。或许他真的,只是厌倦了那个丑女呢。”南清雪不大自信地分辩道。
“哼,我看你是已经被那小子迷惑了。”南傲天愠怒地把脸转向南清雪,“雪儿,如果你始终这样天真,爹会考虑把你的位置让给你妹妹来坐。”
“爹!”南清雪圆睁了眼,“你以为南月会那么容易为你所用吗?她从来就不把自己当成我们南家的人,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爹爹的女儿。只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爹你就这么信任她。”
“哼,月儿她,恐怕没得选。她的性子是固执了些,爹会慢慢调教。倒是你,身担大任却意志不坚,我真怕,爹苦心经营的一切,会毁在你的手上。”
“我自有分寸。”南清雪低下头暗暗地说道:“我记得在各大首领面前发过的誓。如果皇上负我,我会让他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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