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阵图?那是蛮荒时代的火若羊皮上刻下的古图,至今早已销声匿迹,莫非你有蛛阵图的原图?”
“没有!”南月矢口否认。
怎么把师父的宝贝给说了出来,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偷看到的。
这下糟了,怎么跟完颜旻解释。总不能说她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父,他的藏经洞里藏有各样奇奇怪怪的古书,别说蛮荒时代,师父的枕头下面,就是白冀时代的书也有啊。
南月忽然表现出的尴尬越来越让完颜旻觉得不可思议。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最开始的时候,她能只以一身轻功就孤闯玲珑塔,再后来完颜旻发现她懂医,在南府偏苑住了十几载的庶女怎么会懂医?她住的地方他不是没见过,甚至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处破落的院户叫“风弃隅。”那样的地方能养出一个蕙质兰心的医女?还有,她的体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过了五阶。似极了七煞体质——完颜旻自己过五阶用了十年。
而今她又有蛛阵图。
看那个表情她定是不打算承认的,但她一定了解过蛛阵图,而且应该还了解得很详细。不然不至于真刀真枪地这样在整个北冥修建这样一座浩大工程。
“修建工程,为何不选利国利民的军事堡垒,偏偏选这样一座没有实用而且可能性未知的空架子?”他的声音有些冷。
蛛阵图完颜旻了解过,那确实是上古的一些奇人异士为了满足自己潇洒而天花乱坠的畅想,设计出的一种构造极为复杂精巧的观天楼阁。
蛛阵图名为蛛阵,意味着九九八十一座观星楼按照天上星宿对应的位置,以主楼为中心,像蜘蛛网一样排布在广袤的山川大地之上,互相环扣呼应。常人无论站在任何一处,都能借助地理位置的天然优势,观赏到最奇幻瑰谲的天相。
“喂,好歹我是你的皇后,不会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给不起吧。”
她就是要任性一回了,就是要在她的锦绣江山之上,建一座供她玩耍游乐的摘星台。她自小便有一个愿望,就是在生辰之日,能坐拥一片足以忘记尘世的飘渺地方,望透一世的星光。
完颜旻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南月一眼,不知究竟什么样的想法划过了脑子,竟终于开口:“就按你说的,在北冥最秀丽的山川之上,建造九九八十一座观星台。”
说着,他从她身边擦过,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耳语道:“皇后的喜欢朕无以为报,但一座蛛阵,朕还给得起。”
完颜旻走过的时候,南月觉得自己像只被击中腹部的刺猬,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全身的刺,被他毫不留情地拔掉,瞬间疲软。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盔甲的人啊,在南府生长了这么多年。
“小姐,皇上今日怎的不在……”
传铃端了洗脚水过来,撞到完颜旻出去,连礼都未来得及行。
进了寝殿问南月,才发现她一声不吭。
“小姐和皇上,又吵架了?”传铃将水端到南月脚边,不太敢大声地问。
“没有。传铃你不要再跟我提他,完颜旻是天上的神袛,我高攀不不起。”南月面无表情地答。
“小姐,我一直觉得,皇上其实对小姐很好……只是今日,怎么好像去往白熹宫的方向?”传铃怯怯地问,她再了解南月不过,知此时此刻不说话的南月是碰不得的。
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稍碰一下,就很容易血流成河。
“早点休息,明日我要去练兵场找苏和。”
“小姐还是避避……”传铃欲言又止。
“避什么?传铃,怎么你说话我也开始听不懂了?”南月只觉今日诸事不顺,心里难以顺畅起来。
“小姐自小是被老先生当男孩子养的,自然不大顾忌这些,但是免不得宫中有许多闲言碎语。”
“什么闲言碎语,都随他去好了。”南月几乎想笑。
越是闲的人,越是有多得难以计数的话。后宫的那些女人又在编排她什么,她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
“小姐以后即使要见小郡王和苏大夫,也还是找一个隐蔽些的地方好。”传铃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影(二)()
南月睁大眼睛错愕而不解地看着传铃,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做出这个动作。
她把洗脚水蹭到一边,一只手递给传铃,慢慢地拉她起来。
“小姐,小姐前几日可是在练兵场见过小郡王。”传铃四下里关紧了窗子,坐到南月身边。话说得平静,掩饰不了目光里的忧心切切。
“我的行踪居然是由别人告诉你。”南月嘴角牵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是去过,我找钟落帮忙。”
“小姐可知下人堆里处处是怎样的言论。”传铃说着,想起来今早去桐花厅汲水时的风言风语。
“脚趾头想都知道,无非说我不守皇后妇道。到处招蜂引蝶不是小郡王就是苏大夫。要不是万太医长着一张看起来很老的脸她们是不是还要说皇后与太医院有染。”南月把脚放进乌兰木浴盆里,若无其事地说道。
“小姐你知道还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传铃急急地,自然地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南月满不在乎地点了点传铃的脑袋:“世间破事那么多,狗屎一样的声音你也当正经话去听,耳朵会被撑暴的。我看你呀,就是太闲了,才会把那些浪费口水的事听到心里去。”
传铃被抢白得有些委屈:“小姐不在乎,就不怕皇上也不在乎吗?”
“他?完颜旻!他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南月嫌弃地说道,喉头有气。
“我真的是看不懂小姐和皇上,有时候明明很好,有时又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真不知道你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传铃摇摇头,替南月换了盏灯,退出房门去。
“有时候很好吗?哪里很好了……”南月把门抵紧,自言自语道。
传铃的话南月还是听进去几分的。第二日去找苏和的时候,她选了不引人注目的道路。
苏和本就喜欢那些奇异法术,听南月添枝加叶描述一番构造那样精妙奇巧的观星台之后,大呼善妙,当即就开始按照南月所说的设计图纸。
南月看他全神贯注泡在天明地黑里浑然不知身外事,对观星台的修建更加有了信心。
回椒房殿的路上途径一片穿花夹道,落红阵阵徐风细好,从树上扑簌簌掉落的木芙蓉引起南月的兴致。许久不动天真心性的南月打算进花丛深处游玩一番。
在离花木有些偏的地方发现一道青篱,南月找到宝一样扯了两只野生小黄瓜,撩开一棵长青木葱郁的枝叶,看到远远地站着两处静影。
一黑一红的背影,给肃淡秋景平添了鲜艳。两个影子都有些孤绝料峭,恰是完颜旻与白听影。
白听影虽然身材丰腴,那种骨子里的孤寒却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副清峭的体格。
不同于林苡兰那种对任何人和睦友好的淡淡清寒,白听影是高傲的,她像站在高崖上永不融化的冰凌。
南月回想起传铃昨夜说完颜旻仿佛是去了白熹宫,当下又见到此番情景,不由萌生起一种丢了东西的突然失落。
白妃,是西彝来的公主,出身高贵,冷艳瑰丽,狡猾之处如千年寒窟的妖媚雪狐,傲慢起来似翔舞九天的栖梧之凤。
二人似乎交谈地很开心,白听影眉眼间流转的万种风情与那种孤冷绝尘的凛冽之气,落入南月眼中不知不觉地显得与完颜旻十分般配。
手中碧绿的小黄瓜急急奔地似的从南月手中脱出,一头栽到地上,插入松软的泥土。地壤表面的干土粒呼啦啦飞溅开来,腾起一阵瘦弱的烟,在地上弹了几弹后落下。
土壤被土壤掩埋,地上重新归于寂寂。
完颜旻比白听影先转过头来,那颗枝叶繁茂的长青树木招摇着,微微颤抖正在恢复原位的枝干有如刚刚遭遇一阵狂风。
一角明丽的粉黄在树丫之间飘忽而过,快得如同未存在过一样。
白听影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合,眉目含烟,嘴角有细微的翘起:“圣上,那不是……”
“飞流,你说主动选择的失去,还能再找回吗?”完颜旻澈远的目光落在已经静止的树梢上,凤眸深处悬挂着自九天而下的瀑布,素湍激荡。
被称作飞流的白听影拢了拢肩上的狐皮氅子,厚暖的皮毛围裹着酥胸。脸上的笑意越发虚无莫测起来:“圣上都感到疑惑的问题,怎么愚到来问飞流。”说着,眼睛里落下一层雾一样的霜。
雪白的狐狸皮毛上落下一片木芙蓉的粉色花瓣,素香柔雅。白听影拾了用手托起:“我只知道,真正挚爱的东西,往往只有一次抓住的机会。一旦放过,他们就会像秋风里的芙蓉花,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
优雅的十指伸开,那片木芙蓉花瓣像轻薄的纸片一样载风归去。
“圣上,演城是不是真的藏龙卧虎,飞流一定在十日之内查清楚。”这次的声音没有温度,花瓣一样的红唇吐出的是寒刃的锋利冰凉。白听影再次拢了一下狐氅,行的是御风常行的那种礼,款款转身离去。
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完颜旻听到被风截留的断断续续的慵懒悠长的声音:“圣上,仲秋风冷,记得给皇后娘娘披上我送她的那件烈火流云。”
白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云亭深处。完颜旻望着空中漫舞的木芙蓉,仰天望向寒空。
是夜,完颜旻走进椒房殿的时候前殿空空如也,心下当即起了一些弦音。
后殿,皓月当空。
“酒,我要酒,传铃,我要最后一壶,就只再要一壶……”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去找苏大夫之前还好好的……”传铃手忙脚乱地从南月手中夺壶。
“你……不要管我,我好好的,好得很哈哈……”南月一个强力使出,把传铃掀翻在一片旧瓦上。
“哈哈,快给我备马出宫,我要去找酒谷子讨他用开春的新雨烹的百花酿。酒谷子的雨水是全北冥最好的雨水,师父的也不及他……”
南月四仰八叉地斜躺在椒房殿一处得势的房顶上,身旁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罐。
绿儿银环木槿离珠等一众丫鬟不知所措地站在下面,伸长脖子望着寝殿那高大的,望都望不着的房顶。
“娘娘你快下来啊,上面危险!”
“是啊娘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再吃一顿酿猪手不就好了嘛。”离珠吓得眼泪飞出来,口齿不清地朝上呼喊着。
“娘娘,哎呦,快找人来啊……娘娘要是摔着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绿儿急急忙忙找上房顶的办法。
无奈南月是使轻功上的房顶,传铃也是用三脚猫的功夫磕磕绊绊才上去。
何况南月已经威胁丫鬟们不准叫侍卫。扬言叫侍卫她立刻就跳下去。
此刻一群丫鬟,包括传铃在内全都束手无策。
“为何都聚在这里,皇后呢?”一声如珠玉清润的浩朗之音传来,吓得一众丫鬟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完颜旻黑衣伫立,碎发斜落遮额,用余光环顾四周。他耳力极佳,听到了房顶上的响动。
“退下。”未及丫鬟解释,完颜旻疏朗地道出了两个字。
“退下。”
离珠还跃跃欲试地想解释一二,被有眼色的绿儿拉着退了下去。
“皇……皇上……”传铃已经顾不得酣沉如猪的南月。看见了完颜旻,忙从房顶上下来请安,跳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还不小心磕绊了脚。
脚底板顿时痛得钻心入髓。
“皇……见过皇上,啊……”传铃重心落在一只脚上,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了完颜旻脚面前。
“你也退下。”完颜旻眼中透露出一丝不悦。
“啊是……”传铃一方面忍着脚上的痛,一方面担心着南月,同时还要观察完颜旻的脸色。听到完颜旻要她退下的命令不敢说个“不”字。
众丫鬟并未敢走远,躲在前殿大厅的门后露着几个脑袋,偷偷观察后院的动向。
完颜旻携着风携着月华直线起身,翻飞的衣袂邀挽住波光粼粼的夜色,脚尖踩着风缓缓地升上房顶。
南月白衣素乱地枕在自己的衣物上,乌黑的长发不太听话地四处披散,盖落在略略斜撑的肩头。有两丝柔弱地滑在脸上,勾勒出侧脸精巧圆转的弧度。两颊醉意微醺,点染出别样的妩媚。
完颜旻脚下的叠瓦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乌锦面的长靴踏过,闷暗的响声在南月耳朵里渐渐变得清晰。
完颜旻单膝着地,半蹲下身来,拿开了南月怀里抱着的那只圆肚酒罐。顺带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藏在乌丝下的娇嫩雪容露出来,一如黑色雪地里刨出的玉白参果。
然而她半张脸还是藏在了臂弯里,鸵鸟一样埋在自己的胳膊堆起的安全沙漠,不愿露出。
头发被撩开使得紧闭的眼眸接收到了光。南月只觉得黑红一片的内眼睑忽然放晴,暴露于一片雪地样的白茫茫。
“嗯,酒……”她轻叫,声音里混着慵懒的睡意和与自己争斗了许久的委屈。
完颜旻拳骨轻触过南月面颊,目光中漾映着难得的温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
是因为误会了他与飞流,才这样的么。他久久地凝视着她。
“我要酒。”紧闭的嘴唇又张开。很小的幅度。身子也轻微地侧过一些。睫毛如花心中央震颤的蕊丝,密密垂掩,保护着天真少女多少难言的初事。
“是要朕,还是要酒。”完颜旻轻轻扶起他,动作尽显小心翼翼的柔缓。
“我要酒,给我酒……酒……”南月靠在完颜旻怀里,像找到的倚仗一样把脸颊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双手紧紧搂抱住腰干,口中喃喃道着:“空的,不要空的……”
完颜旻不禁失笑,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那只鼓肚圆耳的酒壶。
酒壶就酒壶吧,他若是真是一只无心的酒壶,便可随时随地任由她欢喜地抱着,不必像现在这样只有酣醉了才敢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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