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太后,受别人的膝盖早已如吃饭饮水。
可这一跪的重量,她有些承受不起。
南月将右手手掌举起,五指并立,垂直向天:“苍天在上,我南月今日起誓,我在皇后位一天,必将协助皇帝完颜旻坐稳江山。若他日帝王早陨,留有遗孤,我当辅佐幼帝长大,接替江山。保证北冥江山永远姓完颜,不落入外戚之手。若有违此誓,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太后安坐在榻上,听着这场起誓。神情庄严肃穆,像是了结一个沉重的使命。
南月把手放下,脸上没有表情。“母后,月儿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的。皇上的心,我强求不来。”
“尽人事,知天命。皇上那边,你不必忧虑太多。”
“还有,再过几日就是皇儿生辰。冠礼一事,就由皇后来准备。皇后定不会让哀家失望。”
南月苦笑。
你不会叫我失望。这真是世间最富有人情味最好听的要挟。
“月儿,委屈你了。”
“母后既然选定了儿臣,就没有必要再安慰儿臣。语言从来不能改变结果。我的决定也不是为母后的一番好言辞而做。”
南月行礼转身。
她的决定,从来是为自己的心而做。
“月儿——”
萱后将她叫住。
“你,怨哀家吗?”
南月转过头,轻轻的。
“怨什么。”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朝堂上下皆不知皇上随时殒命。精明如南相,也不知。”
南月慢慢地退回来,一步一步走到南月身边,双手伏于地,学着完颜旻请安的姿态朝太后磕了个响头:“如果母后问的是孝祥崇懿萱太后,我怨,但怨的不是命途,而是欺骗;如果母后问的是孤帝完颜旻的母亲,我南月无可抱怨。”
“月儿……”
太后的双手伸过来,被南月礼貌地推开。
“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告退。”
南月直直地走出去,忽视了一路的障碍,甚至忽视了门口站立的如花。
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侍婢的脸上写满了不可言状的复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冠礼(二)()
南月回到椒房殿,七八月间的上午,竟觉得风吹得有些不胜寒。
“他肩上的分量很重,他的时间很少。”
她想要厌恶痛恨完颜旻,就因为这一句话,突然没出息地厌恨不起来。
何况溪娘不许她恨什么人,完颜旻与她又没有天大的仇。
他只不过是让她失望,让她的心有些凉。
她想可怜完颜旻,可是又觉得他拥有着无上的幸运。一个时时刻刻都被死亡提醒着的人,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该是细致而精心的吧。他那样的努力,那样的认真,又是顽石一样冰冷无情心里毫无牵挂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明朝就被死神带走,又有什么可怨可恨可悲可悔的呢?
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更加不敢荒废。才如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吗?
南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椒房殿的,脑子里灌满了和完颜旻有关的一切以及太后字字入心的话。直到传铃看见她回来,惊喜地迎上去。
“小姐!回来啦,这是礼部的大人亲自送来的司礼册,听说太后娘娘要把皇上的冠礼交给小姐筹备?”
传铃捧上司礼册,一脸喜色。
“哦。”南月扫过那册子,只觉鼻子酸涩,忙移开眼神。
“小姐?”传铃看出端倪,“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阿星睡醒了吗?我去看看他。”南月避开传铃进了寝殿。
“小姐,阿星少爷还睡着呢。”
南月回头瞥了传铃一眼,疾步进了椒房殿。
还睡着……
她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一旦来临往往都很准。
阿星你不能有事。
可否不要她在一天的时间里受两重打击。
尽管什么打击她都能咽下。
急到极致反而生出了平静,南月步伐稳而快地扑到床边。
阿星酣熟地躺在那张凤凰栖梧雕花大榻上。饱满的脸颊光华白净,眼睛紧紧地闭着,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然而没有异样就是有天大的异样。
从太后宫中回来他就在睡,睡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到现在,又是半个白天。
小孩子心里不存事情,也不需要逃避。到了该睁眼的时候绝对没有多余的理由赖在床上。所以四五岁的孩子总是天刚亮就能醒,用清灵的眼睛俯视各色睡得昏昏沉沉的大人。
阿星平日卯时不到一定会准时起来。
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小姐,有什么事吗?我以为阿星前两日受了惊吓,就没叫醒他。”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叫起床。”
南月揉揉胸口,希望心情平静下来。
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事似的。
“阿星?”南月轻唤。
右手盲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搁在被子里的小手。左手试他鼻息。
脉搏跳动得平稳有力。呼吸也匀称。
南月的担忧消减三分。
看起来什么症状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睡得这样沉。
“阿星?”南月再唤,语气里已有三分焦急。
连续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小姐……”传铃脸色也开始泛白。
“传铃快取针来。”
针皿就搁置在离凤榻不远的位置,只是南月不能再让阿星离开她的视线。
“小姐!”传铃急步捧了针皿盒过来。
南月看也不看一眼。开箱,探针,挑针,一气呵成。
尖尖的金属刺进阿星手臂上细嫩的皮肉。
小男孩光滑的脸额抽了抽,额角渗出一滴汗。
很快整个额头都细细密密积满了汗。
第二根针毫不温柔地扎下去。
抽动的幅度比刚才大些。
阿星哼叫了一声,薄薄的眼皮睁开来,跃跃欲动地显出清亮的瞳仁。
很细很小声的声音传来:“姐姐。”
只是脑门上除了出一层薄汗,阿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看着南月。仰躺着,像个听话的精灵。
这孩子一直很安静,无论睡着醒着,还是刚醒来。
“姐姐,痛。”
南月不眨眼地细析阿星每一个动作。
他脸上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只是叫痛,那就是说,没有内里的痛,疼痛的只是皮肉,这种止于浅表的痛是她扎的。
“忍忍。”
没有多余的安哄。只两个字,阿星能听懂。
南月用指压住阿星藕节一样的手臂,两根针一齐拔出。
阿星眉尖有轻轻的一动。剩下的痛,全含在了咬紧的牙关里。
安静的孩子,常常惯于忍耐。
“很困吗?还要睡吗?”
南月将针搁在一边,惴惴不安地问。
这孩子太会隐藏了,所以她不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一定会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的不舒服。过于懂事的孩子到了关键时刻更让人揪心。
她只能问他是不是困,从答案的细枝末节里来推知真相。
阿星摇摇头,反而生生地问南月。
“姐姐,我睡着了几天?”
话问得有些没有底气。
孩子的眼里没有刚睡醒的惺忪迷离态,反而像是一直都醒着,醒着却闭着眼睛而已。
南月注意到阿星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气息有些紧张。
这孩子,从南府出来时就不大对劲。
南月瞳孔放大盯住阿星:“阿星,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是不是不舒服。”
“我困。”阿星坐起身来,缩到墙角里去。
“你刚刚说你不困。”
刚才的摇头是真诚的,现在的困是假的。
南月拆穿阿星,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小孩子。孩子,尤其是聪明的孩子,由于年纪的缘故,往往更容易唬人。
“阿星,你从来没有骗过姐姐。”
南月温和地笑,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是正常的。
这话她已经对他说过一次。
今日说第二次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危险。
到底是什么,促使一个从来都不会对她说谎的孩子说谎。
而且算起来,这一定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是在南府。
她离宫的这两三个月,阿星身上一定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阿星忽然陷入慌乱与窘迫,让人不忍再问。
“姐姐相信你。”南月止住。
南月笑:“饿了吗?”
摇头。
接下来的话让南月心生愧疚。
“姐姐,我要回南府。这里没有人陪我玩。”
“为什么一定要回南府呢?姐姐陪着你,姐姐以后天天陪着你。”
南月心疼地搂过阿星小小的身体。
是她疏忽他了。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而柔弱的。
而且,阿星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南府。
在她查清楚他身上的谜团之前。
“姐姐要陪那个人,不会有空。”
阿星臭臭的脸上出现生气的表情。
原来……是顾忌完颜旻吗?
小阿星啊!
南月将阿星搂得更紧些。轻轻地在阿星耳边说道:“那个人比你可怜。”
阿星头搭在南月肩膀上,露出一直不敢显露出来的痛苦表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冠礼(三)()
皇帝冠礼在太庙中举行。
来访宾客鱼贯而入,宾主分别作揖还揖,两三番完礼后入座。
一排执事站在堂上东侧,每人手里托举着等大的漆盒,漆盒里公服、皂衫、深衣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排开。
将加的冠由三位有司捧在盘里,立于场地西侧,面朝南,从东到西排列。
香案一张,设于场地北端中间。案旁摆放一小香炉,里面焚上等的百刻香。案上摆放有盥器、洗器、巾各一。酒爵一个。香案前侧方放有两张大席,为主人席。
场地中央一张席子比其他席子都大些,为冠者席。
客人席于场地两侧分设两列。
席上皆铺软垫,供宾主坐。所有参礼者沐浴更衣端坐于席上。
宾客尽入场。
钟鸣扬入席,太后坐于其身侧。
冠礼的主人本要求皇室宗亲,父母双亲最为合适。但完颜孤辰既去,由钟鸣扬以母舅的身份代之。
酒谷子为正宾,亲自为完颜旻上冠。钟落为赞者,协助完颜旻梳发更衣。完颜旻穿普通朝服,镶嵌朱红色锦边,布靴。
完颜旻对这个属于自己的重要日子毫无感觉,只是等待着一屋子的人替他将一身的平素变成金光闪闪的豪华。
奏乐者退场,冠礼正式开始。
因完颜孤辰既殁,完颜旻需要先祭拜其画像,表明在先祖面前完成仪式。
完颜旻怀着复杂的心情对那画像鞠了三躬。
南月远远的看去,觉得画像中人好不面善。想了半天嘲笑自己的愚蠢,还能像谁,当然是完颜旻咯。不过画像中人倒是比完颜旻多了一层儒雅。
钟鸣扬主人起席,到厅堂中央,向全场一揖。感谢摈者赞者及众宾客。
接着仪容舒扬地行至完颜旻面前立定,致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棋,介尔景福。”
然后在席上跪下,郑重地为完颜旻加上方巾。钟落协助,帮其穿上深衣。
男子加冠礼是极为郑重的礼数,加冠走三道程序。
初加深衣、大带、纳履
再加冠冕、皂衫、革带、系鞋。
三加大氅、革带、纳靴。
众宾皆着赤中发黑的玄衣玄裳。南傲天、杜远鹏对坐宾席两侧,杜远鹏身侧是水无青,水无青的头发白了一半,形容憔悴,完全看不出是与南傲天同龄的人。
南月与宁馨儿、林苡兰坐在众臣后方。
男尊女卑的观念十分浓重。
宁馨儿坐在一众男宾身后,却左右晃着努力抻断脑袋往厅堂中央望去。若不是那把檀木椅子结实,几乎快要被她来回扭动的身子放倒。
南月想提醒她这幅样子太滑稽,又在心里谴责自己的多事。
何必去提醒得意忘形中的人,纵使一百句好话也会被当做坏话来听。
不过顺着宁馨儿痴迷的目光看去。南月也渐渐地怔住。
宁馨儿看的是完颜旻。那身镶嵌红色锦边的黑衣此刻极为炫目,玄领竖立,庄严挺括,额际顺下两簇利落的短发,衬托得剑眉斜飞,英气冷魄。
南月傻笑,不禁想入非非。
果然才貌出众的人都会遭天妒。
高贵出身、绝世容颜、冷硬手腕、幼年失孤,身患绝症……完颜旻真是占全了。
南月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想得更远。
如果完颜旻会有这样的命途是天妒英才,那她呢?
无才无貌无父无母。这样的人,连天都懒得管了吧。
大概,是自己上辈子拥有的太多了,这辈子才会一无所有。
南月的思绪飘着飘着,全然没注意到林苡兰将幽幽的目光放在她后背上,如雪如画的目光底处透着一**掩还满的锐利又落寞的光线,这光线里蕴含着女人对女人才会有的特别的瞩目。这种弯曲的瞩目给静嫔不染尘烟的妆容和衣装添了一丝洗都洗不掉的黯淡。
有些人本可以活得光明肆意,非要用别人的光华来黯淡自己。这种用来黯淡自己的工具叫嫉妒。
静嫔清雅如兰的目光渐渐越过南月,扫向大臣女眷那方坐着的南清雪。
这姐妹二人的关系,倒是值得思量。
南月当然也注意到南清雪,她的好姐姐此刻正注视着她的皇帝夫婿。
南月肘抵在椅背上,散漫地转着耳边垂落的发丝,宽容又释然地笑笑。自己选的衣服还真是好,让完颜旻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女子眼中的陌上公子。不过他本来就是真正的颜如玉。南月就这样欣赏着自己亲手打造出的英俊脸庞,目不他视。
没人比她更有这种大胆直视的资格了。
如果不是完颜旻一再提醒她作为一颗棋子的本分,她真怀疑自己会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