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倒是不怕虫,只是想自己日后若是死了,哪怕被熊熊烈火一把烧了,也不要被人埋进黄土,不见天日,受尸虫啃咬,直至腐烂变臭,与土壤融为一体。这样的过程,虽说是天地轮回的必经之途,想想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水无青盯着棺材,两手一直在颤抖。脸色有些胀青,好像胸口憋着一口气,一直提不上来的样子。
那棺材里的人,是他一手养到大的,亲女儿。水无青一向懒怠,但水映橙初生时的屎尿布,都是他亲手洗的。
南月注意到水无青的苍老体态,一时也不再惧怕胖胖的兵部尚书将阴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甚至有些同情他,同时带着些愧意。毕竟水映橙,是她送出宫的。
但同时又叹其可恨。
若不是当初贪恋皇家富贵把女儿执意送入宫中,岂有今日悲凉。
“开棺。”
完颜旻声无温意。
“开棺——”颜如玉重复道。
几十双神态各异的眼睛把目光落到还挂着湿润薄土的棺材顶板上面。水无青脸色更青晦一些,胸口里堵着的那口气也仿佛憋闷到了极致。
棺材板边沿被扣住,羽林军使了很大的力。那板缘裂开一条缝。棺材周围悬浮着尘土的阳光立时溜进这缝隙,刺穿一条狭长的黑暗。
黑暗无孔不入,光也无孔不入。
“避光!避光!”
万太医扔了药箱,忙踩着乱泥碎石要过来阻止。“尸身是不能见光的。”
羽林军手速落,棺材板重重一声扣上,才打开的缝隙立刻合住。方才溜进去的那束光又被阻挡在棺木外。
几大把华盖撑起,棺木上方被遮挡得彻底严丝合缝之后,羽林军才重新掀开了棺顶。
棺材被打开了,终于。
南月瞟到那尸身的第一眼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鲜活如画的脸容,不是水映橙是谁。
丹唇粉腮,凝脂雪肤,如工笔描摹。
橙子,不是明明已经……
完颜旻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南月,眼里没有半分惊奇。
南月回头与他对视。这样万事在握的眼神,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昨夜御风到底去做了什么?
众人也呆若木鸡。
待棺木完全打开,整副尸身暴露在众人视野下的时候,又引来一番惊奇。
不止脸容,整副尸身在这样的天气下不仅没有腐烂,反而明灿甚于生时。嘴唇红得鲜明,皓腕圆润,护在手腕的玉镯勾勒出完整的立体感。这尸体如何保存得这般完好。
完颜旻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些许变化,淡淡地道:“太医。”
“是,皇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毒物()
万年青拎着药箱,撂起衣摆,蹲在那樽棺材旁开始检查。
水无青仔仔细细盯着那尸体瞅了老半天。一口浊气迂回吐出,闭上眼,混浊的老泪顺着紧合的眼皮决堤似地流淌出来,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肆意奔流。
仿佛看见,水映橙笑着叫爹爹的场景。
可眼前只有冰凉死尸一具。
万年青取一支针插入尸体皮肉,完好无损的皮肉。
银针在幽暗的光下慢慢变化,针尖处的眼色渐渐成黑色。万年青仔细盯着那针,眉心渗汗,神情微微有些古怪。
周围人紧张兮兮地盯着太医脸上神色变化,都不敢大口出气。
“皇上,各位大人。橙妃娘娘身上有剧毒,而且已经渗入到骨髓。”
“妖后!”水无青浑身颤抖无力,手指指尖对着南月。他几乎可以确定,确实是南月使了手段,在水映橙药里喂毒。
南月看到水无青的指责,内心却平静了下来。从完颜旻身后站出来,冷静地开口:“水大人,橙妃体内确实有剧毒,但小小的乌头,是做不到这般功效的。大人欲指责本宫,还要等万太医验出最终结果来。”
完颜旻目光微风凉凉落于南月身上。她之前那样着急地要解释,现在如何又这般不惧。顶着杀人恶妇的罪名,还能这样头脑清晰地辩白。
目光移落。
这丫头,倒是可造之材。
“小小的乌头确实不会有这般功效。”万年青慢慢地附和道,继续给尸体做检查。
太医拿一精巧的制具撑开了尸体的口腔,四围人只看到口齿之下是黑洞洞的一片,只是牙龈明显的呈现深紫色,发乌。万年青拿针撬开了僵硬舌体,脸上有些微微的动容,不一会儿,又很微妙地恢复了平静。
“爱卿还有什么发现。”完颜旻看着万年青。
万太医摇摇头。
“没有了。臣只是疑惑。什么样的毒,在娘娘死了之后还能深入到骨子里。”
“女儿,我的女儿!”水无青突然放声痛哭,脚步踉跄但很粗暴地朝棺材扑过去。鬓角已经花白的男人,此刻像一只虚弱的老兽。暴躁,但却无力改变现状。
“止住水大人。别让他近前来!”万年青张开两臂,如同伸展双翼一样护住身后的棺材,大声阻止道:“娘娘身上的毒还未确定,万万不可波及到常人。”
几名羽林军上前去,把水无青拉回来。奈何兵部尚书毕竟是战场打过滚儿的人。余勇犹在,此刻又被愤怒催促。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差些没能被拉住,就要靠近那棺材。
南月一颗石子飞出,弹在水无青后腿膝弯处。
坚硬顽固地一直向前的腿被攻击到柔软的部位,折下,小腿触地。陷入一堆新土上,砸出明显的一处凹陷。
庞大、坚强、野蛮的身躯重重地跪于地。
羽林军趁机控制了水无青。
梳得凌乱的头垂下,不再挣扎和抵抗。水无青认栽了,脸上浮现的满满全是无力。无力以及将近死亡的沮丧。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水大人。本宫知道你恨我,你以为是我用药毒害了橙妃。但现在万太医的结果未出来。孰是孰非有待定论。但无论凶手是不是我。你都应该明白,橙妃地下有知,她当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与自己作对。”
逝者已去,生者好好活着,活好,才是最大的安慰,而不是作,与自己作,与别人作。
水无青知道这声音来自于南月,浑身抖动着,力气集中在紧咬的牙关上,却使不出来。那个害死他宝贝女儿的女人还要在这里教导他。
酒谷子有些惊异地打量着这个女娃。
莫非,这就是皇帝的“心惑”么。
好担当,好伶俐,好一番临危不惧。
对待对自己不利的人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和理性。
如果惑君心的人真是她,皇帝的劫,要难过咯。
“万太医,这毒到底是什么,何致如此厉害。人死了还在作用着,莫非还能作害到活人身上。”李延年对这万年青刚才的惊慌很是不解。
万年青却小心收侍着方才试毒的银针。叹息道:“这毒物使得精巧,老臣尚且不能确定。不过,据臣判断,这毒与一种唤作玉隐香的东西极为相似。”
“玉隐香?那是什么?”
“李大人有所不知,玉隐香者,原是仓夷部落的妇人涂在脸上的装饰之物。虽然通身是毒,却能使肌肤表面上看起来焕发明亮光泽。也有保存尸身之用。”
“玉隐香这东西,千片玉隐花的花瓣才能提取一滴。而后还要揉和蜂蜜提炼风干而成。这毒是厉害物。身死后还能在尸身骨子里蔓延。这句尸身上的毒,已经到了骨髓。我方才正是怕这毒会发散开来,才阻止水大人触碰。”
万年青趁众人不注意,袖子伸开,掩住尸身的脸。袖子落下时,试毒的几支针已经回归到药箱里。
万年青请示完颜旻道:“皇上,臣请速速回宫,确认这毒物是否为玉隐香。”
“闭棺回宫。”
完颜旻没有表情地发话了。
南月却开始疑惑,何人有如此高妙的手法。后宫中人除了她之外,莫非还有人懂医。
“皇上,臣请在回宫之后,立即彻查椒房殿!”水无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完颜旻头也没回:“准。”
南月欲反抗,但转念平静下来,准备迎接这场荒谬的裁决。
万年青却拱手请命:“臣以为,既然要彻查,各宫同时搜查方显公平。宫中虽然只有皇后娘娘懂医,但不代表近日接触过橙妃娘娘的其他妃嫔侍女就没有嫌疑。”
“万太医所言有理,即刻回宫,彻查四妃宫殿,务必找到这毒物的来源。”
羽林军将棺木重新合上。被翻出来的土一锹锹落下。重新将尸骨永久地封存在幽暗地底。
马车上的气氛已经不只是尴尬,此刻更弥漫着紧张和诡异。
南月终于忍不住,问完颜旻道:“你也相信我会用这种手段给橙妃用毒?”
“朕没有理由不信。”
声音干脆而决绝,带着素常的冷漠。
南月将头转到一边去,不再指望完颜旻会对她抱有什么信任,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搜宫()
马车很快便驶回宫。
搜查令来得猝不及防。各宫都始料未及。
几宫妃嫔的反应不太一样。
花影宫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可以说。举报有功的宁馨儿几乎是盼着这场搜查的来临。
待侍卫走后宁嫔倚在廊柱上狂笑。笑得花枝乱颤仪态尽失。
本来也没什么仪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后娘娘,你的死期到了。”一声皇后娘娘叫得阴柔百转,末尾带着利落的狠意。
嫉妒使人狂,继而穷形尽相。
林苡兰风云浅淡。一如她素日平静地接受一切般,将前来搜查的侍卫礼貌地请进瑞祥宫。
蝴蝶浅影,素柳扶风。
这是林苡兰一贯的姿态,侍卫们对这位静嫔也很是恭敬。
没有多大的为难,瑞祥宫也确实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白熹宫。
白听影一幅慵懒作派如旧,媚眼如丝半闭半合:“谁给你们这么大的狗胆来搜宫。白禧宫是你们随便进的。”
娇媚声音从美人樱唇绣口款款流出,却分明带着肃杀的冷意。
羽林军被堵在门口,领头的那个还是有些胆识,不卑不亢地道:“我等无意叨扰娘娘清闲,但命令是皇上亲自下的,还请娘娘不要为难。”
“哼。”白听影冷笑一声,素手有意无意地掠过那领头护卫的脖颈,风情万千地收拾好声音道:“好,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令,那本宫便让你们搜。大人进来便是。”
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杀意,反却多出一股子柔软来。
只是这柔软非但不使人觉得舒服,反而在声音末梢笼上一层慑人的冰凉。
白妃着装依旧是榴红色金片裹胸芙蓉氅,****大片地露出来,雪白生生,映晃出华美而妖娆的气息。西彝女子本就比北冥的同龄人发育早些,白听影又是公主,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一股天然风流与妩媚。
再加上她素日洒泼爱笑,与内廷侍卫之间从来也没有嫌隙,侍卫们见了都是要脸红一番的。
偏生那首领是个面白皮薄的,被她这样一番扰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妃娘娘,这是什么?”
那首领虽然腼腆,但正事上不含糊,正色问白听影。
他手上拿着一个积灰的盒子,里面装着黑色粒状的东西,恰似从尸体皮肉里检测出的玉隐香。
白妃眼角挑了一下,似不在乎地答:“那是本宫从母族带来的嫁妆。自带来起便没用过。大人难道看不见,那上面都生灰了。”
声音如金铃吹响,妖娆妩媚,脆意生生。竟是让人不得不信。
“东西在这里,至于娘娘到底有没有用过,还是请娘娘到皇上跟前理论吧。”那侍卫首领并不买账。
“放开,本宫自己会走。”
刚控制住白听影肩膀的侍卫竟果真听话地把手拿开。
白妃的声音有一种很有特点的味道。就是无论她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加了什么样的修饰,最终都会让人产生一个感觉——凉薄。那是一种从底蕴里散发出的平静无声的凉薄,仿若声音的主人从来不为任何事悲喜,不为任何事惊忧,带着一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洒脱。
这种凉不同于冷,不会在一瞬间把人冻僵过去,却能慢慢地使一颗再热忱的心也感染成九月寒天的温度。
这种温度与温度本身产生的距离,让侍卫不自觉地不敢靠近。
侍卫跟在白听影身后,仿佛他们不是在押持她,而是她的护卫与随从。侍卫们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打量着自己,却惊异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他们就该这样。对眼前这人只能持一种奈若何的态度。
他们注视着这个头昂得高高的女人,注视着她毫不费力就自然流露的高傲与不屑,连同她脸上带着的轻骀与不羁。
白妃就这样到了完颜旻面前。
不鞠躬不行礼。只是优容淡淡开了口:“玉隐香,也是和人一样要分三六九等的。黑香要人命,白香救人命。你们就不问问,本宫的这些香,是救人还是害人。”
两眼放空,平视高楼之外。
完颜旻也不曾将目光落在白妃身上,两人的目光完全是两条平行的线,永不相交。却又仿佛是极尽熟识,所以才不用相交。
“把这些东西送到太医院,交给万太医辨明。”
完颜旻发话,疏朗简明。
声音或面容,皆如春水池塘淡淡风。
南月始终在完颜旻身边站着。
完颜旻始终在椒房殿前站着。
白听影看到南月,又看到南月身旁站着的完颜旻。定了一会儿,美眸里含着暗暗的光辉,深深浅浅地流动,笑意自深流里涌出。
南月狐疑地注意到白听影的目光在自己和完颜旻之间轻忽曼越地流转。然而她愈是认真,愈是看不懂白妃脸上的笑意。这个白妃,和完颜旻之间是什么关系。
完颜旻有四个妃子,然而南月自认看人极准,这几个妃子,要么是贪图荣华,要么是被家里人送进来做了权势的牺牲品。完颜旻与她们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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