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贱人,果真横竖在什么地方都能活。严加看管,朕要她苟且偷生地活着,更要让她亲眼看到南家是怎么被满门抄斩的。”
“可是主子,还有一件事……”
“你何时说话这样吞吞吐吐。”完颜旻有些不悦。
“之前皇后的贴身婢女传铃,前几日不顾护卫阻拦,拼死要进入长信殿护主,在长信殿门口被羽林军拦下,而今暂被关押。皇上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既然是你抓的人,就由你来处置。”
“可是,如果雪妃之言属实,此女就是九魑阁主的贴身丫鬟,事关重大。”御风惶惶地说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狼子昭野心()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朕才交由你亲自处置。你毕竟是宫里的禁军统领和鬼影之首,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的话,日后怎么辅佐郡王。”完颜旻声音变得冷厉。
“是,主子!”御风听到这些话,在头脑里酝酿过滤了百般情绪。在片刻沉默的挣扎之后,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简简单单服从了命令。
完颜旻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甚至同食同寝的人。这个人沉默寡言,从不争辩,可不代表他没有感情、没有思维、没有想法。反而,因为他从没有过多的言语,内心的想法可能要比常人还要更清楚细腻一些。
完颜旻原不想一直被他称作主子。没有人应该是别人的附属,可是这座虚与委蛇的皇城之内,从来就只有掌控与被掌控,附属和被附属。
国都要灭了,人的独立性又能在哪里。他自己贵为一国之君,何尝不是在樊笼里。
让御风跟在钟落身边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在,这是唯一的选择。
完颜旻变了。
外表更加冷厉,内心更加平静。
萱后的失踪给他带来的是雪上加霜一般的莫测打击,这种打击一开始酿生绝望和愤怒,使得孤冷更加孤冷,狠绝更加狠绝。大概任何一种失去在最初的时候都会带来这种感觉。
可是当他一个人坐在朝堂位置最高的銮殿之上,便真有一种壁立千仞的坚强了。完颜旻最初以为这种坚强来源于恶,直到发现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面对一切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坚强都来源于善,来源于无所依傍的平和与冷静。
当一个人把失去的恶成功洗涤为失去的善之后,他才可以真正无所畏惧地顶天立地了。
所有的大臣都发现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个帝王无比坚韧和清醒,他杀伐果断更胜于以往,朝上议事从不动摇分毫。虽不比先皇仁厚,却有着连先皇都不能及的酷厉与冷酷。这种没有感情带来的高效与震慑力,让人忘记了那是个刚刚加过冠礼的稚嫩青年。
完颜旻有时会去靳安殿空立着,待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人知道那双再也看不到深处去的长睫深眼里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看到那些半旧的,从来没有更换或移动的摆设时,完颜旻常常会想起那对碎玉箫。他在以一种时空相隔、不见真面的方式重新了解自己的母亲。
有时候想起萱后那双蒙着千层雾霭的宁静平和的眼睛,完颜旻会控制不住地产生一种错觉。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母后,谁能激起她的波澜呢。他甚至觉得她不是被任何人囚禁着,而是自己要走的,但转瞬又为这样荒谬的想法感到不孝。
这些于时光间隙处遗漏的思维被朝堂上一则消息冲刷得一干二净。
“皇上,韩石所率西祁骑兵已经大鼓驻扎滋水河畔,预计不出半月内就会冲破一切关隘到达皇城。边塞溯渊军急待援军,请皇上定夺。”
钟鸣扬此言一出,朝堂哗然,大多数朝臣并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严肃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那赫连宫商虽说早有狼子野心,但心智筹谋一直比不上自己的亲侄子赫连拓,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西祁王一家软禁在章鹿台呢。”有大臣提出疑问。
“西祁大军就快冲破关塞了,你怎么净说这些没用的。韩石那种硬将都倒戈了,肯定是赫连宫商掌控了实权。太子都被关押了,这还能有假。”另外有人反驳。
“老头子,你怎么看。”李延年用不常见的认真的口气问酒谷子。
“哼,不管真真假假,十四年前的腥风血雨怕是要再来一次咯。老李头,你就为自己打一副上好的棺材就行了。”酒谷子衣袖交叠,眯斜着眼睛随口回答。
李延年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向旁边,不再理酒谷子。
“这……依臣所见。韩石骑兵不过是冲破了一些不要紧的关隘才侥幸进入内域,边塞最主要的防守还是溯渊军所镇守的隆裕关。臣请求圣上即刻派兵增援溯渊军。”李延年觐见。
“南相怎么看。”完颜旻语调幽幽,目光忽转。
“李尚书所言不无道理,但皇城内部亦需加强戒备。皇上的安危同样重要。城内已经抽不出那么多兵员去增援塞外。”南傲天自若地答道。
“那朕就依李尚书之见,增兵援助溯渊部。”完颜旻落定出兵计划。
南傲天不言语。完颜旻刚刚撂下的难题无疑是试探。事实上,溯渊守将南清霖正是南傲天义子,他若当场同意增派援军,无疑是惹祸上身。
溯渊军的情况属于背水一战。镇守边塞的将领一旦失败,最容易投降或者倒戈。那么增派的援军也就无异于打水漂。
不过,完颜旻当下同意增兵,倒是正合其意。
朝臣中有人提议复用苏和,被完颜旻一声否决。
那天南相走出朝堂的时候,脊梁比这二十多年来挺得都直。
他回到南府,对全福说了一句话:“时机已到。”
西祁骑兵已经入境。
给义子南清霖的信想必也已经送到。
血影阁的地图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完颜旻也已经当朝宣布增援溯渊军。
这个身上沾染了几十年尘土的权相,终于觉得自己的腰板可以挺直了。他简直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因为积压了十几年的气焰已经不能再等了。
南傲天发动宫变的消息南清雪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等她如雷贯耳地想出去了解真正的情况时,椒房殿已经被最上等的羽林军围得水泄不通。
完颜旻闻讯后只说了一句话:“包围南府,雪妃软禁椒房殿。”
“娘娘请回吧。皇上吩咐过,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都清娘娘不要过问,安心养胎。”头戴冰冷盔甲的羽林军头领恭敬却不容柔缓地把南清雪堵在椒房殿。
南府被羽林军包围,只剩下一众家眷软禁在府中,整日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旧殿现遗章()
南月痛恨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在南傲天突然“造访”之前,她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为了找一身像样的衣服糊弄南傲天,表现出大势在握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南月翻遍了长信殿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虽然这些屋子都是上了锁的,但对常年寻宝盗物的她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她一直觉得门外那帮守门的对她的防御过于松懈,却不知道完颜旻有意嘱托过看守的羽林军。只要她不出院子,就让她自生自灭。
南月是让完颜旻头疼的犯人。需要让她活着,却又不可能让人真的送吃的进来,只好放宽她的生存条件,让她任意糊弄。
见南傲天必须要有一件体面的衣服。一个人不管在多落魄的时候,都不能让他的敌人看出缺衣少食的端倪来。
既然要谈判,怎可衣衫褴褛。
既然要唬人,必得光鲜闪亮。
她翻了大大小小的柜子仓橱,里面都空空如也,要么就是被院子里的各种小动物侵占成了老鼠窝鸽子窝。她甚至在一间看起来高大华美花纹繁复的柜子里发现了成串的黄鼠狼屎。这种狡猾小动物的排泄物一嘟噜一嘟噜留在柜子底部,亮晶晶珠圆玉润。
南月一面珍惜着力气一面打开下一个柜子。在打开第八十九个柜子的时候她发现了满满一架子的衣服。她不得不承认夏姬的品味还不错,就是很多衣服的式样有点像萱后的。有一件穿花蛱蝶的广袍干脆就跟萱后日前穿过的一件夹袄是一模一样的花色。
也不知道这俩人谁抄袭谁。
天机出现在她翻找柜子底部的时候。随着弯腰下蹲,南月忽然觉得腰里硬邦邦的被什么东西硌得难受。她里里外外拍打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做堵,以为是自己多疑。等到站起来的时候,腰间又被硌了一下。
她目光充盈起来,警惕地盯着自己腰间。
可是这个时候屋顶有飞檐走壁的声音入耳。南月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匆匆系好了腰带抹了一把脸赶紧笔直地坐到门槛上,果然见到了南傲天。
和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亲爹的人聊天真的累。他来之前要端着,走了之后再端两个时辰。南月只吃草根维持的身体早已闪架,一头栽倒在门槛上又睡了一天。
现在,送走了瘟神,终于可以好好研究身上这件诡异的衣服了。
南月紧闭了殿门,索性把最外面的深衣脱下抻平来看。这件衣服面子和里子都是光滑洁净的软料,没有任何异样。但在近腰的地方,还是摸到了那层硬硬的硌障。
南月用两手仔细感触,发现腰间的布料确实比其他部位厚上不少。
她把衣服举起来展平了对着太阳一看,那地方呈现一块深色的矩形阴影。难怪了,东西是镶嵌在里子和面子的夹层里的,在表面无论如何发现不了。
南月抽出发髻里随身携带的暗针准备拆衣服。她一面抽着衣服缝口处的绣线,一面对这间屋子曾经的主人——那个从未谋面的夏姬,起了别样的兴趣。
南月走针如飞,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衣服腰间那道缝口,小心翼翼地把两面夹层一寸一寸地撕开,撕了大概六七寸的时候,她的目光尖利起来,一眼瞄到夹层中央露出的一角草黄色的纸。
她的动作越来越细致缓慢。等到一点点把两面夹层全部撕开,里面的东西才彻底暴露出来。那是一张被折了两折的宣纸,叠成扁扁的方块,用最细密的针脚与两层布料的内面牵在一起。
南月顺着针线孔把穿过纸张与布料的纤细丝线沿着初始的径迹一步一步地退出,额头上闪烁着细密的汗珠。
最后一个细密线孔与绣线脱离时,那张泛黄的宣纸从两面夹层里松动,飘飘摇摇地脱落下来。南月顾不上已经七零八散的衣服,急忙从地上捡起那张纸,轻缓地抖开。
纸上却什么字也没有。除了原本的白色被柜子里的空气与灰尘打磨成夕阳色的浅黄以外,找不到任何用笔或是其他工具留下的丝毫痕迹。
南月眉头轻皱,却闻到一股浅浅的药香味儿飘入鼻孔。
这香气极细微,若非她自小接触草药野植,可能根本不会捕捉到这么轻浅的一丝香气。
南月用手拨了拨。确定这种奇怪香味儿的来源就是那张保存完好的宣纸后,她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是苜蓿!
这是她近日来接触的最多的植物了,绝对不可能认错。
这间被人遗忘的厦屋里居然藏着一张散发着草药味儿的纸,这事本身就让人称奇了。南月握着那张纸的手开始产生细微的颤抖。看着一柜子的衣服和这间灰尘满满的大殿,她的眼睛里渐渐地飞彩流霞。
完颜旻说,这座宫殿里原来住着夏姬。
她几乎从所有重要的人那里得到过一个不约而同的消息——夏姬是用毒的高手。这个女人和南傲天一样,是毒王的关门弟子。
是她背叛了先帝,与外敌勾结,彻底搅乱川阴战局。
是她给五岁的完颜旻用蛊,造成他有生之年的全部遗憾。
是她害得完颜家家破人亡。
换句话说,她就是他们口中那么恶事做尽的祸国妖孽。
如果这些衣服是夏姬留下的,如果这张纸也是她有意而精心地藏在衣服里的,那么这张纸绝对不会是一张简简单单废旧无用的白纸。这纸上会不会……
会不会……
南月欣喜地把那张纸放到鼻子底下仔细嗅闻,刚开始那层淡淡的苜蓿味儿越来越浓郁,直钻入鼻孔,挑逗着每一处嗅觉神经。
如果盛轩宫偏苑里的东西现在在这里的话,她马上就有千万件事需要验证。所有试验过的草药,所有记载下来的结果,全在她和传铃那件小小的卧室里。
可是现在手上空空如也。
怎么办,传铃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的脑海里现在有一万种待以实施的想法,全都阻碍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殿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 玄机入纸长()
南月心中焦急,又经过刚才一番忙活,手上的汗渐渐浸湿了那张黄旧宣纸的边缘。南月意识到手里的纸张软塌下去,飞快地把纸换到干燥的另一只手。
但还是晚了。那张纸的吸水性很好。沾上的一点点汗液无可避免地朝四围扩散开去,形成一面半扇形的水渍。
南月心里泻了水闸一般看着那张保存了十几年的纸张就这样在自己手心里毁于一旦,无力与懊丧一下子涌上来。
直到看到那面扇形水渍终于走到了最远的尽头,而靠近纸张中心的透明水渍上显现出一些淡紫色的影迹的时候,涮白的脸色才猛然恢复血色。悲转喜的速度之快让南月自己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这纸大致是遇水显字的那种了。这么简单的江湖技法,她刚刚由于紧张,居然完全没有想到。
依照心里那点大胆的猜测,南月用碎瓦舀了一瓢雪水来,用指尖一点点淋在之上未被打湿的部分。
她的眼睛渐渐腾起温润的光亮,被水完全打湿的纸张上,越来越多的淡紫色字迹流动在透明的水渍里,密密麻麻地覆盖了眼帘。成行成排熟悉的字眼唤醒了南月心头最原始的记忆。
她几乎想要流泪。
四岁的南月,瘦小的身子背着一只巨大的背篓,拿着一只铁光铮亮的铲子,跟着那个古怪的师父第一次上山采药。
她在后面歪歪扭扭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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