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次而已,这样标志明显的衣服,当然不会天天穿着昭示天下。”完颜旻嘴角弯起冷笑,冷然自语。
“皇上,你说什么?”南清雪唯唯诺诺地问道,装作不知。
找了数月的九魑阁阁主,那名神秘的女子,居然是在自己身边待了几个月的皇后。
南月啊南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那个女人,大概一直拿他当傻子耍。
南清雪正战战兢兢地跪着,忽然被完颜旻一把拉近,她看到他垂下冰凉的眼睫,慢慢地说:“雪儿,朕现在只有你了,你会和他们一样,让朕失望吗?”
完颜旻这种看似亲近实则毫不柔软的举动让南清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惶恐和紧张。
“皇上真的这么想吗?”南清雪心里砰砰跳着,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朕生来孤寡,万人附庸,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而今母后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朕身边贴心的,便只有你一个了。你们姐妹二人,为何差别会如此之大。”
南清雪惊慌笑笑,支吾着说:“臣妾是月儿的姐姐,她带给皇上的伤痛,理应有臣妾的一份,就让臣妾来弥补好了。不论如何,臣妾总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见完颜旻意味莫测地盯着她看而又沉默不语,又慌忙补上一句:“父亲或许因为偏袒而被月儿蒙蔽心智,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朕会公私分明,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南相之过失,无非是教女之过。只要他依旧忠心事朝,朕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牵连。”
完颜旻盯着南清雪不浅不淡地笑笑,把她扶起来坐好,自己则从椅子上抽离出来,“爱妃不必过分忧思,好好休息,朕不能总是懒怠在这里,扰了孩儿清净。”
完颜旻动作轻柔,温和的笑意和俊朗的容颜一下子使南清雪心上乱了方寸,她竟一时的有些呆傻,不知作何反应。
“皇上多待片刻也无妨的。”南清雪看着完颜旻已经大踏步走远的背影,脱口挽留道,但那人很显然没有听到。随着完颜旻身影彻底转出椒房殿,她轻轻捶打着因慌张而急速起伏的胸腔,心事重重地退回到座位。
南清雪半个身子跌伏在茶几上,也不让丫鬟服侍,自己大口大口灌着白水。她心跳得很厉害,嘴角升腾起扭曲的笑意。
直到茶壶干涸一滴水也挤不出来的时候,一股清泪顺着光洁的脸庞潸然划过。
二百三十三章 黄雀犹在后()
南傲天轻功闪入皇宫,正想办法靠近长信殿的时候,南月精心打理的那片花田里已经萌出了两株薯蓣幼苗。
重兵防守的长信殿被拥有九阶功力的南相轻而易举进入,他看到自己的女儿脊梁端直地坐在长信殿的门槛上,那身宫装,不知为何像看到了某位故人的影子,虽是半旧的颜色,却晃眼得很。
南月不知何处找来了夏姬的一身旧衣服,虽然有些宽大,但遮身蔽体足矣。如果不是她身量太瘦削而且坐得太笔直,南傲天真要以为夏姬还没死。
南傲天静悄悄地走近,落步到南月身旁,他看到她容颜整洁,气色如常,只是比几日前清瘦了不少,登时松了口气。完颜旻把她下放水牢又打入这冷僻无人的荒殿,他原以为她会吃不消。
“月儿,太后的事,爹原本没想到会把你拉进来。”南傲天蹲下来,似要与南月位置平等,有些歉疚地说道。
南月奇怪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丞相作出这样庸俗百姓才有的不雅的蹲姿,再次疑惑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爹。
“已经拉进来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南月轻吐,目光直视前方。她说话的样子,不仅没有虚弱之态,竟带着西市马贼的匪气。
“地图我已经通过流莺传给你了。你说过的话该兑现了。皇宫和皇城都是你的,完颜旻的命必须是我的。”又一串冰凉话儿打弹珠似地蹦了出来。
南月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南傲天却觉察到了一种斩钉截铁的气势。他尚且不知道南月的武功已经被废,他对这个女儿,是一直带着敬畏、利用与讨好的复杂情绪的。
即使她陷入这样不利的境地时也不例外。
“当然,你是爹爹的宝贝女儿,父亲的,就都是你的。”南傲天这话一反常态说得温和平静,差些让人相信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父。
他只是没想到南月的心会这么狠,比他还狠。完颜旻不过多立一妃,她却口口声声喊的是要他的命。
不过,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九魑阁下一代掌门人的位置,如果南清雪始终承担不起来,他会考虑换人。
但此时他想起另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只不过月儿,太后失踪之前,你是最后一个待在靳安殿的。那老太婆最后的动向,你可清楚。”南傲天慎重地问道,失踪的萱后和如花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当然知道。”
南傲天大喜过望,“她们在哪里。”
“自然是在我手里。”
“你……”南傲天狐疑又震惊,“月儿,爹爹没在跟你说笑。”
“你和南清雪设计太后却要把我卷入,我只好顺水推舟送自己个过路人情。萱太后祖上是卖药为生的,你们的那点雕虫小技也能对付她和如花?如果不是我当日替你们擦屁股,现在被关在这里的,就是你贵为雪妃的那个女儿了。”
“你姑且当我是说笑也好。我不相信皇上,不相信你,不相信任何人。只有这两个有着千金分量的人在我手里,女儿在这冷宫才吃得香坐得稳。”南月稳稳地落出这样一番话,淡然一笑,笑中却含隐着威胁的意味。
她又说:“我相信这两个人,无论是对你还是皇上,都无比重要。”
南傲天又一次见到这种孤狼一样的眼神刀戟一样跟他对峙,不知从何处生出一阵力不从心的感觉。这个女儿,操纵不得,利用不得,笼络不得,她太不像溪娘了。纵使是凤雁痕也不敢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身旁的女人不论老少都是擅于服从的。
而南月天不怕地不怕,她是一匹真正的狼。
“好,她们若真的在你手里,为父也安心。”南傲天依旧将信将疑。
“父亲可认得这个?”南月微微笑着,从袖口拎出一只九金凤印来。
南傲天忽然觉得被晃了眼似的伸手触碰,那凤印却被南月一下子收回。
南傲天认得那个东西。九金凤印不同于历代皇后执掌后宫时按礼俗传下来的凤印。那是先皇亲手打造交给太后执掌兵权用的。换句话说,那是可以轻而易举调动百万大军的兵符。
只不过,凤印掌管的这批储备军队,萱后一直没有用过,也无人知他们隐藏在哪里,归于哪位将军旗下。
凤印是萱太后贴身收藏的。除了川阴战后皇城内乱那次,没有任何人见过这只凤印露世。而当时凤印出山的时候,大敌已经退却,萱后便又收了回去。
南傲天在见到这只凤印之后,立刻对萱后二人在南月手中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看向南月的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个工具或是看着一个任性不知深浅的小女孩。南月成功地把自己在南傲天心中的地位提升到了战友的高度上。
阿星也已经被带走。南傲天手里除了南月主动给他的把柄再无其他把柄。他不能再只是对她发号施令。自此,他要发动宫变也好,屠城也好,处置完颜旻也好,都要小心翼翼地问过这个女儿的意见才可以。南傲天做的每一件事,不能与南月的想法和利益相违背。
南月荒凉又莫测地笑了,她的牵制已经取得成功。
南傲天离开的时候,南月冷不防叫了一声,“爹!”
他回过头来,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撒娇的小女儿。南月冲他甜甜地憨笑着,“我等着爹爹凯旋,把我从这里接出去。”
他澎湃万千地看了南月一眼,心头竟生出独属于慈父的柔软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使轻功消失在南月眼前。
自南傲天消失在视线里大概两个时辰之内,南月一直那样直挺挺地坐着。那只九金凤印安卧在手边,闪耀着淡淡的金芒。
南月神色复杂地拿半垂的目光看着那个金属状小东西。萱后在朱雀城楼上交给她这个的时候,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了。
只是,完颜旻那位鹏鸟一样自由的母后怎么就那么放心。金印这样大大方方地交到她手里,她有没有想过,万一她选择的不是完颜旻呢。
二百三十四章 寒边燃尺素()
两个时辰,是南月留给意外因素发生的时间范围。
即便南傲天中途突然返回,她也不至于被识破落魄的现状。
院落中央那棵忍冬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风吹落了。南月估摸着南傲天应该不会再返回来,眼皮无力地阖上,一头栽倒在门槛上。
她身体极度虚弱,只能靠这样反反复复地休息醒来再休息加以调节。
在南傲天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消耗了以往三倍的能量,所以南月这次睡了两天两夜。薯蓣幼苗在她睡着的时候又长高了几寸。
西祁叛乱正是在她睡着的这两天正式宣告发生。
那批神秘的商旅队伍确实不是为了钱财而入北冥。赶车的马夫摘下厚重的毡帽之后全都摇身一变成为精壮强悍的武士。刀鞘收拔之间,北冥数十座城门从内部向外敌打开。将军韩石率部直接入北冥境内。
而北冥与西祁之间最重要的塞口也遭受重创,由北冥最强悍的边塞军部溯渊军拼死抵守。
赫连拓的亲叔叔,亲王赫连宫商挟持了老西祁王赫连徵羽,同时发起了西祁的内部宫变和对北冥的入侵。太子赫连拓遭严密幽禁。皇家亲眷一概被关押在西祁边郊的章鹿台。完颜旻从皇城内部调离重兵增援西疆。
边地的夕阳有如血染的一般壮烈苍凉,粉红色的云霞与远处荒凉的雪山交错,形成大片大片斑驳的暗影。土地一径是灰白的,没有什么颜色。
温热的颈血从大动脉里喷出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跃动和洒落。这种鲜艳而残酷的色彩奔腾而匍匐,最终随着喉管里憋下的最后一声呓语渐染在掉出的家书之上。
新生的几株涧草颜色比之前的要深许多,不知是吸收了泥土里的血液还是被外界的鲜血侵染,毕竟连泥土都是幽暗的猩红的赭色。
晓月初生的时候,站立的铠甲与倒掉的铠甲呈现一径的水色。偶或有战马的悲鸣消失在云天里。一座大营的主帐篷前面燃着山柴堆起的篝火。
这正是溯渊军,边塞守军里最能打的,也是最让赫连宫商气急败坏的军部。
帐篷门前有战马到,来人捧着什么东西一路小跑入了营帐跪行军礼。
“报!将军,京畿传来将军的家书一封,是从府里来的急件。老爷嘱咐让将军阅后即焚。”
营帐当中坐着的是一宽肩窄腰身材精瘦的轮廓,乍一看还是盛气凌然的少年模样。他也未着铠甲,只是一袭蓝色戎衣。如果不是脸上蒸腾的杀气和桀骜的狠意,以及胳膊上绑着的被血洇红的纱布,没有人会认出这是溯渊军的守将,手段最为凶残的边塞小霸王。
“父亲的信?”这少年守将用手指关节下意识触碰了一下耳垂上冰冷的环状装饰物,眉毛疑惑地蹙在一起。
底下人注视着守将阅信后的脸色风云骤变。
一个似有儒将风范的老军师惶惶地问道:“守将,可是有援军的消息。”
那坐在大营中央的将军面色泛白,带着汹涌的怒意把信一下子投入燃着的灯烛,咬牙切齿地冲着一屋子人吼道:“不管有没有援军,你们都他妈给我守城。”
火苗窜起老高,几缕纸灰猖獗地飞起,屋子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帐篷里说话的当儿,西疆战场上又有一摞肢体不全的尸体被抬起、抛下、掩入永无天日的土坑。
同一轮苍凉之月,半残地挂在北冥皇城的上空,映着朱雀乌压压的角楼。
黑云压城,衣袍的一角在厚重的冷风里猎猎作响,泛着高贵黑冷光泽的锦袍修束出男人颀长身形。披风的襟带是敞着的,由修长手指略微扶立。完颜旻端立在朱雀城楼遥望京畿,酽眉深目之下笼罩着浓云翻滚的深邃。
半束的墨发由简单白冠扶立,其余尽数随性长垂,几绺较短者顺着耳际散飞,映刻出雪色容颜。
金丝攒刻的墨色披风之上落下重重的雪花。
御风在身后述职。
“主子,九魑阁已经开始大规模出动,不夜山一带的几个重要关口已经被他们发掘。那群苍蝇此次不比以往莽撞,似乎是有备而来。”
“还有,今日暗查长信殿的鬼影报告说,相爷在白日潜入过长信殿,待了大概有一刻钟。”
完颜旻把弄着手上晶莹暗润的白玉扳指,想起那日御案上放置玉玺的地方,看不进深处的眼睛里散开一阵细碎的薄雾,缓声冷笑:“看来南相,是已经不失时机地拿到地图了。”
御风静默地立着,他听出完颜旻冷酷笑容之下的失望与严寒。冷酷是对着敌人的,那种骨髓里的伤寒却是对着自己。
地图失窃,意味着主子对南月的最后一点奢望也荡然无存了。
完颜旻早已重新换回素日的黑衣黑袍,眼似冷川覆雪,眉如刀戟冰锋。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完颜旻,愈狠戾愈妖艳,愈邪魅愈生动,再也找不回一点点属于当初少年的温润淡薄的颜色。
此时的他,站在那里就释放出镇山的寒意,带着不容违抗不容反驳的成熟君王的魄力。
“吩咐下去,近一段遇到九魑阁的人,只许失败,不许成功。不夜山的防守,按照朕亲自选择的方式松懈。”
“是。”
“长信殿那女人死了没有。”
“回主子,她饮雪吃草,在与南相交谈的时候,看起来并无不适。”
“那种贱人,果真横竖在什么地方都能活。严加看管,朕要她苟且偷生地活着,更要让她亲眼看到南家是怎么被满门抄斩的。”
“可是主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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