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飞萤试初心()
她用很大的意志力动了动腿,发现那双腿已经几乎废掉,麻木冷硬,小腿已下甚至已经没有知觉。
铁链的晃动让她感到前身是被坚固的冰棱绑着,链环勒紧肉里,与骨相亲。
后背紧贴着石壁,也和枕在冰上是相似的感觉。虚弱的感官向南月昭示着连她的口腔和喉嗓仿佛也散发着绵绵不绝的寒气。之前她以为是错觉,直到五脏六腑都释放着一种叫做严寒的东西来,南月才发现身体里那股寒意是自内而外生发的。
她并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一片巨寒的雪莲。
只是头脑里储存的强大的药理知识让她开始对死亡产生恐惧。
寒气入髓,即使她还能活着出狱,也恐怕会烙下终生残废。
完颜旻那一掌如果力气再稍微重一点点,就足以废掉她的全部功力。别说从一阶到五阶,就连她之前所拥有的轻功,也必将一并被毁。那样的话,她将彻彻底底是一个废人了。
水牢不同于赤狱,可以见到其他犯人。这里每一个犯人的空间都是封闭而独立的,安静得让人窒息。只有高处的石灰水滴答、滴答地流淌着,昭示着时间的痕迹,这种缓慢的流逝感让再活泼的心也会觉得荒凉。
这种原始的荒芜敲打着内心的孤独和身体的疼痛,寂静无声地撕扯着一个完整的人。
胸腔里的内伤剧烈而烧灼地发作着,与体内的寒气相撞,冰与火交织成一种色彩斑斓的壮丽苦痛,细碎又坚韧地在体内分散开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南月忍不住想象自己心脏周围的血肉一定满是创口,每一处创口都燃烧着龙飞凤舞的火焰,它们绵延地相继开裂、破碎,以她因冰冻而流动缓慢的血液做燃料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体里蔓延成一片燎原之势。
可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虽然它们很虚弱,但由于安静依然显得十分有力。
南月仿佛看到,自己那颗鲜红的心脏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而倔强地跳跃着,如同岩浆之上赴死的红鲤鱼。
她觉得自己那颗负担过重的心脏像在火舌上舞蹈。
等不到那些内伤停止疼痛,等不到痛苦的火焰熄灭,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应该就已经焚毁了吧。
南月在涣散的意识和游离的想象力中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感与困倦感潮水一般袭来,要将她吞噬。
南月把头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一块凹陷处,给颈椎一个歇息的地方。她真想永永远远地睡去,再也不醒来。
她曾那样努力地活,却活得那般失败与无力。
为什么生来就是孤儿呢?
为什么验亲的结果要给她开那样一个玩笑呢?
为什么想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呢?阿星在哪儿呢,传铃现在在哪儿呢?
还有,为什么真心以待的那个人,从来从来就不肯相信她呢?
南月以前是拒绝问这些问题的。那个坚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月怎么会允许自己问这些无用的问题呢,它们只会增强软弱罢了,并不能改变现实分毫。
可是现在,软弱也不会带来更糟的后果了,而坚强也不能帮她解开这铁链子。对于皮囊与心都已经是千疮百孔的人,灵魂与肉身都被禁锢,软弱反而成了最不费吹灰之力而有最有趣的事情。
南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想哭。
可是她没有眼泪呀。
连哭都不能。
她闭上眼睛,又因为害怕无止境的黑暗而把它们睁开;劳累驱使它们闭上,然后再睁开。
大概第一千零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南月看到了一只萤火虫。
那只虫子的尾部带光,一闪一闪地扑进她晦暗的视野里。
南月本该又一次闭上的眼睛停住了,她的瞳孔被那只虫子吸引,看着那小东西浑圆晶亮的尾部划过一圈圈美妙的曲线,从高空降落。
虫子不是胡乱飞的,它的路线沿着一定的方向,南月猜测它的目标是斜上空那只已经快要燃尽的火把。
虫子靠近了火把,她猜的没有错。
连小小的虫都不喜欢选择黑暗,它在广袤无边的晦暗里飞了多少路程,才找到那一豆灯火。
南月眼睛里藏有亮闪闪的笑意,掩饰在浅浅的悲哀之下。
那只带来光明的虫子忽然一猛子冲进了火把。火苗忽闪了一下,抖动起一束比之前亮几个度的火焰,很快恢复如初。
南月眼里的笑意僵住了,在她亲眼看到虫子尾部的光芒与火焰的光芒融为一体之后。
它多傻啊。
火再好看,能扑上去吗?
还是它一厢情愿地以为,用自己身上那点微光就能强大火焰的光芒呢。
真是笨死的虫子。
南月一边认真地嘲笑那只虫子,一边冷静地想起了事情。
南清雪要杀死萱太后,然后嫁祸于她。
这不像是南清雪的胆量能做的事情,她的背后应当有人指使。
这个指使的人如果是南傲天,证明他对皇宫的动作正在加快。
可是南傲天有那么多的死士,为什么偏偏选南清雪。他之前并不让自己的儿女参与这些事情。
可是萱太后显然另有图谋,她在将计就计,而目的未知。
萱后出宫带走了阿星,为了逼自己完成誓言。
南清雪的计划完成了一半。至少,完颜旻已经认定自己是凶手。现在,完颜旻与她南月不共戴天。
南月终于有机会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完全客观地理了一遍。
她又看了看那支火把,其实在看里面那只萤火虫。
她知道它已经死了。
可是死了又怎么样呢。
南月仰起头,艰难地挪到露水会滴下的位置。
她要活着,哪怕为了死。
所有的事情当中,唯一解不开也是唯一让她陷入被动局面的,是萱太后。
从南月脑海中残留的记忆来看,萱后似乎,要出宫去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可是什么人什么事这般等不得,让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现在。萱后这样的时节毫无牵挂地走掉,无异于让完颜旻孤军奋战。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与君终反目()
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一搏。
南月想起来那个毒誓。
难道萱后是把宝押到了自己身上。
她为这个想法感到震惊、惶恐而又不知所措。
萱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把完颜旻的命运、皇宫的命运和整个天下的命运都放到她南月的肩上。仿佛是从那个眼里总有着淡淡云埃的美妇人约她在朱雀城楼相见的时候,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推入旋涡的中心。
萱后,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可她明明什么都做了。而且她离宫时眼睛和语气里的自信几乎可以保证,即使在她离宫之后,她的力量依然有能力延续在宫里,帷幄以及掌控着一个她看不见却摸得着的未来。
而自己就是她指点江山的工具。
南月想到这一点时,整个世界都通透了。她扫除疲倦忘了寒冷精神振铄地睁开眼睛。那些壁立千仞的石头已经不能再阻挠什么了,她疲弱但清醒的目光穿越它们,轻而易举看到了水牢之外皇城之外甚至整座北冥大陆之外。
她开始平稳而顺畅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目光清泠而超远。
她现在能理解那只赴死的飞虫了。
可她此刻插翅难飞,不能遨游在空中去寻找那只火把。
她得等。
南月让自己的脊背轻轻地离开背后的石壁,保持直立的姿势站在水里。
背后有所依附必会让人心生倦怠,而倦怠产生慵懒的静止与死亡。
她开始静下心来聆听安静。水牢里没有白天与黑夜,但人不能失去时间。南月计数水滴缓慢打击石头的次数,以此来获取时间。
大概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她被人带出去,像扔麻袋一样被掷到一处硬邦邦的地面。
她匍匐于地面,睁眼看去,眼前是一间破败的广厦。这间屋子太宽敞了,因为没有什么陈设显得更加荒芜。椽柱和檩木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从蛛网硕大无比的轮廓来看这间屋子多年前就已经是蜘蛛的领地。
蛛网之上密密覆盖的尘土安之若素地在上面驻家,只有从窗角一个破洞处透进来的光线里才能看到尘土飞扬。那是一些被南月的突然闯入而受到惊扰的尘土。
至于其他地方的尘埃,和屋子整体的氛围一样,都是冷寂而静止的。
南月虽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地方,还是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她细细打量一遍,猛然发现这间屋子的布局其实很像靳安殿。
只不过,方向似乎是相反的。靳安殿坐北朝南,这里坐南朝北。连窗户的位置都那么契合一致。
她的目光远远地延伸出去,从庭户中央那道敞开的旧门里,瞥见外面确实是一处慌置的院落。
还没等她细细地观察完这处破败的屋宇,屋子门口已经有一片尘土扬起。
南月绷紧脊背,以手扶地,谨慎地观察着那阵腾起的瘦弱烟土。
一只长靴踏进,一层厚厚的尘埃出现了凹陷。随着那抹黑色衣角的出现,南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开始颤抖起来。
她扬起头,和那黑衣的主人发生了正视。
那是一张至冷峻之至的脸,依旧英俊,却冰冷寒凛。日常的散发被束起,似是从一场厮杀之地回来。走过来看向南月的那双眼睛只有视线,没有光芒。
完颜旻似乎比在靳安殿那日平静了许多,一路沉默地朝着南月靠着的墙角走过来。
南月不相信这种平静。
完颜旻走近,蹲了下来,视线在与南月差不多的高度停住。
他开口,声音冷涩而沙哑,目光依旧穿过她,仿佛在看前方的墙壁。完颜旻如同在同一个死人讲话:“水牢的滋味尝够了?母后在哪里。”
南月却只死死注视着这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容。他脸上还有血迹,深邃的眉眼里收容着全天下最彻骨的麻木与冰凉。南月知道那层冰雪下面还仔细地掩盖着最坚定的酷厉与决绝。他再也不是一个少年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你什么都不用顾忌,也没有必要为你的卑劣行径作任何的掩饰。朕只问你,母后在哪里?”
南月依旧静静地盯着他,不答话。不知为什么,南月的眼神让完颜旻觉得她仿佛是要看他最后一眼。
萱后安然无恙。南月动了动嘴唇,想这样告诉完颜旻。但话出口的瞬间她改变了想法。
她把视线从完颜旻脸上移开,用一种波澜不惊而又麻木不仁的语气说道:“我活着,你母后和如花就会活着。”
既然太后把天下这一整盘残棋都交给了她,怎样落子就是她的事了。
“没听明白吗?”南月冷笑着,望着完颜旻一瞬间闪过的惊愕又痛楚的神情。
“为什么,你为什么……”完颜旻手臂上暴起了青筋。
南月安静地等待着。
这句话说出来最可能的后果就是完颜旻会让她当场毙命。她从容不迫地等待着,但是他没有。
还能保持冷静,说明她的话他至少信了一半。
“是她顽固,不愿意安安静静地颐养天年,非要参与前朝事。”南月冷漠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若无其事地望着完颜旻,脸上带着冰锋之下的嘲讽。
她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都不必再向任何人解释。
她挥出去的每一柄刀锋都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
南月安之若素的神态彻底激怒了完颜旻,甚至将他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失态的一面又完好无损地激发出来。
“为什么!母后她曾经那么喜欢你!朕曾经愿意相信你伤害谁也不会伤害母后。朕甚至以为你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完颜旻撕心裂肺地吼着,脸上的肌肉线条痛苦地交纵着,一只手把南月提摁在靳安殿古旧的墙壁上,眼里蔓延着荒原一样的火焰。
“你不是问过我,愿意做皇后还是愿意做公主,既然皇后这个位置随时危如累卵,我不如……”
“不如做公主的好!”南月几乎要断气,依然努力维持着笑容,眼睛里那层冷静和淡然却从未因此而凌乱半分。
第二百三十章 情断长信殿()
“你,很好。”完颜旻一点点把南月放下来,任她重重地摔落在墙角。
他忽然一个掌风劈过,少女如风中飘摇的枯叶一般无力地咳出一口鲜血,像殷红的山花一般绚烂在雪白的衣袖上。
南月感到全身的骨头被剥离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散开来一样,浑身烧灼又冰冷。
“咳……咳咳……你现在杀了我,马上就会有人送你母后和先皇团聚。”南月维持着瀚海阑干的意志,眼里没有半分乞楚。
完颜旻全身颤抖着站着,挺括的脊背在那掐指一刻的短暂时间里看起来有些佝偻。素日的意气风发与强大有那么一瞬间的萎靡。此时的完颜旻,像是失去一切的人,像是人间斗败的勇士。
而南月则把自己定义成那个打败他的小人。自古,是小人得志的。
即使她全部的功力,已经彻底被她废了。他还是,打不败她。
“杀了我,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母后。”南月再一次用强调的方式把这句话植入完颜旻的记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而果敢,嘴角挂着安安静静的笑意,留给完颜旻一个居高临下又别无选择的命题。
透过那样一张死不悔改的脸,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蜷缩的身体和腹内翻江倒海的疼痛。
完颜旻再一次蹲下来,强有力的手扣住南月的下巴,硬是强迫她睁开眼来。他步伐不稳,此时是真真正正失却了理智。
“你知道这儿是哪吗?这是十四年前那个女人魂飞魄散的地方。是你父亲亲手安排进来的那个女人。十四年前,父皇落在她的陷阱里,今天,朕落在你的陷阱里。你们的蛇蝎模样,朕会一一记住。夏姬已经咎由自取,但你,朕不会让你像夏姬一样那么轻易去死的。你知道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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