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必然一口咬定您是容瑛夫人的党羽,她是万万不会轻饶过您的。更何况,您的肚子已经显怀……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龙裔考虑啊!”
“让开。”
“小姐,您真的不能意气行事。”汐岚心乱如麻,一时口不择言道,“我这就出去,替您以身体不适不宜出行的由头回了他们去!”
“你若是敢,今后就不要踏进斓秀宫一步。”
贤玥神色冷漠,语气之中一时满是疏离之意。
“您出嫁之前,我曾答应过老爷夫人,答应过大少爷,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照顾好您!”眼见贤玥神色严厉至此,汐岚不禁捧住双腮泪如雨下,边说边止不住地抽泣道,“汐岚自小敬你爱你,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以身犯险啊!”
“汐岚,这一回,我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即使今日我畏缩于宫中,寂和琳来日难道不会生疑?”望着跪倒在一处的汐岚与花茵,贤玥心内到底是又爱又怜,双双扶起二人后只好语气故作轻松道,“纾云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这回权当是最后一搏吧,今日去的人那样多,也算是难能有个机会让众人都知道我有了身孕,若日后寂和琳想对我下手,却也难止住天下这悠悠之口。这步棋虽险,却也还未到绝处……”
汐岚似是被贤玥说动三分,垂首拭泪后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刀山火海,我都要和小姐您在一起。”
殿内犹焚着昨夜的安神香饼,味幽香馥,久之不散。贤玥心下微动,复而安慰似的抬手轻抚了抚汐岚微曲的背脊。
“好。”
尔后便是漫漫的更衣梳妆,贤玥任由二人替自己精心地装扮着,褪去素色衣裳,换上华服盛妆,锦带玉绶,云鬓如烟,珠翠满头。她望着镜中仪态雍容的自己,只觉着熟悉又陌生。在最后换鞋时分,贤玥特意从梳妆镜前的银类丝葵瓣式盒中取出了初识时泽修给予她的白玉鼻烟壶紧攥在掌中。
方才的话到底是安慰他人的,自己心内终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贤玥的眼底终是不禁透出了几分悲戚之色,临行前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近三年的漪澜殿。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去,很可能便是无回。
陨落()
一日一夜滴水未进,纾云的意识已渐而有些模糊了。
此时的她正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姿势被绑在了南城楼顶层的十字刑架之上,双手双脚皆不能动弹半分,身上已然破败的丝绵襦裙犹是前一夜从玄姑姑处借来的衣裳。
今时今日走到这一步,后悔吗?
若说毫无悔意,那自然是假的!昨夜逃出洛府时存于心内的孤勇已然荡然无存。她知道自己这回当真是覆水难收,陷入了不复之地。
城楼下一层的平阶之上,纾云素来看不上眼的宫眷们正簇拥地站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大抵已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想看她的笑话。
纾云冷哼一声,随即瞥开了眼,不想却只见不远处寂和琳正在一众亲卫军的簇拥下气势汹汹而来。今日她身着一袭甚为庄重的国公主品阶宫装,朱红色的宽大裙幅逶迤身后,裙幅褶褶挽迤三尺有余,投足间倒是愈加彰显其气势之华贵雍容。
“容瑛夫人,别来无恙?”
寂和琳轻快的声音就像一根刺重重地扎在了纾云心间。
纾云面色青白,紧咬下唇,随即狠狠地撇开脸去,“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须多言!”
“你们瞧瞧,如此美艳的一张脸。要孤杀,孤倒还真有些舍不得呢!”寂和琳颇具深意地回首瞪了一眼尾随于其身后的路翼成,继而又轻笑着将目光投回纾云身上,“容瑛夫人,今日若你能在这里交代出你的同党,孤许诺,可以饶你一死。”
“你,想得美。”
听闻纾云言语间连敬语都摒弃使用,寂和琳冷哼一声,一时不怒反笑道,“呵,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崔纾云,你信不信,只要孤一声令下,你就再也别想看到今日的夕阳了?”
“寂和琳,你会有报应的。待泽修回来,他定不会放过你!”
眼下虽是白日,却不见半分日光,辽阔无边的苍穹中密布着厚重的云层,给人一种恍若黄昏降临的错觉。而眼下的这世道,不也正是如此?
自昨夜被擒之后,纾云多少还是有些求生的念想。她不甘心就这样了此一生,她还想和贤玥、如菁他们重逢,她有好多话曾经没来得及说,她还想第一时间看到贤玥孩儿的出生,她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能不能再偷偷地看一眼洛云垚……可今日在见到寂和琳和她那无耻爪牙的一瞬,纾云忽而觉得累了。她第一次觉着人生竟是这样疲惫而漫漫无边,先前那些子求生的意志好似也在瞬间消磨殆尽。
“哦,你竟然觉得我那弟弟还能回来?真是痴得可爱可笑啊……”寂和琳广袖一甩,神色之中尽是讥讽之意,“再说了崔纾云,谁不知道你素来不为他所喜,孤才不信那天性凉薄的家伙会愿为你花上什么心思!”
诚然字字诛心,但其所言倒也未必不实。
垂首着的纾云眸色一寒,心底终是划过了一丝苦涩。
“若是如此,我亦不怨他。”
“哈哈哈崔纾云,孤还真是不懂你。若说你心里没我那弟弟,你却又拼着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逃出宫去找他!若说你心里有我那弟弟,你倒也不避嫌,愿同他早已厌弃的纳兰贤玥交好!”
从那张恶毒的嘴中听到贤玥名字的那一刹那,纾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所幸被擒时她乘人不备之际将贤玥写予泽修的信吞入腹中,更所幸贤玥今日并没有来……贤玥与她那未出世的孩儿就像自己心尖上一块肉,万万不能有事!
一阵疾风忽而自西面吹来,纾云一时不慎,风沙迷眼。于是她只好强忍着泪意,紧咬下唇深吸了口气,继而抬首眼眶通红地对上了寂和琳那斥满了蔑视的目光。这一瞬纾云的气势十足,仿佛还是寒寂城中那位眼高于顶、美貌无双的容瑛夫人。她眉梢轻挑,神态之中尽是玩弄之意,仿佛在叙述着一件毫不在意的事情。
“很奇怪吗?那女人毕竟泽修曾经最为欢喜,我拿来取长避短又有何不可?”
“哟,是吗?不过你看她也不傻,如今你都落得这般境地了,也没见得她过来看你一眼,你说是不是?”寂和琳笑容璀璨,眼底却骤然闪过一丝阴狠,“不过,指不准人家早就知道了你和你的好姨母在越王府时对她做的下作事,心底恨你还来不及呢!”
纾云瞳孔一紧,骤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一时更为惨白。
这是她一生中犯下最大的错,原以为这一切都已随着霍珍儿的疯癫尘封于世,再不会有人知晓。却不想寂和琳竟会知道!寂和琳又怎能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天下都快变了,孤还需要胡说什么?”寂和琳唇畔带笑,继而垂首拨弄了一下自个儿指尖的双龙戏珠护甲,“崔纾云,说你痴莫不是你还真痴?你们这些宫内女人自以为聪明的这些子所作所为,当真以为能逃过孤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的……”
纾云下意识地望身下一望,所幸并未看到贤玥的身影,但此刻她的心内犹是惊惶难言。若是今日寂和琳在这里说出了一切,那自己与贤玥从前的情谊势必当如过往云烟了!
“哈哈哈哈哈……莫不是做了一年多的虚情姐妹,你就以假作真,当真忘了当初你和你的姨母是怎么在人家的药壶中动了手脚,令她腹中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小产了吧?”
但凡在寒寂城内有些见识的人,自然是知道俪贤妃在潜邸时那段最为受宠的日子里是曾怀有过身孕的。只是胎儿还不足三月,便在冬至那夜的落雪时分因在府内不甚失足而流产。
四下忽而一片哗然。
而这一片不合时宜的惊呼声,不止因台上二人那惊心动魄的争论,而是因为方才话题的主人公纳兰贤玥竟已在不觉间翩然而至。
只见她身着一袭暗金色的广玉兰织纹霓裳,头顶上的百鸟朝鸣烧蓝发冠即使在灰暗的天色下由散发着夺目的熠熠光华。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而最令人惊异不已的,便是金镶宝石玉绶下她那已然微隆起的腰腹。
如此引人瞩目的景象自然也引起了城楼之巅中寂和琳的注意,她微眯着眼紧盯着贤玥的腰腹,顿时明白了先前在斓秀宫内她愚弄自己在沐浴的鬼把戏。正当她紧握双拳,欲开口质问之际,却不想贤玥仰望着顶处姿态狼狈的纾云,先她一步地沉静启声。
“云姐姐,大公主所言是为事实吗?”
熟悉的声音幽幽地自身下传来,可纾云此刻甚至不敢垂眸去望一眼。贤玥的骤然到来已然断去了她心内的最后一丝奢望。她头皮一麻,全身冷汗涔涔,尖锐的指甲已然嵌入于细嫩的皮肉之中,可却不觉着丝毫疼痛。
“对,是我做的。可怜你痴傻,竟一直觉着是因着自己失足才落了胎。”
冰冷而陌生的声音夹着呼啸的冷风传来,贤玥只觉心内一阵绞痛,一时间竟快站不稳,所幸身后还有汐岚紧扶着。于是她竭力忍着心内的刺痛,语气镇静道,“你把这些话,望着我再说一遍。”
“纳兰贤玥,你听好了。”反正已是覆水难收,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撇开干系也好,只要能换得贤玥平安。纾云心一狠,继而漠然地垂下的一双美眸,“你的第一个孩儿,正如咱们帝国的大公主所言,是我与霍珍儿一同谋害的。”
而眼见这两位昔日姐妹的决断在即,寂和琳心内自是一片畅然快意。她巴不得寂泽修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一匹饿狼,自相残杀,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毁灭之际。
“俪贤妃,你也不知容瑛夫人的姨母霍氏是个如何了不起的角色。早在你发现有孕的那一刻起,她们寻人将你日日烹药的药罐在你侍从的眼皮子下掉包了去,从此你日日喝的安胎药,都是她们送你孩儿早登西天的毒呀!”
这一瞬,尘封于心底那段最想被遗忘的经历一时无比清晰,数年前的丧子之痛忽而如同暴风雨般席卷而来。贤玥不禁倒退两步,下意识地扶紧了自己的腰腹。
没错,如此想来,那一年的小产确实太为蹊跷。那一跤不过是进门时腿一软轻跌在了毯子上,可她痛得钻心,怎么也站不起来。待大夫过来看寻之时,便言她胎损严重,回天乏术……
痛心思量间贤玥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唇畔边缓缓溢出一丝殷红。
鲜血顺着她那美丽的下颚蜿蜒而下,继而滴落在了脚下的青砖之上,恍若片片傲雪红梅。
眼见贤玥身体有异,离贤玥本有三两步之远的阮瑾仪面色一紧疾步走来,抬手稳稳扶住了贤玥的另一侧,利落地掏出了怀中的白缦绣帕替她拭去了唇畔的血迹,并背对于城楼顶处悄然在她耳畔旁轻声叮咛道,“无论她今日说什么,你都莫中了她的伎俩。保护好自己和陛下的骨肉为先,眼下唯有你腹中的孩儿,才是帝国最大的希望……”
随即阮瑾仪缓缓地松开了手,并眼神示意花茵赶紧过来将贤玥扶好。随即阮瑾仪攥紧手中的绣帕,形态恭敬地朝着寂和琳的方向福身道,“大公主,俪贤妃娘娘身体微恙,还请您准许她先回去休憩吧。”
“呵呵,微恙?”寂和琳翩然转过身来,彻底将玩味的目光投于贤玥那刺眼的腰腹上,“孤怎么觉得俪贤妃精神着呢,瞧这肚子,大概已有五六个月了吧!”
“回大公主,嫔妾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贤玥徐徐抬首,绝美的面庞一时寒若冰雪,而她那犹是殷红的唇,就仿佛诞生于冬日里的花瓣,傲骨而又美艳。
“你好大的胆子啊……”
“嫔妾从未瞒您,只是您并未察觉罢了。”
寂和琳愤愤拂袖。
众目睽睽下,自己到底也不宜过分为难纳兰贤玥。再说了,就算她有了五个多月身孕又如何,尔后自己有的是法子来慢慢对付她。
当下之际,还是把话崔纾云嘴里抠出来才是。
“崔纾云,孤给你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你乖乖交待,你的同党究竟是谁?”
纾云形态肆意地闭眼轻笑道,“我已直呼了你的名讳,敢问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以,以命抵命。”寂和琳轻摇云鬓,满意地向其走近了几步,“交待出你的同党,他们死,你活!”
“那您过来些,我这就告诉您。”
这一瞬,纾云的眼神里恍若蕴着求生的渴望。
寂和琳上下打量,将信将疑。可望之其手足被缚,倒也放下心来。再说她选择悄悄诉说对自己而言也未必是坏事,这样无论她是否提及到纳兰贤玥,届时处理都可一并带下水,令纳兰贤玥再无翻身的机会!
于是寂和琳当真踱步走至纾云身侧,“可以说了吧?”
“他们啊就是……”纾云困于架上的右手忽而狠狠地拽住身侧寂和琳的臂膀,下一秒便带着她向城楼下翻去,“寂和琳,剩下的咱们去黄泉路上慢慢说吧!”
木质刑架的底座不知何时与十字木架分离,纾云拽住寂和琳重重地向后仰去。在方才寂和琳与贤玥说话的时候,她忽而发现刑架的榫卯竟然松动着,而身后的砖石本就不高,重重向后一翻必然坠落无疑。
于是与寂和琳同归于尽,便是她的最后一搏。
寂和琳花容失色,惊恐地尖叫着,众人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皆是惊惶不能言。
可惜这时距他们数步之遥的路翼成眼疾手快地飞奔上前,在二人快要坠下的那一刻拽住了寂和琳的手。
他利落果断,明明亦是触手可及,却未存着一丝一毫要拉回纾云的意思。
可明明那个坠下的人,曾是他口口声声说的今生所爱。
“可惜了,”在疾速的坠落之中,纾云呢喃着,“就差了一点点……”
城楼上下众人的尖叫声她都听不到。此刻只觉似有细雨拍在了脸上,风声呼啸着从耳畔边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