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云心内一时有些发慌,只觉着眼前男子这幅神似泽修的面容也变得不可信了起来。
“你忽然问这话,是不愿意帮我了吗?你若不信我,大可以把我父亲崔远喊来,只要他来一认,自然便知道我就是我了!”
“我既受了俪贤妃所托,便一定会将你送出城去。”洛云垚并不避讳,直直地便将目光投向了纾云恰巧正裸露在外的右臂之上,“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和陛下的关系”
纾云一时犹如醍醐灌顶,继而猛地捂住了被衣服遮住的右腕,“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看,”洛云垚诚实地摇了摇头,“是侍候你的姑姑告诉我的。”
“哦,我自嫁入王府起便和陛下素来不睦,这大抵也是众所周知之事。”借着内室光线昏暗,纾云强忍着心内的羞赧故作镇定道,“所以即使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其妍若何,霞映澄塘。
洛云垚却忽而心生出了几分可怜,“那你还要冒着性命,去边疆找他?”
“无论如何,他终归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是我的仰仗与依靠。”纾云的叹息近乎微不可闻,“且放眼当下,唯有他不会害我”
“若你只是害怕被人胁迫,那你大可在这里放心住下,待到陛下归来后再回去亦不迟。”
“不行,我要去。”纾云骤然摇了摇头,眼底满是坚定之意,“我还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他,我要告诉他贤玥妹妹已有了身孕。我要让他振奋起来,稳定军心,好好打仗。这样他便能早日凯旋归来,铲除妖女,回来好好保护贤玥母子二人!”
内室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终是洛云垚缓缓启声道,“你对俪贤妃很好。”
“那是因为她对我也好!”纾云在悄然间攒紧了自个儿的双拳,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洛云垚,“洛公子,你应当知道,在这世上寻到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真的很难。”
“夫人如此真性情,似乎并不适合待在寒寂城。”
纾云扬起了脸,笑颜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说这些适不适合的又有什么用?今生命数已定,便这样慢慢过吧,我早已认了”
一语终止,霎时间空气中仿佛都斥满了无可奈何的涩意。
内室这对并不相熟的男女静静相望着陌生的彼此,终是再也无言。
而与这里的沉静恰然相反的,便是已然热火朝天的光明殿。
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不会想到,寂和琳和路翼成竟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内便知晓了纾云失踪之事。
贤玥净植和如菁原本商议好,待纾云出发后,作为纾云身旁掌事女官的如菁便对外声称容瑛夫人夜里忽染湿热,浑身发疹,不宜见人,进而封殿养病,所有宫人皆不得与其相见。
这原本并不失为一个上乘之计,再不济也至少可以撑到纾云离开盛京城后再露出破绽。
届时人马远去,寂和琳和路翼成再是盛怒亦已于事无补。
可她们再是筹谋,却不料这回竟是纾云的身边了奸细而那个叛变之人竟是平日里纾云自嫁入王府起就侍奉在身边的陪嫁丫鬟隽如!
如今事破,寂和琳在光明殿中终而一令之下打破了寒寂城长期下伪装的平静。
眼下宫内已然变天,各宫皆是人心惶惶地清点宫人,生怕稍后禁卫军搜查时祸端便降临在侧。
可就算汐岚在宫门处听到刘真跌跌撞撞地通传消息的那一瞬心内再是惊惶不安,她也不得不即刻回身小跑着将这一消息禀报于刚用完晚膳的贤玥。
殿门被匆匆推开,汐岚匆匆上前,快语连珠地道明了梗概。
毛色鲜亮的孔雀翎扇自贤玥手中恍然跌落,复而她轻轻地倚在榻上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从未想到过她?苟隽如,记忆中零星的印象那是个言语不多、且看似永远低眉顺眼的女子
亏得贤玥先前竟一直以为,除了如菁,也唯有潜邸时便伴与纾云身侧的她算得上其在宫内的贴心人了。
这世上的事,再是悉心筹谋,终是不敌天意弄人,也亦是防无可防!
“该来的总是要来。”贤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而眸色阴郁地抬眼道,“即使如斯,你和花茵便将殿内收拾收拾,等着恭候大公主吧。”
黄昏褪去,夜色将至。
汐岚盯着贤玥凸显的小腹紧咬着唇,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下一瞬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
“小姐,可是您这肚子该怎么藏?您能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大公主要是发现了您的身孕,一定是不会让您好过的”
“若是真的藏不住,那便不藏了。”贤玥唇畔微扬,这一瞬的漆黑的眸光深远得仿佛触不及边际,“反正这一日早晚也都会来,是不是?”
本守于殿门处的花茵依稀听了些大概,见此迫切情境,一时亦顾不上探视着宫门外的状况了,随即便提起宽大的荷色的裙摆面色张皇地小跑了过来。
“汐岚姐姐,你先别哭。我们快去备水,大公主一来,娘娘便下水佯装沐浴。以大公主急迫的性格,她必然不管不顾便会冲进来,皆是就算娘娘与她正面相对,她一时也无法在花瓣覆盖下的水中看个大概!”
汐岚眸光一亮,刚想点头道好,可转瞬一念立马又黯下了脸来。
“可孕妇不宜泡热浴啊!小姐本就胎相不稳,这样不是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儿?”
不远处的宫室似乎传来了女眷阵阵的惊忽声,伴随于此的还有时不时噼里啪啦的翻箱倒柜之音。这般情形,大概并不甚久,寂和琳与她的禁卫军便会冲入斓秀宫来寻个底朝天。
眼见迫在眉睫,花茵情切之下一咬牙,几步上前便跪倒在了贤玥的身前。
“娘娘,您在,龙裔得以所存。可您若有个三长两短,龙裔又如何得保?不仅是咱们,陛下亦是不会愿意看到您出任何闪失。娘娘,您要知道,陛下还等着回来与您团圆呢!”
贤玥的眸光微动,氤氲一片,终是被戳到了心底柔软的一处。
言毕,花茵已不待贤玥答复,便朝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她沉着站起身来,面色前所未有严肃地对不远处的汐岚嘱咐道,“姐姐,你来将殿内的烛光吹的暗些。记得照看好娘娘,我这就去备水,去去就来!”
汐岚这才匆匆将目光从贤玥身上挪开,继而向花茵重重地点了点头。
眼见汐岚应诺,花茵这才稍放下心来,随之向贤玥施完一礼后连忙快步离去。待到她踏在回廊上阖上殿门之际,这才惊觉自己竟早已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
望着檐外愈渐浓重的夜色,她悄然捏紧了隐于袖下的拳头。
这一生,她从没未遇到过比娘娘待自己好的人。
所以于她而言,这世上也不会有什么事对会比护娘娘周全更为重要
封宫()
夜色深深,乌云蔽月,这个夜晚寒寂城内注定是不平静的。
回廊外似传来几句厉声的争执,继而诺大的楠木殿门忽而被人猛然推开。
寂和琳一袭红衣宛若骄阳,风风火火地往闪着微弱烛光的内室踱步而来。她的步子很急,一时殿内只闻其满头珠翠碰击的琳琅之音。
不耐地掀开数十层叠的月色绾纱后,寂和琳终于踏入了雾气氤氲的浴房。她两眼一扫,只见芙面佳人秀发尽散,神色安然地浸于百花浴中,任由身侧的侍女为其梳理一头柔亮的青丝。
“哟,俪贤妃今儿好兴致啊!”
贤玥隐于层叠花瓣之下的双手轻扶着自己的微凸的下腹,微微抬首眸色却是古波不惊,“嫔妾多有不便,望大公主恕嫔妾礼数不周了。”
“呵,真有意思。纳兰贤玥,你的好姐妹崔纾云都不知所踪了,你却安心地在这儿焚香沐浴?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一滴剔透的水珠自贤玥的浓密的睫毛下滴落,好似无声的泪,登时坠入花瓣海中不见影踪。她那樱色的唇畔微扬,可一双凤眸中的目色却是冷若冰霜。
“这天下间令人沮丧的事太多,嫔妾早已不知到底该为哪一件事难过了。”
眼见这位昔日的当朝权妃如此颓唐的模样,寂和琳心底顿生出一阵快意。
今夜一行,虽犹未找到崔纾云,却意外发觉如今宫里头寂泽修的妃嫔大都愁云惨淡,哪里还有昔日里的半分神采。看来这一个个的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想必都是提前为了日后的漫漫人生永无出头之日而愁着呢……而自己作为女帝一统帝国的夙愿,势必也指日可待。
浴房内的烛火很弱,贤玥和汐岚一时都看不真切此刻寂和琳的神色。只见她阿娜多姿地踱步靠近浴桶,纤纤素手徐徐下落,可伸入水中后却忽而狠狠泼起一捧花瓣甩在了贤玥的脸上。
“不得不说,宫内这些子女人里,也就独你俪贤妃这张脸让孤觉着生的真是美。可你若再不说实话,孤便要你这张曾经让寂泽修神魂颠倒的脸蛋登时开花!”
“纾云的行踪,您身旁的路大人难道不比寒寂城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贤玥不惊不怒,不卑不亢,她镇静地接过了身后花茵递来的帕子,继而抬手缓缓抹去了散在脸上的花瓣,“您仔细着问他便是了,又何苦辛苦来一趟嫔妾这里兴师动众?”
“放肆!此事正是由骊音宫的小婢子向他告发,继而他才亲自回禀于孤,崔纾云失踪又怎会和他有所牵连?”
贤玥秀眉微蹙,“大公主,难道您这位手下爱将对容瑛夫人的垂涎之情,您真的分毫不知吗?”
寂和琳一怔,不想平日里静默寡言的贤玥今日之言语竟如此直接。
而自己若说毫不知情,那自然是假的。
当初应下路翼成的提议给崔纾云操办生辰宴时,她便早看出了几分端倪。虽然众所周知寂泽修对这位容瑛夫人没有什么感情,给她却也甚是愿意顺水推舟,给她那犹在塞外征战的好弟弟送去一顶绿帽子。
“我曾多次听纾云提起这位路大人对她情深似海,说愿为她放弃一切远走天涯。”眼见寂和琳眼底掠过一丝怒意,贤玥犹是不紧不慢地道,“只怕是有人贼喊捉贼,想要蒙了他人的心!”
寂和琳侧过身去,眉心在悄然间微微蹙起。
路翼成这些年来一直办事得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他计谋多端且又行事大胆,为达成目标更是可以不择手段。她从不质疑他对自己的忠诚,可世上却是情这一事最为误人心智。且细细想来,确是事出蹊跷,崔纾云甚是贴心的侍女又为何会在出事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于本因在宫外值守的他?
此时此刻,寂和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内有一些微微动摇。可虽是如此,她也全然信不过眼前这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女人。
“纳兰贤玥,你最好别对孤耍什么花招……”
“花招?”贤玥优美的下颚微扬,镇静地直视于寂和琳的目光,只是她那一双冷静的眸子里似是殆尽了所有对生活的向往,“大公主真是太高看嫔妾了!若嫔妾有您想的这个能耐,怕是自己便早都也不在这里了。”
寂和琳眉梢一挑,倒不想她竟然会对自己说的如此直白而大胆。
说来也是,就算是平日里关系再好的姐妹,也毋须在这般水深火热的关头将大好出路让给别人。再说这寒寂城如今内外信息封锁,四处城门又是由着重兵日夜严苛坚守,宫墙内的人若想滴水不漏地穿过重重关卡溜之大吉,确实是难于上青天。且单凭崔纾云的智谋,是端然计划不出这番天衣无缝的计谋的。想至此处寂和琳忽然心生出一丝不安,她倒不是怕崔纾云的消失会掀起什么血雨腥风。她只是担心这问题,难道真如纳兰贤玥所说一般真出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室内烛火甚微,虽未抬首直视,贤玥亦能感觉到这一瞬寂和琳的身形有些僵硬。
只要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就好。这位养尊处优而生的护国长公主素来生性多疑,而今内忧外患,她的精神更是不会有半分松懈。只要在如此关头令她对路翼成产生了一点点怀疑,这份猜忌都会在她的心内无限放大、难能彻底消弭。
如此稍转视线,但愿能为纾云再多争取一些时间。思虑至此,贤玥才微微放下心来,继而神色阴郁垂首幽幽道,“方才若嫔妾言行有亏,还望大公主海涵。”
“哦?难得俪贤妃有这般自知之明……”寂和琳甩袖回身,举止间神采光华斐然,她随即唇畔微扬道,“不过你到底是和这宫内其他妃嫔不同的,又何须惶惶不安?若真到了那一日,孤也会看在纳兰世家的份上予你太妃之位、保你一世殊荣!”
贤玥瞬间下意识地抚住了自己隐于水中的小腹,“若真到了那一日,您会将薛常在如何处置?”
“那个薛氏?”寂和琳的玉指轻按着太阳穴,俯首间神情中尽是蔑意道,“看在她出身如此下贱的份儿上,不论男女,孤都慈悲为怀一回吧。”
“那嫔妾便替薛常在谢过大公主了……”
此刻忽闻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随即只见浴房屏风外有婢女作辑道,“启禀大公主,斓秀宫内已检查过了,一切无恙。”
寂和琳广袖一甩神色微愠道,“可翻仔细了?”
绯衣婢女忙忙跪下唯诺道,“是。”
众人皆知,傲慢冷艳的容瑛夫人平日里唯和斓秀宫的这位主子走的近一些。此番其忽而失踪,寂和琳原本多少想在斓秀宫内找出些线索来,却不想这一趟却是毫无收获。
难不成纳兰贤玥所道之言,还真有几分道理?想到此处寂和琳心内忽生出几分窝火,“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个女人都寻不着……枝莹,你带着人先往韵迟宫那儿搜过去。”
净植所居的韵迟宫正位于斓秀宫的南侧。
听闻如此,贤玥秀拳紧握,不由得心生出几分担忧,但面上却是万万不能透露出分毫。她悄然安慰着自己,那一密道本便造得极为隐秘巧妙,且净植又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想必定能化险为夷。
寂和琳素来不喜这氤氤氲的光线,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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