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此刻姨母提及一双儿女温柔至极的神色,贤玥的一颗心不禁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待再过些时日,泽珉到了年纪,有了婚配,想必便也知道让着自个儿妹妹了。”
“玥儿,姨母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沐曼嫣忽而轻叹一声,复而侧过脸来,神色定定地望向贤玥,“前些日子,你母亲那头给我来了书信,其中内容,大抵便是年后泽珉是否与纳兰家联姻之事。我寻思着此事到底非同小可,我一人亦难能定夺,于是便一直想寻着个时日,和你商量一番……”
贤玥一时不由地眉头轻蹙道,“莫非,韵诗心仪泽珉?”
“这我亦不知,这两个孩子,到底也未曾见过几面。”
“姨母,坦白说,我并不认为他们二人心性能予以相投。他俩性子急,且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日后若是朝夕相处起了什么矛盾,自然是不会有人先做让步的。”
“是,是,韵诗的性子,我也并非全然不知。”沐曼嫣轻摇了摇头,继而望向贤玥那一双幽深沉静的美眸,“她自幼没了父母,不是不可怜,可你母亲这些年来到底也是对她太过溺爱了……”
贤玥的堂妹纳兰韵诗,原是朝中从二品怀化大将军纳兰法的独女。十年前,纳兰法在东海交战外寇之际不幸牺牲,英年早逝。当时的先帝为彰其表,便破格将其女韵诗册封为天悯郡主。但不想之后短短几月,韵诗的生母周氏因不甘寂寞,偷偷与府中的家丁私逃出京,于是时年七岁的韵诗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尔后,其便为贤玥的父母接入府中所收养,并当作亲生女儿一般一直抚养至今。
“姨母,你我皆知,当下纳兰家在朝中的举足轻重无人能撼。此事若不是由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所致,又何须与皇室联姻从而再受众人忌惮一番?且若单是韵诗,我倒也无心予以置评。可是事关泽珉,我便不能无动于衷。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当真拿他当亲弟弟一般对待,日后他的婚姻大事,我亦会尽我所能,全全循着他自己的意思……”
“好,好,玥儿,那此事便都听你的,”沐曼嫣缓缓垂首,望向手中执着的菩提玛瑙珠串,复而不禁一声叹息,“姨母到底是年岁大了,万事亦没有你思虑的周全了。”
贤玥莞尔侧身,上前便执过了沐曼嫣的手,“姨母,泽珉亦不小了,日后自己定会觅得良人的。”
还未等沐曼嫣抬首作答,却忽闻殿外有瓷瓦坠地之声,继而声声脚步纷杂。贤玥下意识地朝窗畔旁望去,却也难能望个真切。沐曼嫣自个儿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坦然一笑道,“约莫是有人碰碎了瓷坛,正月里,也就当它是碎碎平安了。到底怪冬日里寒,这人的手脚也不免发僵……”
电光火石间,贤玥眉头微蹙,忽而想起了昨夜凰台中的一幕。
“姨母,我忽而想起一事,正想问您。”
“嗯,所为何事?”
沐曼嫣单手扶颈,继而抬眸定睛,神色温柔似水。
贤玥秀拳半握,轻咬下唇,一时面上稍显些许犹豫之色,但须臾后还是沉沉启声道,“我记忆中恍惚有些印象,亦不知曾听谁人叙起……数年前,在瑾熙犹未入宫册封之际,是否曾有过离府出逃这一事?”
“哎,阮建邺当年费了多少心力想将此事瞒天过海,只可惜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沐曼嫣神色淡淡,倒也没表露出对贤玥提及此事的意外之情,“只道当年瑾熙这可怜的孩子不眠不休地一连跑了七日,直至千里迢迢的碧落城外才被阮家那一众人给寻着的。哎,这孩子啊,回来可是病了足足半年有余,才得以下床落地呢!”
听闻如此,贤玥深深一叹,不禁替瑾熙泛上了一股强烈且莫名的酸楚,心底对其隐隐的敬佩之情亦恍若雨后春笋般油然而生。
“当年她径自离家万里,自然亦非独身一人吧?”
沐曼嫣淡然一笑,不予置否道,“大抵不过一个年轻男子,具体什么来历我也从未去细细打探。哎,那般年纪,又有何对错可分呢?只可惜以阮建邺的脾气,那人怕已早不在这世上了吧。”
贤玥凤眸微挑,一时好不慑人。
不对,怎么会不在了呢……
今是昨非,如今那故人大抵已是耳目一新,浴火重生,早已堂堂正正、威风凛凛地被皇家礼军以崇高的礼遇迎进寒寂城中,受尽帝国一切最优渥的款待。
可当下,集万千荣光于一身的他,所企盼的又会是什么呢?
成谋()
乾东殿中,寂静的午后时分。
瑾熙忽而从床榻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原又深陷梦中,冷汗涔涔。她无力地侧过脸去,右手紧抚着心口,这才徐徐地喘出了一口气来。
殿内似有脚步轻轻移动,不时一袭青色宫装的素锦便抬手掀开平纹挽帐,有条不紊地步入床畔旁替瑾熙挂好熏檀香的缦质帐帷,复而移开床头的锦面水墨松木小屏风。
“小姐,您又做恶梦了?”
瑾熙面色苍白,略显吃力地点了点头。
素锦轻叹一声,复而望向窗外,“外头仍是万里楼中遣来的炙凤王子亲信,已候着近两个时辰了。若您犹是心意未改,奴婢便出去帮您回绝了去。”
“你去回了吧,”瑾熙眼神空洞,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西凉进贡的上等羊绒绣毯,笑容苦涩道,“说是无暇相见,不过是物是人非,亦不知相见还能叙以何言了……”
“小姐,您可否想过,公子千里迢迢赶至盛京,或许正是为了与您再度重逢。难道您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昔年的他是如何死里逃生,如今又得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您的面前?”
“转瞬七年,如今他家室已成,我亦已是残败之身……”
言至此处,瑾熙的眸底仿佛已殆尽了心底所有希望的火光。
“您是无可厚非的璧朝第一美人,亦是我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向来性子沉稳的素锦难能语气急促至此,可其神色却犹是一片真挚,“小姐,从始至终,您都断断绝非残败之身!”
瑾熙骤然抬眸,神色嘲讽道,“呵,璧朝第一美人!别人不明所以倒也罢了,你还不知那名头不过是我自小父亲便有意唤人在朝中口口相传所得。且若真论起姿容,难道贤玥她们还会比我差上几分不成?”
素锦无可辩驳,只是启声再度询道,“小姐,那您是真不打算去了?”
殿内麒麟铜炉中的炭火正旺,可瑾熙的一颗心却犹如坠入了千尺冰窖。去了又能如何呢,如今二人身份既定,一切到底是再也回不去了……
素锦见其不欲再发一语,倒也不再出声,而是径自转身离去,抬起重重帐帷,绕过座座屏风,复而走至雕花楠木门前一举推开殿门,直视于犹站在白玉石阶下一动不动的云霆亲信。既然小姐的决心无可撼动,那么便由她走一遭也无妨!
新月初挂,伫于协心湖畔边幽静的万里楼中,凤云霆自然料到自己并不会那般轻易地能见到瑾熙,可他却不曾想到,他竟见到了只身前来的素锦。
云霆左手轻抬,示意着屋内侍候众人的离去。待众人撤下之后,他便径自起身走至红木条案旁,替素锦用琉璃玉樽斟上了一杯温热的酥油奶茶。
“素锦姑娘,她可托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云霆身形挺拔,眉眼硬朗,溢于唇畔的一抹笑意更是慑人心绪。
素锦不得不承认,数年未见,他的风仪倒是只增不减。昔年初见时只觉其年少英气逼人,而今时再见却觉其已然气度超群,予人万分稳重之感。只是此刻,她犹然神色淡淡道,“她并不欲见你,也未曾让我托予你什么话。”
“哦,”云霆的神色一时有着难掩的落寞,“那便是姑娘有话和我说了。”
“正是如此,”素锦眉梢微挑,丝毫不加掩饰道,“其一,你真的是炙凤王子?”
听闻素锦此惑,云霆倒也不觉唐突,毕竟昔年家室潦倒的山野莽夫,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养尊处优的一国王子,任谁都会觉着一时难以置信的……
“当年我的母妃并不受宠,所以我便被父王只身遣至璧朝,乔装成山间伙计,四处修习桑种之道,以解决时年我炙凤国颇为严重的农耕难题。”
素锦一怔,她想瑾熙大抵同自己一般从未料到云霆当年竟是此般卧薪尝胆,受尽万般艰险。那年其碧落城外被死士所持,为护瑾熙身中数箭,不知尔后又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与磨难才能重返故土,熬至痊愈,直至今时今日再度出现在她们眼前。
“公子,我不解,今时今日你为何还想与我家小姐相见?”
云霆沉默良久后,抬首坚定声道,“我知道,如今瑾熙定是怨我出现的太迟。可素锦姑娘,我请你转告于她。我既有决心再站在她面前,便是有了十足的决心要带她逃离这里,带她回我天高水阔的炙凤大地,从此二人再不分离。”
“七年了,你又怎知她心意未变?”
“瑾熙她不是贪恋富贵之人,若是如此,当年她便不会放弃一切随我离开。昔年到底怪我过于天真,以为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便能逃脱帝国门阀世家的重重眼线,能和瑾熙一同顺利地回到炙凤……”过往种种一时犹如画幕一般历历在目,云霆话至此处顿了顿,声调也不觉间哑了几分,“素锦姑娘,我已为自己当年的鲁莽付出了最为沉重的代价,我和瑾熙二人分离了那么多年,如今我能再度站到这里,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再做放手了!”
素来沉着稳重犹如素锦,闻至此处也终而不免泪盈于睫。这些年来,小姐对其的日夜思念,到底是没有错付,她继而轻吁了一口气道,“小姐从认出您的那一刻起,便从未怨过您,她不过是厌憎自己,觉着自己不配再与您再度相见。”
刹那间,云霆的脸上流露出了恍若孩童般难掩的欣喜之情,清亮的双眸之中绽现了恍若晨曦初现般的明媚曙光。
“我便知道,瑾熙她没有忘了我……”
“可有一点,公子。”素锦双眉微蹙,垂首轻叹道,“小姐如今身居高处,受寒寂城中无数目光注视,即便您想带她远走高飞,可付诸其行,又谈何容易?”
“如今父王病重,我代行监国之职。若得瑾熙首肯,我便直接同你们帝国君王交涉,愿以我炙凤南部十五座城池与之相换。”
“公子,此举欠妥。”素锦浅笑着摇了摇头,“帝国如今兵强民富,正是近百年来最好的盛世光景。且新皇性情冷傲,脾性向来难以琢磨,您若就此贸然前去提及此事,必然不得善果!”
云霆瞬间面色颓败,双拳紧握,伫于白泽鎏金熏炉之侧一语不发。
素锦紧咬下唇,双眸一转,脑中骤然灵光忽现,“我倒知道有一人,若她愿意伸以援手,您口中这一切的实现,或许倒也不无可能……”
“素锦姑娘,那人是谁?”
“斓秀宫,俪贤妃。”
云霆()
自坤西殿归来之后,今日贤玥这心内总是不太安稳,总隐隐觉着瑾熙与炙凤王子那头要出什么事一般。可不想恰在傍晚落雪时分,那炙凤王子竟真真只身前来漪澜殿外求见。
虽在前来之际,云霆已受素锦详细指点。可如今当自身真正步入此处时,心底的胜算却忽而只减未增。
这位昔日里的帝王宠妃,真能有如素锦口中那般得以覆雨翻云、死灰复燃般的能耐?
寒寂城中数以万计的各式巧夺天工的宫殿中,每至此时,各处内室大抵都焚以各式媚人的花草熏香。可唯独到了漪澜殿这头,除了淡淡的檀木香外,有的便只是恍若置身于藏经阁一般的书卷儿味。
凤云霆一袭蟒纹墨袍,径自利落地迈入烛火通明如炬的内殿之中。还未等贤玥抬手,花茵便会意地遣退了殿内其余侍奉着的众人。
贤玥眼神示意花茵替其奉上茶水,继而扶额回眸,神色淡然地望向云霆开口道,“不知王子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云霆不禁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衣饰素净的年轻女子,果真不是不特别。
只见她端坐于镂花红木条案旁的梨花木太师椅中,素齿朱颜,眉目如画,美自是极美的,可却不同于瑾熙那般耀若春华、明艳端庄。她就那般气定神闲地坐着,可其周身上下无一不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淡之气,亦不见半分寻常女子所有的矜持做作。
“在下有一事,望得以娘娘协助。”
眼见云霆谦卑地躬身抱拳,贤玥连忙素手轻抬道,“殿下请讲。”
“娘娘,我欲携瑾熙出宫。”
贤玥心内骤然一紧,她不想自己的猜测竟全一疏漏,昔年与瑾熙两情相悦的少年情郎,果真是眼前这位风仪出众的番邦王子。凤云霆的发肤眉眼总给她一种恍若相熟的错觉,让她一时毋须缘由便对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信任。
可她亦清楚地知道,他们二人先前素未谋面,他又为何会匆匆前来,并全无掩饰地求助于自己?
“殿下,你可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我欲带我心爱的女人,帝国的贵太妃阮瑾熙,离开寒寂,离开盛京,离开你们璧朝的每一寸土地,随我一同回到天高云阔炙凤大地!”
云霆的眼神漆黑,语气坚毅而又笃定。
贤玥一时恍如若有所思、静默不语,伫于一旁的花茵见此情境倒也全无怯意,上前一步便开口道,“殿下恕我唐突,可奴婢甚是不解,我们娘娘无缘无故,为何要出手帮您?”
“世人皆知,斓秀宫中纳兰家的娘娘,十拿九稳是日后要作中宫皇后的人。”云霆的语气稍缓,却也恰巧在此刻对上了贤玥那犹如寒潭般清寂幽深的目光,“不知娘娘可否愿意,在同时拥有纳兰家与沐家两大世家之后,再添我炙凤这个牢靠的臂膀?”
放眼望去,如今在帝国周边的藩国之中,便就数炙凤的国力最为强盛,不但兵强民富,且土地宽广辽阔、与世无争。如此而来,眼下之见,凤云霆这个条件倒真不是不诱人,就连花茵一时也满面诧异地将目光投向了依旧不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