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平日何时用午膳?”乐琳问。
张福宝心想,这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要紧的事,便爽口道:“俺平日大多正午前后吃,有时候俺浑家送的饭来迟了,那就要未时才吃得上。”
“嗯,”乐琳在“时辰”那栏记:“午时至未时”,又问:“平日都是尊夫人送饭过来?”
“哎呀,”张福宝不好意思地笑道:“尊什么夫人呀,俺浑家的就是个老太婆,公子快别说笑了。”
乐琳在“方式”那栏写上“家人送饭”,一边接口说:“哦,尊浑家送的饭。”
一边的柴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尊浑家”是什么玩意儿?
乐琳反应过来也觉得有点鬼扯,忙又改回来:“那……张掌柜,倘若尊夫人不送饭的话,您能够接受大概什么价格的午膳?”
“啊?”张福宝答道:“上月老太婆回娘家省亲,俺都是去陈记面家吃的,五文钱的阳春面。“
又认真想了想,说:”啊,不过阳春面太寡了些,俺后来几天吃的是八文钱的牛肉面。”
乐琳在“价格”那栏写到:“五至八文钱”,又向川芎作了个手势,川芎便数了五枚铜板交给张福宝。
张福宝云里雾里的:“完事了?”
“嗯,谢谢,完事了。”
乐琳眉开眼笑,第一份调查问卷顺利完成,随即带队离开。
出了杂货铺,柴珏往大黄手中拿过一份问卷,跃跃欲试:“下一家,我来!”
说罢,他大步走进隔壁的打铁铺,学着乐琳的样子,大声唤道:“掌柜的!”
“嗳!”闻声而应,从里室出来一个黑黝黝、肉腾腾,满脸横肉、光着膀子的大汉大声喊道:“找俺啥事儿?”
柴珏吓了一下,回过神来,问他:“你是掌柜的?”
“对!啥事儿?没事别打扰俺干活!”
柴珏看他粗声粗气的,本想甩手走人,但想到既然“乐琅”能做到,自己又怎会做不到?
于是理了理情绪,对大汉笑问:“掌柜的,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五文钱报酬。”
五文钱虽少,但总好过没有,大汉答道:“好,你快些,俺还有十几个铲子要打!”
柴珏刚刚匆匆忙忙就进来了,也忘了看铺名:“你的铺子叫啥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东市铁牛打铁铺。”
“好,”柴珏在“铺名”那栏写上“铁牛打铁铺”,他的书法师承翰林学士陈尧佐,一手隶书写得刚劲有力,和乐琳狗爬一样的字比起来,天差地别。
他朝身边的乐琳扬了扬手中的问卷,乐琳一看,晓得他在炫耀,翻了翻白眼,心中不服:“我的钢笔字比你要高到不知哪里去,有什么好嚣张的?”
柴珏看到“他”不服气的样子,更是志得意满,笑逐颜开,又问那大汉:“铁掌柜平日何时用膳?”
“俺姓邓,邓牛。”
“啊?”
“俺不姓铁,铁牛是铺子的名字,俺叫邓牛。”
一旁的乐琳“噗”地笑起来,柴珏顿时脸如火烧,恼羞成怒向乐琳道:“我怎晓得他不用自己的名字做铺名?”说着,皱了皱眉头,把问卷往旁边一扔,翘起手来。
“好啦好啦,”乐琳拍了拍他肩膀,捡起问卷,说道:“让我来吧。”
柴珏一把夺过乐琳捡起的问卷,撇嘴道:“你的字写得那样难看,谁看得懂,我来!”
又问:“邓掌柜,你平日何时吃的午膳?”
邓牛挠了挠肚皮,朗声答道:“俺都是午时前后吃的饭,俺做的是体力活,饿得快,午时不吃,饿得慌。”
柴珏又问了其他的几个问题,细细地记录下来。
出了打铁铺子,柴珏得意地笑道:“简单至极!”
“确实不难,”乐琳附和说,又扬了扬手中的问卷:“这里有三十张问卷,每张有五栏,除了刚刚两间,还有一百四十八间铺子要问。”
“啊?”饥饿感此刻涌至柴珏的胃间,他才惊觉自己还没吃午饭。
想不起来倒犹可,一想起了,更觉得饿不可及,只得小声说:“其实,我还未用午膳。”
乐琳被他一提醒,惊道:“我也是!”
“要不……回八宝楼用膳?”
“这……”乐琳犹豫,这问卷没有弄好,后面的进度也会受影响。
柴珏了然,向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挑了两个:“邵忠、虞茂才,刚才的你们都看懂了?”
那两个随从看上去沉稳精干,叫邵忠的那个立马应道:“禀殿下,看懂了。”
“好!那这一百四十八项问卷调查就交给你们了。”
“属下领命。”二人接过问卷,齐声道。
看看他们,再看看川芎、大黄,乐琳不由得叹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乐家如今的形势,还能有两个随从跟身,也没啥好抱怨的了,便笑说:“走,我请你吃叉烧。”
“叉烧?”
“嗯!”
……
第十三章 八宝快餐()
半个月后,巳时三刻,阳光炙热。
琼华殿的后院里,橡树、杉树还有扁柏,扭曲着树身盘踞着。
碎石道路的四处,岩石和树根裸露了出来,比起整齐划一的御花园,这里别有一番风情。
但见一人影匆匆地往晨晖门的方向奔跑,橡树和杉树交错的枝条,在阳光的映照下,往他月白色的直裰上不断投影着斑驳而美丽的图案。
“三殿下!”
奔跑着的人,正是柴珏,他闻声而停下脚步,回头看,唤住自己的是刚刚授课的太子少保文彦博。
看他神态严肃,柴珏心中一凛,只得掬了掬手应道:“文少保。”
文彦博官至殿中侍御史,平日负责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又兼太子少保,年纪不算太老,不过四十出头。因官家未立太子,故而他逢初三、初九、十一便在官学中为各位皇子以及公侯家的子弟授课,以履行太子少保之职。
柴珏在官学中的表现不算出挑,唯独对文彦博所教授的《诗经》兴趣浓厚,往日下堂后,必定缠着他询问请教。今日竟一反常态,恰一下堂,便急匆匆地往外跑,仪态全无。
文彦博心道奇怪,便把他唤下来问道:“三殿下,您可记得《曲礼》所言?”
“记得,”柴珏暗道不好,文少保定是要长篇大论,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答道:“帷薄之外不趋,堂上不趋,执玉不趋。”
在天子的屏障外不能快步走,在堂上不能快步走,手执贵重物品不能快步走,这是古人讲究的仪态。
文彦博见他能回答出来,尚算满意,又问:“殿下既趋且驰,所为何事?”
“我……”柴珏抬头看了看天,已快到午时,心中着急得很,也顾不上细细解释,一把抓过文彦博的手,拉着他边跑边道:“来不及了,本殿与你马车上再详谈。”
柴珏虽不过十三四岁,长得比同龄的四皇子要略高些,差不多到文彦博的肩膀,年轻力壮,又习武,文彦博被他一扯,也只得跟着跑起来。
……
上了马车,柴珏向随从吩咐道:“八宝楼。”
“八宝楼?”文彦博心中不解,八宝楼,那不是安国侯家的产业吗?
柴珏也不隐瞒:“少保,本殿近来交了位好友。”
“是安国侯家的人?”
“正是安国侯世子乐琅。”
文彦博听罢,皱了下眉头,安国侯府两任侯爷都行事飘忽,近墨者黑,恐怕会对柴珏有不好的影响。他又转念一想,柴珏生母身份特殊,一向不在储君的考虑之列。为此,比起其他皇子,文彦博对柴珏总是多了些同情和怜惜,难得他找到知己朋友,又何必顾虑太多?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慈爱地问道:“今日匆匆奔驰,为的是何事?”
在诸位少保、少师里,柴珏最亲近的便是文彦博了,他不像其他师傅那么严厉苛刻,讲课也生动,此时听他的语气,知道他不反对自己和“乐琅”交往,心里大松了口气,话匣子便打开了,得意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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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便到了朱雀大街了。
下了马车,文彦博便发觉到不同。往日门堪罗雀的八宝楼,此刻竟门庭若市。而原本挂着的八宝楼三字大招牌,此刻已换成五个字的“八宝快餐”。
“这……”文彦博转头看向柴珏,疑惑问道:“是三殿下题的字?”
柴珏轻轻点头,故作矜持,却掩饰不住满满的自豪感。
“何谓‘快餐’?”
柴珏做了个“请”的手势:“百闻不如一见,有请少保亲自瞧瞧。”
文彦博走近,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不由得拍手叫好:“嗯,香!好香!”
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只见门口旁边有张小桌,坐着两个穿蓝灰色衣服,围缃色围裙的伙计,前面排着大概二十来人的长队,而且还不断有人加进来。
伙计身后立了个大牌匾,写着:“八文钱一荤一素,十文钱两荤一素,十二文钱三荤一素。添白饭两文钱,任意套餐送例汤。”
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发现…左边的伙计负责收钱,收完钱,右边的伙计负责发一支竹筹给顾客。而竹片也是大有门道………八文钱的竹筹涂了红的漆,十文钱的是蓝色的,十二文钱则是黑色的,如果有顾客要添饭的话,另外再多加一支涂白色漆的竹筹。
随着人流进到里面,整个大厅分成了两个区域。
外面的区域有几个像当铺那样隔开里外的窗口,最外面的窗口叠着很多竹制的十寸左右的托盘和七八寸大的碟子,旁边放着个半人高的饭桶,后面站着两个伙计。
第二个窗口很奇怪挂着烤熟的长长的肉串,挂着十来只油光亮泽的烤鸭和烤鸡,背后有个粗壮的汉子在斩鸡鸭。再靠近些,一阵阵肉香沁入鼻中,垂涎欲滴。
旁边的第三个窗口摆着七八个大菜盘子,里面有各种文彦博没见过的做法的肉菜。
再往里面的窗口,只摆着两个更大一些的盆子,装着绿油油的青菜。
最后的窗口,只摆着一个大的汤桶,旁边摆着十几个大碗。
每个窗口各站一到两个伙计,和外面那两个收钱的伙计一样的衣着,清一色的灰蓝。
文彦博站着看了一多刻钟,才理清整个流程——客人拿着竹筹进来,来到第一个窗口,最外面的伙计会给每人发一个托盘和碟子,客人把碟子放入托盘中,走到饭桶面前,第二个伙计便勺起一勺饭放入碟子中,如果是之前买了白竹筹的客人,把竹筹递上去,伙计便会多勺一勺子饭。
顾客接下来到后面的窗口,告诉伙计要鸡、鸭或“叉烧”,伙计便会斩下一份来,切好,放入顾客碟子中。有些客人不经过第二个窗口的,直接来到第三个窗口,也是告知伙计要的菜色,如“糖醋里脊”、“红烧排骨”等,伙计便勺上满满一勺子肉菜。
第四个窗口的伙计最轻松,客人经过,给勺上一勺子青菜即可。第五个窗口的伙计则不断地把汤勺进碗里,客人经过拿走装好汤的碗,放进托盘里端走,把竹筹交还给站在最后的伙计。
之后便去第二个区域,里面全是窄窄的桌椅,两人一桌,桌子也只能摆两个托盘。吃完离开,有两个伙计便负责把用过的餐具收拾好。
整个过程流畅、有序,令文彦博惊讶不已,心想,待会儿定要细细问三殿下,这是何人所想,又是如何想出来的?真真是奇哉,妙哉!
正在沉思之际,他被身后一道猛力撞了一下,转头一看,是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大声道:“大爷你到底吃不吃饭的呀!?”
“我……”
还没待文彦博回答,那大汉又吼:“你不吃别碍着俺们啊!”说罢,拿着托盘向文彦博一撞,往里面挤去。
“你!”他正要发怒,排在汉子后面的人络绎挤上前来,有对老头、老太太在碎碎念:“占着茅坑不拉屎,等下糖醋里脊都没有了!”
老太太白了文彦博一眼,附和说:“可不是,昨天就没吃到!”
文彦博许久不曾被如此轻慢过,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气,正要发作。
柴珏忙上前宽慰说:“少保莫生气,来这儿吃饭的都是东市的百姓……”
话还没说完,前方传来哀嚎:“啊!~”闻声望去,三号窗的伙计收起其中一个大的菜盘子,大声吼道:“糖醋里脊售罄!”
还在排着三号窗的长龙顿时骚动了,抱怨声不断:“俺昨天排了大半天都没吃着糖醋里脊,今天又……”
“我昨日看到冯老汉买了个黑色筹,一个人点了三份糖醋里脊哩!”
“哟,他也太贪心了些!咱们去跟掌柜说说,这糖醋里脊应当每人限点一份!”
“人家掌柜才不依你,都是十二枚铜板买的筹,人家爱点啥点啥,明天请早吧。”
喧哗中,有人喊:“叉烧还有,叉烧还有!快转队!”
一言惊醒梦中人,那些没等到糖醋里脊的人,马上挤去二号窗排队。
“哎呀!”慌乱中,文彦博又被人撞了几下。
一瞬间,二号窗的长龙便长了三分之一。
“这……”文彦博揉揉腰,皱着眉头问柴珏:“这糖醋里脊是何物?叉烧又是何物!”
话刚落音,二号窗的伙计大声说:“叉烧售罄!”
失望的怒吼此起彼伏。
柴珏忙拉着文彦博上二楼雅座,文彦博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传来刚刚那大汉的声音:“要不是刚刚那个呆头鹅碍手碍脚的,俺都吃上糖醋里脊了!”
“别说了,如今连叉烧都没有了……”
“俺见着他定要给他来一顿狠的!”
文彦博缩了缩脖子,赶忙跟着柴珏奔上二楼。
第十四章 品尝例汤()
八宝楼,不,如今是八宝快餐了。
二楼的桌椅比一楼的要宽阔,四到六个座位一张台,座椅也舒服些。
文彦博面前四五个菜盘全已清空,他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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