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权?”
司马光翻开细看,里面写的是“乐琅”同意将《汴京小刊》半成的利份“永久转让于王安石”,“此乃‘股权’,王安石享有《汴京小刊》半成之分红、利润,日后若有变卖、更改,亦应以市价向其赎回其股权。股权既转让,悉随受赠人处置,可变卖、可转让。”
半成的利份!
司马光惊得下巴都要跌掉了。
再细细看过这两份契约文书,上面均有三位讼师作公正签字,还有牙行的印鉴。
“怎么样?”
王安石左手轻抚胡须,右手插着腰问道:“你可有聘书之类的契约?”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毅然留下()
再细细看过这两份契约文书,上面均有三位讼师作公正签字,还有“汴京第一牙”——尚诚行的印鉴。
“怎么样?”
王安石左手轻抚胡须,右手插着腰问道:“你可有聘请书之类的契约?”
司马光语塞无言,他的手头上,确实没有这样的契约文书。
他有的,是刘沆一句口头的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与君子之间,又何需文书契约,何需白纸黑字?
司马光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只是,看着手中的聘请书与股权转让书,实在不是味儿。
——“新闻部琐事甚多,既然,君实兄并非来担任副编辑的话……”
王安石一边说,一边收回司马光手中的两份契约,锁进匣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在书柜上。
然后,转过身来,他冷漠地说道:“那么,介甫便就不送客了。”
王安石说的这句话,似乎没有影响到司马光的心情。
“我是刘阁老亲自聘来的新闻部编辑,并非什么副编辑。”
他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屹立于寒风中的松树。
“哼!”
王安石冷哼一声,一下子坐了下来,靠着椅背,双手慵懒地放在扶手上。他闲适的坐姿与司马光严阵以待的站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马光不发一言,等待着王安石的回应。
敌不动,我不动。
王安石也是这般的想法。
许久。
又或者事实上并非许久。
反正,时间在二人对峙之际,似过了大半日那么久。
终于,是王安石先开口,他明知问道:“你可有聘请书?”
司马光并不因为没有聘请书而怯懦,反倒是坚定地道:“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
此话出自《论语·颜渊》,说的是君子的说出了口,就是套上四匹马拉的车也难追上。
他说道:“刘阁老既是说过聘我为编辑,那便是定下来的了,君子间的诺言,胜过千万份文书契约。”
“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并无人证物证,但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
“唔……”
王安石抚摸着长须,摇头道:“既无人证,又无物证,那岂非是任你胡编乱造?”
司马光怒道:“明人不做暗事,刘阁老确实亲口所说,聘我为新闻部编辑,你倘若不信,大可与他当面对质。”
“今日来一个司马光,说要做编辑,明日再来一个司马暗,说他要做主编或者刊长,我若然每次都去与刘阁老求证,刘阁老岂不是要被我烦死了?”
如果说这话的人是文彦博,定要伴随着哈哈的笑声,又或者语带讥讽。
但王安石说这话的时候,不苟言笑,神色严峻得似在谈论正事一般。
这愈发让人恨得牙痒。
“你……”司马光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怨怒,倒不如说是闷气难消。
比对牛弹琴还要无奈,他觉得自己向是对着一块石头说话一般。
王安石又道:“王某手持聘请书,更有股权,是名正言顺的正编辑,莫说是刘阁老在此,即便你与我理论到开封府里去,道理还是在我这儿。”
司马光听了这话,只觉得胸间的那一道恶气,吐不出,也咽不下,难受得紧要。
他堂堂国子直讲,与一个白身争个编辑之位,实在有失颜面。
他愤然一甩衣袖,转身欲要离去。
可世事往往便是这般有趣。
假如司马光早一个瞬间转身,或者再晚半步才回头。
又抑或,他是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
更倘若,当时,虞茂才手上没有拿着那份稿子的话……
那么,后面都不会有这么许多事情了。
偏偏。
人生需有这许多的偏偏,才有故事可言。
偏偏他转过身来,正要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去之际,目光不经意地瞥过虞茂才手上的一份稿子。
这是本是该完稿后才交予王安石审核的,但虞茂才方才被王安石叫来要介绍予司马光,他恰好有些字句写得不太通顺,便想着把稿子拿过来,顺便请教一番。
那稿子的第一页开头,标题是偌大的几个字——“物价无边,天怒人怨”。
司马光开头还并不为意,未及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物价无边,天怒人怨?
他连忙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夺过虞茂才手上的新闻稿,快速地阅读。
不过一小会儿,他便把这文章读完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担君之忧()
王安石抚须沉思,沉吟道:“物价……物价过高,不,不够……物价腾飞……唔,还是不好……”
他转头问司马光:“君实兄,你说,用哪个词才好?”
司马光还来不及怒斥他,便听的他惊呼道:“有了,有了!”
王安石提笔,快速地写下灵机一闪想到的标题:“京城物价无边,黎民苦不堪言。”
那字写得甚好,笔扫千军,丰筋多力。
若是在平日里见着,司马光定要夸奖赞叹一番。
可眼下,他看着这新的标题,脸色铁青得似黑炭似的。
“你写的这是什么!”
他怒声问道,眼神像要射出火花。
王安石反而是云淡风轻地答道:“自然是新闻标题,君实兄觉得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
大大的不妥!
“汴京城的菜价与相比去年,不过是最多上涨五分之一,如何是‘物价无边’?如何是‘黎民苦不堪言’?”
“哦。”
王安石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转过身来,把改了新标题的稿子交予虞茂才,吩咐道:“正文写得不错,把这稿子送去印坊,排个初版吧。”
司马光一把截住那稿子,拿到手中,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
“你在做什么!”
王安石讶然问道。
今日可是截稿之日,印坊那边还等着他们的新闻稿来排初版。
“哗众取宠,夸张其词,言过其实!”司马光一连说了三个成语,双眸一下子变暗,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姗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他爱不释手的《汴京小刊》将要在眼前人的手上,沦落到如斯地步,自己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他凛然正色说道:“文章是好文章,详尽其实,有理有据。但这标题某实在无法认同!”
“你认不认同,干我何事?”
“《汴京小刊》是为百姓发声,并非尔等小人哗众取宠之物!”
王安石并不如司马光想象那样怒气横生,反倒是平和地问道:“那么,依你所言,这文章该取什么标题才好?”
司马光想了片刻,答道:“如实直说,就写‘汴京菜价略有上涨,幅度约莫五分一到六分一’。”
“这样啊……”王安石问一旁的邵忠、虞茂才道:“这般写的话,若你是读者,可要翻看这篇新闻文章?”
虞茂才立马把头要得如拨浪鼓似的。
邵忠看了司马光一眼,略有歉意,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王安石转过头来,对司马光道:“如你所说那般写的话,有何吸引可言?”
“吸引?是吸引读者重要,还是让读者了解事实重要?”司马光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拳头大。
“文章里写的都是记者亲自走访而得,数据详实,如何不真实了?”王安石反驳道。
司马光抢白说:“如此标题,货不对板、言过其实,误导百姓,你做这样的事情,还恬不知耻地狡辩,简直是有辱斯文!”
王安石冷笑了一下,又问道:“你可曾去过市集采买菜肉?”
司马光怔了怔,坦白道:“君子远庖厨,某府中有妻子仆役,无需我亲自采买。”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五分之一的涨幅不高?司马大人在朝廷有俸禄,家中还养有仆役,自然不愁的。但黎民百姓每日为口奔驰,手停口停,这五分之一的涨幅如何不是物价无边?如何不苦不堪言?”
“我……”
司马光哑口无言,可是,电光火石之际,他立马想到可以反驳的地方:“那你又可曾遣人去调查,百姓是否真的觉得物价过高?你这般以一己之念,去替代百姓发言,是否也太不严谨了些?”
王安石挑了挑眉,抚着胡须悠悠道:“司马大人所言甚是,这后续的调查采访,正好是新闻部下一期的主要内容之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东家给某的指示仅有一条:使新闻栏目成为广告最多的栏目,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新闻部正编辑的职责。”
看到司马光怒而不语,王安石再玩味地问道:“某倒是不知道,东家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司马光盯着王安石,不眨一瞬。他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活像一只忿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老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当面对质()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斜斜地映照在皇宫金色的琉璃瓦上。
不时,有几只乌鸦迎着细雪,悠然地飞过,。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遮没重重朱门,掩盖深深庭院。
宣德门外,司马光倚着门墙静静地等候着。
他不眨一瞬地盯着东面,身下的积雪,已然没过了靴背。
直至接近戌时,他所等之人才缓缓自文德殿的方向走来。
“刘阁老!”
司马光一边大声打过招呼,一边快步前去。
刘沆其实在远处便见到司马光在等自己,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幸好自己早有准备,故而脸色如常地朝司马光点了点头。
然而,他身旁的文彦博却是自始至终蒙在鼓里,加之近来公务繁忙,几乎是不曾有空到编辑部去,对于新闻部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知。
因此,看到司马光神色着急地寻刘沆来,文彦博大惑不解。
“晚生今日下朝后,去了一趟编辑部。”
刘沆明知故问道:“如此便好,一切无恙吧?”
——“编辑部?”
司马光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得文彦博警惕地问道:“你去编辑部做什么?”
他蹙起眉头,不悦之情丝毫没有掩饰。倒不能怪文彦博如临大敌一样,在他看来,司马光这个年轻人,正值风华正茂之年,但想法保守至极。任职大理寺评事,本应做些有益社稷的更革,他却一再附议一众旧臣,对蔡襄的变法之议极尽打击之能事。
哼,中书门下省的走狗。
文彦博带着敌意盯地盯着他。
然而,文彦博讨厌司马光,司马光又何尝不讨厌文彦博?
在司马光眼中,文彦博年近知天命,本应通达世事,可是他却偏偏一身驴脾气。此人和礼部的葛敏才,是最最胡搅蛮缠的二人,平素以谏官直臣自居,实质只懂得纸上谈兵,一味攻讦中书省。挑刺他们是真真在行,但倘若叫他想些什么法子,必定是天马行空,实施的时候却一塌糊涂的。
他不回避文彦博的敌视,反而亦用如出一辙的眼神回看他。
不过是个华而不实的刺儿头罢了。
司马光在心里腹诽着眼前人,试探问道:“难道,文大人亦有在编辑部任职?”
“正是,”刘沆接过话头,为他介绍道:“宽夫是《汴京小刊》副主编。”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宽夫的另一身份,是‘汴河愚公’。”
“原来‘汴河愚公’是文大人,幸会了。”
他口中说着“幸会”,但脸上并无半分荣幸之色。
司马光暗自这样想道,难怪“汴河愚公”的文章读来也是一股子夸夸其谈、浮躁而不实际的味道。
文彦博没搭理他,而是带着质问的语气,对刘沆问道:“他为何去编辑部?”
刘沆沉吟片刻,语焉不详道:“此事,说来话长……”
“刘阁老邀我担任新闻部的编辑。”司马光替刘沆答了文彦博的问题。
“新闻部的编辑?”文彦博难以置信:“你并没有和我商议过此事!”
刘沆长长地叹了口气,佯装颓然地说道:“商议不商议,此刻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乐琅已经擅自决定,让王安石担任正编辑。”
他又对司马光露出一个歉意的苦笑,落寞地说道:“君实刚从编辑部过来,想必是知道此事的了。”
司马光看到刘沆无奈的表情,猜想此事兴许另有隐情。于是,他对刘沆的怒意减轻了许多,又因为自己误解了他,不禁添了些内疚。
刘沆看他脸上的怒气已然缓和,放胆说道:“其实,我从三殿下那处得知此事之际,亦是既惊又怒……”
此话不虚。
……
三日前。
拂云殿的庭院里,寒风摧树木,凄凄岁暮风。
不远处的阁台上,反而是炭火融融,暖熏得让人迷迷欲睡。
只是偶尔有几丝寒风吹入,叫人清醒过来。
“三殿下风寒初愈,莫要吹风的好。”刘沆劝说道。
柴珏望着庭院里的白雪皑皑,只觉得赏心悦目,丝毫不感到寒冷。
他之前都不曾发现雪景是这般好看,真是浪费了。
柴珏赏着雪景,吃了个叉烧包。
是的,如今御膳局也有做叉烧包了。
回过神来,他才悠悠道:“乐琅聘了王安石做新闻部的正编辑。”
“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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