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香料是西域的?”谷材这话说的不是问句,反倒像是肯定。
不久前,有几个西域来的商人,据闻,是来自“大食国”抑或是“大石国”的,曾经向他们瑞沧粮油行兜售这种香料。
然而当时谷材闻到这香料的味道,只觉得呛鼻子得很,直觉推断不会有客路,故而婉拒了。
如今就着牛肉一尝,竟是唇齿留香、一试难忘。
洪阳荣点了点头,答道:“听闻,是种叫做‘孜然’的香料,乃安国侯从大食国商人那里购得。”
谷材喃喃道:“果然,果然……唉,老马失蹄,竟是看走眼了。”
“你怎么了?”洪阳荣见他神色有异,关心问道。
“小事而已,”谷材摇了摇头,回过神来道:“对了,怎么咱们都一直在谈论吃的事情?这宴席不是为着那马裘酒的么?”
洪阳荣指了指不远处的临窗餐案,说道:“那主人家还在那边谈着呢。”
谷材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安国侯乐琅”和三殿下柴珏正在和对面的二人商谈着什么。
“哦?是他们?”
谷材脱口道。
洪阳荣做得是饮食生意,所识人脉都是河间府的居多,并不认识那二人,故而好奇道:“是谁?”
“越州鼎越和的东家章和,还有杭州万益商行的东家连弘业。”
“啊,是他们!”鼎越和与万益商行的名头,洪阳荣也曾听闻过,他又好奇问谷材道:“那越州的臻堃,和杭州的福禧,可有人在此?”
谷材环顾四周,茫然摇头道:“奇怪了,竟是没有他们的人。”
洪阳荣却笑道:“不奇,也不怪。”
“嗯?”
“咱们河间府的顺隆商行,不也是没有人么?”
谷材转了转眼珠子,心领神会道:“有趣,有趣。”
洪阳荣笑着扯开话题道:“我倒是觉得这‘自助餐’十分适合这般商谈生意的场合。”
“哦?为何呢?”
“你想啊,”洪阳荣解释道:“倘若是如同平日的酒宴那般,乱糟糟的坐一大圆桌的人,你劝我喝酒,我劝你起箸,你一言,我一语,他一句,再有人发个酒疯,还能谈个什么?”
谷材赞同道:“你这般说来,我倒是真真情愿如今这般,主人家爱和谁谈就与谁谈,咱们暂时谈不上话的,便大饱口福,吃个痛快的,待到他抽空和我们商谈之时,我们吃饱喝足,也好谈个痛快。这般方是商谈待客之道。”
洪阳荣却叹道:“只可惜,并非人人都如咱俩这般想得开,兴许有人会觉得怠慢了。”
谷材看了看周围,确实有一两人面有不豫之色。他又叉了一块牛排入口,细细品味一番,方道:“顺得哥情失嫂意,世间岂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洪掌柜,我看这‘自助餐’真有可为之处,不妨放胆一试。”
二人身旁不远处,有个伙计捧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十数杯斟满的酒。
洪阳荣并不答,而是走到那伙计跟前,取了两杯酒回来,递给谷材一杯,碰杯笑曰:“承谷掌柜贵言。”
谷材也碰杯,继而细细品味杯中佳酿。
是西域的葡萄酒,但与往常喝的又些许不同,带着淡淡的薄荷和桂花的香气,还隐约有些马裘酒的浓烈呛辣味道。
清新可人,醇香流露,令人意犹未尽,似徜徉在微风中,与佳人共舞在星空下,又如回味在梦乡里。
谷材大喜,唤来那捧酒的伙计,问道:“小兄弟,请教一下这是什么酒?”
伙计恭谨礼貌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这是侯爷特意教导我们调配的酒。”
“调配?”
“是的,由西域的陈酿的葡萄酒,兑之以我们八宝茶楼的马裘酒,再放入薄荷、桂花以及肉桂。此酒名曰:‘宾主尽欢’。”
谷材与洪阳荣口赞心服。
“竟还有这种做法……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
“好名字,果真是宾主尽欢!“
……
第九十二章 另有其事()
索索叶自雨,月寒遥夜阑。
帘幕度微飙。
鸟语唤醒残梦,雨余冷萧萧。
“真是不赞一词的良辰美景啊,乐琅。”柴珏看着池子里因烛火倒影。而粼粼闪烁的水面,慨叹道。
乐琳也凝视那池子,不眨一瞬。
池里的鱼儿,时而聚集在水面,吐着水泡,或藏在水草底下,倏而一下,又游走了。
惬意得很。
“人生几良夜,吾行久天涯。”
此情此景,乐琳忽而想起这句诗,脱口念了出来。
柴珏赞赏道:“好句!”
乐琳转过头来,得意地笑问道:“今晚的宴会够新奇吧?”
“嗯!”
柴珏点头,望向乐琳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之下,原本的琥珀色变得如浅金色的萤石一般,看得乐琳一时失了神。
“你怎么呆呆地望住我?”
柴珏点了点她的额头,莞尔问道。
乐琳侧了侧头,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眸子的颜色这么浅?”
柴珏望着乐琳,“他”漆黑的眼眸,仿若不见底的深潭。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抑或是因为池畔的烛火太缱绻迷蒙?
他觉得“乐琅”的眼神清澈之间,带着隐约的温柔。
他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外祖母是色目人吧?”
“哦?”
乐琳有些吃惊,她忙问:“是辽国的当今太后?”
柴珏颔首,淡淡地笑着。
他忽然很想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乐琅”。
“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时常听闻她的事情。”
乐琳问:“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奇女子。”
“怎么个奇法?”
柴珏看着她一脸好奇,那漆黑的眸子如同晶莹的黑曜石一般,泛着烁烁的火光,迷得他一时都移不开眼睛。
少顷,他才回过神来,往那室内的方向摊手道:“歌舞兴许快要结束了。”
这是宴会的中场,乐琳安排了几个汴京城里知名的伶人来表演,娱宾助兴。
乐琳也想起了这桩,便跟着他的脚步,沿着两旁都是竹子的小径返回牡丹馆。
然而她并没忘记刚刚的话题,追问柴珏道:“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嗯……”
柴珏不置可否。
自从那天,柴珏把自己有辽国血统的事情告知了乐琳,二人的关系似有了些微妙的进展。
乐琳并不似之前那般,刻意顾忌柴珏的感受,反而打趣调侃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说罢,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柴珏看她古灵精怪的表情,哑然失笑,摇头道:“并非不可告人,而是她的故事太长了,我需要许久的时间与你说。”
闲聊间,二人已回到牡丹馆的外厅。
乐琳问:“还有哪家的掌柜尚未谈的?”
柴珏想了想,答道:“尚有江宁府的祥泰兴、青州的齐裕商号,以及秦州的瑞陇,还剩这三家未谈。”
乐琳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又问道:“我对这个宾客的名单,还有个疑问。”
此次宴会的宾客名单,是柴珏拟定的。
柴珏似乎知道她有此一问,气定神闲道:“不妨直言。”
“前日郑掌柜告诉我,我才晓得,这些商号、食肆,虽是老字号,但都不是最大的那间。”
那天,郑友良来找乐琳对账,说起这马裘酒的招标见面宴会之时,乐琳顺手把宴客名单给他看了下。
不曾想郑友良却是皱着眉头,不解道:“东家,为何各地的龙头,竟无一人在此名单之列?”
乐琳闻言,也是惊讶。
倘若是一家、两家,那就罢了。可这名单上,连一家龙头的商号都没有。
她问柴珏:“你是有意为之?”
柴珏但笑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这是为何呢?”
柴珏道:“你这马裘酒,对那些在各地居首席的商号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
乐琳顷刻间便明了,不由得抚掌赞曰:“然而对那排在后面的商号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是他们赶超龙头的良机!锦上添花不值一提,但雪中送炭却没齿难忘。这一招实在妙极!”
柴珏听着她的赞赏之词,心头一热。
以往每次,都是由“乐琅”来想出解决的办法。
这一次,却是自己先想到了“他”想不到的方面。柴珏觉得,距离自己成长到可以让“乐琅”放心依靠信赖的时刻,又近了一些。
……
芳树已凋残,夜深翻似玉门寒。
亥时的朱雀大街,与日间马嘶车铎的喧嚣不同。风吹叶落,四处是清晖夜阑之景。
八宝茶楼的后门不远处,是牡丹馆的另一个出入口,乐琳与柴珏正在送客。
“安国侯,”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前,河间府聚雅楼的洪阳荣正要上车,忽而又转身,向乐琳朗声道:“今晚的‘自助餐’,宾主尽欢,洪某毕生难忘。”
乐琳礼貌地笑了笑,答道:“洪掌柜客气了,我还一直惶恐你们会否嫌弃这种‘自助’的形式太过怠慢呢。”
“岂会嫌弃?”洪阳荣闻言,笑道:我对这‘自助餐’喜欢得紧!”他又靠近了一些,声音也低了许多,略有些惶惶地问:“倘若……倘若洪某在聚雅楼也经营这样的‘自助餐’,不知安国侯可会介意?”
乐琳忙摇头道:“怎会介意?难得有人欣赏乐某的创意,实在荣幸之至。”
洪阳荣对这温文有礼,但行事爽直不忸怩的小侯爷,实在愈发觉得可亲可喜,他喜笑颜开道:“安国侯,你说的“特许经营”和“代理销售”,我都甚有兴趣。这投标书,我定当如期奉上。”
今晚,除却“自助餐”,更让洪阳荣眼界大开的,便要数“安国侯”所说的“特许经营”和“代理销售”了。
这两种全大宋都闻所未闻的合作方式,令洪阳荣耳目一新。
直觉得不虚此行,不枉山长水远来汴京走一遭了。
乐琳拱手道:“那五日后的招标会,期待洪掌柜的光临。”
“一定,一定!”
……
银烛烧五听漏声,秋寒诗思觉凄清。
牡丹馆的小门两侧,亦挂着两盏羊角灯,灯火掩映,在夜景无人的大街上,显得分外冷清。
傅绍礼因着留恋那灯火下,庭院清幽又灯影斑斓的美妙景致,走得慢了些。不经不觉,竟是最后离开的一位。
他正往那门外走,迎面便见到正在送客的乐琳和柴珏。
“傅掌柜。”
乐琳笑着道。
傅绍礼亦回了一笑,可笑得有些勉强。
今晚,乐琳对他和阙承平说的“特许经营”和“代理销售”,阙承平的荷香楼倒是有能力做到。
可是,德兴泰……
莫说此事是否能盈利都还未有定论,就算真的十拿九稳,按照东家方理全稳重到近乎守旧的个性,也是要再三斟酌考量。
但是这一思一想之间,机会往往就错过了。
傅绍礼无奈叹息着对乐琳道:“安国侯,此事我必定会向东家大力举荐,但是,我东家做生意的作风向来稳健……”
“傅掌柜,”
乐琳打断他,淡淡然笑道:“我对是否能与德兴泰合作,并不十分在意。”
“哦?”
“此番宴请,其实另有其事。”
……
第九十三章 事务所()
细缕青丝裹银饼,幽花迎人笑。
端的是芳辰良宴,只可惜,曲终人散,灯火遽摧残。
傅绍礼对乐琳道:“安国侯,此事我必定会向东家大力举荐,但是,我东家做生意的作风向来稳健……”
说罢,他无奈地摇头叹息,又回首留恋地再看一眼那美轮美奂的庭院。
这样的宴会,兴许往后都不会有自己的份儿了,如此景致,不知何日再复见。
“傅掌柜,”
乐琳打断他,淡淡然道:“我对是否能与德兴泰合作,并不十分在意。”
“哦?”
傅绍礼皱眉,不解之余,亦有些不快——你既非有意与德兴泰合作,又何必邀请老夫来?是要寻开心么?
乐琳明白他的误解,表情神秘地笑道:“此番宴请,其实另有其事。”
……
牡丹馆往东走数百步,是菡萏馆。
其室内的装潢,比菡萏馆还要雅致一些。
亭台舞榭,琼台玉阁。
傅绍礼诚惶诚恐地坐下来。才刚坐到那张木椅上,却发觉这椅子与寻常的不一样,特别的舒适。
他仔细看了看,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色泽明快、材质细腻、纹理精美。但除此之外,不曾发现其他异样之处。
回过神来,乐琳已为三人都添满了茶。
柴珏看着傅绍礼抚摸椅子的动作,明知故问道:“傅掌柜,是不是觉得这椅子比其他的舒适?”
傅绍礼抬过头来,坦然道:“确实,只不过,老夫实在是看不出这椅子有何不同之处。”
柴珏指着乐琳,对傅绍礼笑道:“这是安国侯特地根据你的身高、身形,悄悄为你量身定做的椅子。”
乐琳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傅绍礼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诚惶诚恐道:“老夫何德何能,让侯爷如此周折!”
乐琳连忙示意他坐下,递给他一杯茶水,悠悠然说:“傅掌柜先喝口茶水再说。”
今晚“自助餐”的菜式大多是煎烤炒炸的肉荤,傅绍礼也觉得有些口干,便恭敬地接过茶杯,喝了几口。
“这是什么茶?”
他忍不住脱口而问。
这茶水清洌、醇郁,入口即觉到一股无比的甘醇滋味,过后又齿颊留香。
“梓菱贡芽。”
乐琳语气寻常地回道。
傅绍礼又吃了一惊。竟是传说中千金难求的梓菱贡芽?
听闻这茶长在梓菱泸州最偏僻远人烟的深山,还独独是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常人无法攀采,必须由经过长年驯化的猴子才能摘取。别的茶叶都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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