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唤了仆役前来,吩咐道:“命人立马把这个送到上京的府中,告诉夫人我发现了新奇的物什要采买回去,还要耽搁数月。”
仆役领命而去。
春桃靠了上来,软弱无骨,柔声道:“官人,留在这里数个月,你不怕大娘生气么?”
“大什么娘?谁是你大娘?”詹孝义佯装愠怒道。
春桃以为他生气,怯怯道:“奴家……奴家想说的是夫人……”
詹孝义轻哼一声,冷笑道:“夫什么人?哪门子的夫人?”
“官人,你莫要再为难奴家了。”
詹孝义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秀气的鼻子,笑道:“来,跟我念,母,夜,叉!那个女人叫母夜叉,你可记好了?”
春桃噗嗤一笑,嬉戏道:“官人,你好坏!”
她又打趣问道:“官人在大宋留这么久,你不怕那母夜叉置气么?”
詹孝义不屑道:“我何用怕那母夜叉!”
说着,不由浮现妻子的怒容,忽然有了几分心虚。
他支吾道:“临走的时候,带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回去交差就好了。”
春桃想了想,对他道:“说起来,奴家近日还真是看到个新奇的玩意儿。”
“哦?”
“官人可曾听说过马裘酒?”
“马裘酒?”
……
第七十七章 初尝烈酒()
秋雨湿寒竹,乱风拂残花。
这日的天气实在不好,可朱雀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
一辆马车匆匆驶过长街,马蹄急踏,冰雹子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
只见这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月白色的绉纱遮挡,让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但车内的贵客却能瞥见外面的行人。
路人看到这奢华的装潢,无不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却有个半躬着身子的老头儿,望而摇头,不屑地笑。
旁边一个好事的店小二恰好看到,问他:“王老头儿,你在笑啥呢?”
“我笑那个暴发户。”
小二忍不住酸他一把:“别胡乱扯淡了,你怎的知道他是暴发户,人家光一辆马车就值好多银钱,够你我吃大半辈子了,我看你是嫉妒吧?”
王老头儿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道:“你看看汴京城的世家大族,有哪家哪户是用这般的马车的?巴不得把里子都翻出来给别人瞧看似的,十足暴发户做派,定是那边的人!”
说着,他往东北的方向撇了撇嘴。
小二心领神会:“辽国的?”
“嗯,”王老头儿点了点头,继续道:“那里的人最爱显摆了,老头儿我以前跟着老爷的时候,看得多了,那边的妇人也是这般,有几个臭钱就巴不得把珠宝都插满了头上,庸俗得很。”
“行行行,”小二挖苦地摆手道:“知道您老以前是替沂国公掌车的了,见多识广,但您也莫要再显摆了,真真是和你说的辽狗一般德行。”
王老头儿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他是不是辽国的?”
“问啥问啊,马车都跑那么远去了。”
……
就在那王老头儿和店小二闲谈是非之际,那马车已经到了八宝茶楼的门前。
掌车人轻吁一声,马儿的鼻子里打了个响啼,喷出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声,停了下来。
从马车里下来的,正是詹孝义。
他步履匆匆地往八宝茶楼走去,才刚入到店内,便问到一股很特别的酒香味。
环顾四周,几乎每桌子都有人在喝酒。
觥筹交错,热闹喧嚣。
詹孝义正要寻人来细问,正巧掌柜史昌认得这是常来的贵客,忙上前招呼:“詹老爷,好几天不见了,您依旧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詹孝义点了点头,算是应答过了。
史昌殷切地问:“还是二楼雅间,上等银毫一壶,对么?”
“哦?你记得?”詹孝义回头细看了他一眼。
“詹老爷是鄙店的贵客,在下自然记得的。”
半年前,史昌还是那濒临破产的八宝楼的倒霉掌柜,因着东家的一番改动,八宝楼变为“八宝快餐”,真可谓起死回生。
继而,又开张了这间“八宝茶楼”,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后来,东家让他担任八宝茶楼的掌柜。那日,在街口巧遇到云来阁那忘恩负义的黄鸿福,看他目光中带着恨意和浓浓的嫉妒之色,不情不愿地恭喜自己之时,史昌实在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自此,他对八宝茶楼的事情比之前还有尽心尽力,视同自己的传家产业一般用心经营。
詹孝义看他诚恳,不由得高看他一眼,笑道:“掌柜好记性,还是二楼的雅间,不过,今日不用上银毫了。”
史昌忙问:“可是鄙店的茶水有什么不妥?”
詹孝义不答,径自上了楼,在惯常的临窗雅间坐下后,才悠悠地对紧跟而来的史昌道:“听闻你这儿新出了一种不错的酒?”
“原来是为了这个!”史昌松了口气,笑道:“詹老爷消息可真灵通!”
詹孝义却不和他客气,自嘲道:“掌柜你可真会说笑,你们这酒汴京城都快要人手一瓶了,我算什么消息灵通,你快快上酒吧。”
“好!好!”史昌忙不迭地应道,转身正要下楼。
詹孝义叫住他:“慢!”
“詹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叉烧包一笼,凤爪两笼。”
“晓得的!”
……
片刻,酒菜都上齐了。
詹孝义细细打量那酒瓶子。
平日里,宋国的酒家都是用精致的白瓷、青瓷来装酒的。可是,眼前这瓶酒,用的却是朴素的土陶,只上了一层褐色的釉,瓶身也是十分笨拙的的形状,比一般的酒瓶要大,可算是个小酒埕了。
老实说,詹孝义并不太喜欢这个小酒埕,太穷酸了。
他闻了闻埕口,不同与其他酒的香醇、浓郁,这个酒的味道初闻之时是清爽的,过后再闻,呛辣,甘冽。
随酒菜一拼送来的,还有两个酒杯。
詹孝义视若无睹,拿起小酒埕就往口里灌。
他最厌烦看宋人喝酒了,用什么劳什子的酒杯?
娘娘腔。
喝酒就要大口大口灌才叫痛快!
“咳!咳咳!”
酒刚一入到喉咙,他便忍不住咳了出来。
太辣了!
这是什么酒!
他不服气,又猛灌一口,死忍住不咳,用力吞下去。
一瞬之间,酒气奔腾如狂涛席卷。
似是有一道火,顺着喉咙流下去,一路烧到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都在冒烟。
全身都在烧,只有头脑是清醒的。
过后,却是只有头脑是不清醒的了,全身都感受清晰,只有脑袋是昏昏糊糊的。
太刺激了!
比与春桃缠绵三日三夜还要销魂!
比在白达旦部茫茫不绝的大草原策马奔腾十日十夜还有痛快!
詹孝义忍不住再一口接一口地灌。
不一会儿,酒埕便空了。
“掌柜!掌柜的!”
他大声呼喊。
史昌闻声,噔噔噔地上到了二楼,看到詹孝义一脸通红,心知他也如其他嗜酒的客人一般喝醉了。
他摇了摇头,心内叹气,也不知这“马裘酒”到底是好是坏?
确实,这酒带来了不少的生意。但是,每日接待这些醉醺醺的客人,他还真是苦恼得很。
詹孝义看到史昌来了,高兴地大喊道:“掌,掌柜的!”
“嗳!来了!”
“再,再来……”詹孝义感到舌头发烫,连讲话都讲不清晰了,但他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再来三埕,不,不!十埕!不,三十埕!再来三十埕,掌柜的!”
史昌往前扶了扶他,劝道:“詹老爷,您醉了。”
“去你的!”詹孝义大手一挥,正要站起来,却撑不住,一个反身,趴在了桌子上。
但他口中还是喃喃道:“我们契丹的汉……汉子,都是好汉,好汉!你晓得不?……不像你们宋人的娘……娘娘腔,没这般容易醉……”
史昌侧耳细听,心中有些惊奇:他是辽人?
……
第七十八章 辽狗宋猪()
犹是风露下,寒霜星点覆蒹葭。
雨掠浮萍惧。
安国侯府西侧的庭院里,褐黄色的芭蕉叶随风摇晃,抖落一叶子的水珠,随即又沾满了一叶。
书房里,镂空祥云纹饰的紫铜炉烧得火红,炉子里,炭火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响。
乐琳依旧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手。
柴珏不经意看到,给她递过一个汤婆子。
乐琳想也不想便顺手接过,顿觉热暖从手心传至全身,舒适了许多。
二人细细听着史昌的描述,沉默不语。
片刻,柴珏开口问他:“你确定他是契丹人?”
史昌肯定地点头:“酒后吐真言,是他醉了之后亲口说的。”
他模仿詹孝义醉醺醺的语气说道:“我们契丹的汉子……都是好汉,汉,啊……不像你们宋人的娘……娘娘腔,没那么容易醉……”
乐琳噗嗤一笑:“哈,娘娘腔!”
柴珏白了她一眼,挖苦道:“正是因为有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别人才说我们宋人是娘娘腔。”
乐琳一时想不到怎样回嘴,于是撇开话题问:“那个姓詹的是宋人又好,是契丹人也罢,有必要这般郑重其事商讨吗?”
柴珏闻言,肃正了神色,认真回她道:“问题不在于他是宋人还是辽人,而在于他明明是辽人,何以要假扮宋人?”
乐琳不以为意,笑道:“指不定人家仰慕我们宋人文明的博大精深,艳羡大宋的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冒充一下宋人又怎么了?即便《辽律》也判不了他的罪吧?”
后世的那些口口声声“你国”的“美分党”、“带路党”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柴珏反问:“他要是艳羡大宋的文明,又怎会称呼宋人做‘娘娘腔’?”
乐琳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得道:“指不定人家有什苦衷呢,让他假装一下宋人你们又不会少一块肉,何须如此介怀?”
一贯在乐琳面前恭谨的史昌,闻言竟第一次反驳道:“东家,话不是这般说的,契丹狗一贯对我们大宋虎视眈眈,恐访有诈啊!”
却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的柴珏,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黯了下去。
只是,室内的烛火被窗外的风吹过,忽暗又忽明,乐琳和史昌都没有察觉到。
而乐琳听了史昌的这话,感概万分。
宋国、契丹、西夏、金国,还有后来的蒙古,这一段错综复杂的历史还真是应了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不由得想起《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叹息道:“宋人里面,难道没有歹毒狠恶之徒?辽人当中,亦有英勇善良之士。人性都是相通的,何必这样区分?”
想了想,她借用乔峰的话,说道:“你骂他一句辽狗,他骂你一句宋猪,又有什么意思?”
柴珏望着乐琳,暗自动容。
是不是炉火烤得太旺盛了?
他觉得有股暖热充盈心间。
抑或是炉火生出了烟?
为什么他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乐琅……”
柴珏一开声,发觉自己不知何故喉咙有些沙哑了。
“东家,”史昌打断道:“即便你是我东家,但你这话小的是万万不赞同的。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何况是卧榻之侧!”
乐琳没想到史昌竟然是个“愤青”,价值观这东西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扭转的,她不打算去说服他。
可是,沉思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
她说的,依旧是乔峰的对白,是她读《天龙八部》时最欣赏的一段。
或许是这话题太沉重,一时,书房内是死寂般的沉默。
最后,是乐琳先开的口。
“史昌,你把招标会的邀请函也给那姓廖的发一封。”
史昌劝她:“东家,辽狗狡猾阴险,三思啊。”
乐琳摆了摆手,坚决道:“你莫要再劝,此事就这么定了。”
……
倦夜数残更,孤灯暗又明。
史昌告辞之后,柴珏与乐琳继续就“马裘酒”的销售之事商谈了许久。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光。
乐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柴珏也觉得倦意侵袭,于是告辞道:“我先回宫了。”
乐琳点了点头:“嗯,午后再见。”
说罢,站起来转了个身子,径自活动筋骨,顺带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柴珏看着她不伦不类的“武功”,莞尔而笑。
“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他忍不住问。
乐琳转过头来,奇怪道:“啊?你还没走么?”
柴珏道:“正要告辞,就看到你在‘练功’。”
乐琳有些尴尬,推着他出门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回宫吧。”
“好了好了,我自己会走,你不要推了。”
可是,他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乐琳问他:“你漏了什么吗?”
柴珏不语。
约莫小片刻的时间,天边的颜色都变亮了几分,他才立定决心,转身问乐琳:“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竹林,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们不会选我做太子?”
“嗯。”
她记得,那时柴珏顾左右而言他,正要回答之时,却被柴琛和乐琅的事情打断了。
后来,她也想再追问,可是细思一番之后,乐琳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没有告诉自己,自然有不说的苦衷,自己又何苦去打听?
他做不做太子,与自己又何干系呢。
柴珏却道:“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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