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
不是她!
“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失望,转化成愤怒。
柴琛俊脸狰狞,轻启薄唇,语气依旧温文,却暗藏危险。
“我才没有鬼鬼祟祟。”
乐琳顺口反驳道。
柴琛在乐琅面前傻傻愣愣的样子,她见识过的,所以丝毫没有惧怕。
“我一直坐在凉亭里,等得太久,所以睡着了,后来烛火灭了我也不知道……”乐琳一五一十地解释:“又有盆栽遮挡,你才看不到我的,不是我故意躲避。待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你自娱自乐在唱歌,我也不好去打扰,正想要明日再来……”
“自娱自乐?唱歌?”柴琛眉头紧拧,失声打断“他”的话:“任谁也听得出我是在作词吧!”
他长叹一口气,来到凉亭里,掀起袍脚坐下,招了招手,示意“乐琅”坐到旁边的位置。
“是你作的词?”乐琳坐下,顺口想要称赞,可惜方才听得不甚真切,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内容,只好含糊道:“很好,很押韵。”
“你找我有事?”
柴琛忍下脾气,问道。
他真佩服自己哪里来的许多耐性,能与这个“天字第一号大草包”耗到此刻。
“明天到文德殿议事的人选,”既然柴琛问得直接,乐琳便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这样提议?”
“是刘沆,还是文彦博让你来的?”
柴琛微微挑眉,想当然地以为“他”是替别人来搭问。
“没有任何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要问的。”
乐琳诚恳地回道。
柴琛全然不信:“那么,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选这些人?”
……
第二百九十五章 没有异议()
屋檐的雪水,滴落青翠的扁柏上,沁出一丝丝隐约的清幽香气。
乐琳细嗅一下,霎时间醒神了不少。
“重点不是选了谁,而是没有选谁。”
她直视柴琛,一字一顿地说道。
柴琛抿紧双唇,默然不语,双眼却如鹰隼,不眨一瞬地与“他”对视。
凉亭内,只挂了一个烛火微弱的灯笼。光线半晦半明,乐琳似乎隐约瞧见,他微微扬起了嘴角。那笑容的弧度太怪异,让人悉不透当中意味。
她真怕柴琛下一句会道出:“男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幸好,片晌之后,他说的是:“你所指的,是六部尚书。”
这不是问话,是肯定。
乐琳点头:“我没有猜错的话,官家会以一个新的名目,去任命明日议政的人。”
这个名目,在明朝叫“内阁”,清朝唤作“军机处”。
古代封建皇帝权力达到顶峰的标志。
前来皇宫的路上,乐琳一直在思虑——到底,是因为几位尚书秘密起草“预算计划”,因而让官家或者柴琛有此一着……抑或,他们本来便打算削弱六部的权力,才借题发挥?
无论如何,“崇宁十八年度财务预算计划”,是切切实实的导火线。
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震惊得发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即将要亲眼见证历史,不,某种程度上,这个导火线甚至可以说是她无意中造成的!
“你们有什么异议?”
柴琛冷冰冰的话,将乐琳从沉思中唤回。
他问的,是“你们”。
异议?
乐琳下意识地摇头。
她没有异议。
因为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封建割据势力的膨胀……更重要的是,由于东亚大陆特殊的地缘环境,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集权政府,来治理反复发生的水患、救济灾荒。
总而言之,随着封建社会的不断发展,皇帝权力一步步加强,宰相的权力逐渐被削减——这是历史的趋向,无法抵挡、更无人可逆转。
她唯一担心的是,本应在明朝、清朝才有的产物,如今提早了几百年出现,是不是太急进了?
会不会适得其反?
一阵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忽地闪了闪。
乐琳眉头一蹙,蓦然回神:“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官家是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对吧?”
她期望的,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愿,历史不要因为蝴蝶翅膀的轻舞,而牵连出急骤狂猛的风暴。
“烦请安国侯转告几位大人,”柴琛恢复一贯文雅温和的微笑:“父皇的心思,为臣者切莫胡乱猜度。”
乐琳的话到了嘴边,听了这句,生生地又咽下去了。
他仍旧以为,自己是替刘沆他们来的。
唉。
罢了,罢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太子殿下请放心,微臣会如实转告他们的。”
于是,乐琳学他客气的辞措回答,拱手作别。
……
辽上京。
皇宫。
穿过缦回的廊道,越过白雪纷飞的御花园,迎面是一栋外观朴素的宫殿。
跟大辽皇宫内的其它地方相比,这栋建筑物更显得不起眼。
正中央的红木牌匾,写着契丹文的三个字——“映月宫”。
宫门外,只得一个宫女守值。远远地,她见到耶律驰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赶来,便连忙肃拜道:“二殿下万福!”
“退下吧。”
几步而已,耶律驰便来到那宫女的身前,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道。
宫女连忙惶惶然点头领命。
耶律驰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守在这里。”
踏进殿内,耶律驰想也不想,径直往书房的方向去。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室内堆满无数的书籍。
有契丹文的,有回鹘文的,也有少数是大食、天竺的文字,但更多,是宋文的。
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儒释道法,甚至还有兵书,充塞书房的每个角落。
一本叠一本,累筑成高且厚的书墙。
穿越层层高矮不一的书墙,耶律驰才找到那个被“掩埋”在书案前的人儿。
光线自镂空的檀木窗照入。
窗前,偌大的酸枝木书案上,亦堆叠了小小的书山。
没有宫女的通传,伏案细阅的耶律骊,丝毫不曾为意有人入内。
“你还有心思看书!”
低沉的男子声线,语气不悦,而且不耐烦。
“嗯,”听得是耶律驰的声音,耶律骊连头也懒得回:“今天才到手的《汴京小刊》。”
被人明显地忽视,让耶律驰更添不快。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书案前,皱眉道:“你可知道,今日孝义商行开始贩售马裘酒?才一开张,便门庭若市、客聚如潮!”
“嗯哼。”
耶律骊自顾自看书,慵懒地哼了一声。
她轻轻一捏剩余的页码——唉,只剩不到四页。
不舍,太不舍!
本想翻页的手,抬起了又作罢。
“阿九!”
耶律驰得不到回应,于是提高声音,用几近是责问的语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小壶三百五十文钱,小酒埕七百文钱,大酒埕一贯二百文钱,可是这样?”
耶律骊漫不经心地发问。
“你收到消息了?”耶律驰挑起浓眉,冷冷的问道:“是四弟告诉你的?”
“不,我猜的。”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不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耶律骊说罢,不理她兄长的愕然,继续默默阅卷。
少顷,她终于将故事读完。
凛凛然,寒风从开着的窗户吹入。
耶律驰感到肩颈一阵凉意,回头一看,发现炭炉子不知什么时候早熄灭了。
然而,耶律骊却一直浑然不知。
她掩卷长叹道:“精彩,真精彩!”
“什么东西真精彩?”
耶律驰忍不住好奇地问。
“‘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
耶律骊没头没脑地答了这么一句。
“操卓原来一路人……”
耶律驰喃喃重复,继而讶然,瞪大眼睛看她:“你说的是曹操、董卓?”
耶律骊笑靥盈盈地看向他,轻轻点头:“正是曹孟德、董仲颖。”
“他们怎会是一路人?”
耶律驰不以为然。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剧透故事()
耶律驰不以为然。
《三国故事》他也一直有追阅。
还记得在上一回,正写到大司徒王允心怀旧主,一心想除掉奸贼董卓,便假借寿宴与各公卿商议。
耶律驰记得清清楚楚,那书里写的,众官痛哭而无计可施,只得曹操一人抚掌大笑曰:“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当时,读了这段,他想象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拍案叫好。
大家都喜欢刘玄德,可他却偏最爱曹孟德。
等待《汴京小刊》里面这个所谓的“连载”,耶律驰等得极度不耐烦,只好去寻了相关的史书来读,什么《三国志》,什么《献帝春秋》,什么《曹瞒传》,统统都读过了,权当作是解解馋。
读得越多,他越发喜爱曹操。
过人的胆识、魄力。
果断。
聪明绝顶。
文采风流。
即便是有时自相矛盾的行为,也只是更显得可爱可亲。
时而豁达大度,又疑神疑鬼;有宽宏大量的时候,也曾心胸狭窄。可以说是大家风范,小人嘴脸;有英雄气派,也有儿女情怀;既是阎王脾气,亦有菩萨心肠。
这样的曹操,如何会与董卓是一路人?
“我记得在上一刊里,曹操说……”耶律驰只想了一下,便原句读出:“‘愿即断董卓头,悬之都门,以谢天下。’,后来怎么了?”
“后来就精彩了!”
耶律骊找到知音,娓娓道来:“后来,大司徒王允将自己收藏的宝刀送给曹操,方便行事。第二天,曹操就去见董卓……”
“啊……”耶律驰听得入了神,一下坐到旁边的毯子上,仰头细听。
“……后来,董卓于是命令吕布去选择良马,赠送与曹操。另一边厢,董卓侧身在榻上,曹操悄悄举刀,正欲刺杀……”
耶律骊正说得眉飞色舞,七情上面。
“等等!”
耶律驰忽地大声止住她,急道:“莫说,莫说!”
“哦?”
“我要自己读,你莫要再说了。”说罢,他起身想要拿那本新到的《汴京小刊》。
耶律骊狡黠一笑,眼明手快地,将那书刊举高,不让他得手,又一边道:“就在曹操把刀间,董卓抬眼,便窥见衣镜之中,那曹孟德举手拔刀……”
“别!别说!”
耶律驰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听“剧透”。
可是他捂得了耳朵,便夺不了书。
但一放下捂耳朵的手去夺书,又耶律骊越发大声地说道:“董卓于是立即怒气冲天,竖眉斥问曹操,说时迟,那时快,吕布竟也回来了……”
“停!”
耶律驰几近是吼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
耶律骊放声大笑,笑得眼角都要渗出泪水:“好了,好了,不捉弄你了。”
她将《汴京小刊》递给耶律驰,说道:“你自己看吧。”
耶律驰一接过书,立即翻到“连载”的栏目,全神贯注地读。
又是一阵寒风吹入来。
这次,耶律骊终于察觉到冷意。
可是,却轮到耶律驰浑然不觉了。
——“阿九!”
忽而,层层书山之外,传来一声叫唤。
“四皇兄?”
耶律骊抬头问。
少焉,才见得一道月白色的人影出现。
“阿九,你还有心思在读书?”
耶律骢来得着急,未曾留意坐在地上的耶律驰,径自道:“你可知道,今日……”
耶律骊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打断他,道:“今日,铁赤剌舅舅的商号开始贩售马裘酒,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小壶三百五十文钱,小酒埕七百文钱,大酒埕一贯二百文钱。”
耶律骢微微一怔,张着的嘴巴一时合不上来,模样十分滑稽。
“可是这样?”耶律骊明知故问。
“啊,你已经知道了。”
“嗯,不用任何举措,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在掌握之中?”
耶律骢正要细问,忽闻得身下传来一声怒斥——
“我呸!”
低头一看,原来是耶律驰。
只见他手持一本书刊,满脸愤然,眼睛瞪得斗大:“什么‘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呸!呸呸呸!曹孟德岂是陈宫这样的浅薄之人可妄论?”
“二皇兄你怎么满口……”耶律骢想说,你怎么满口“呸呸呸”的,但始终说不出那字:“你怎么满口粗鄙之言?”
“我用粗鄙之言,说粗鄙之人,有何不可?”
耶律驰气在头上,大声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曹孟德何等气概,何等果断!生于乱世,当以乱世之法而行之,此乃大丈夫不拘小节。反观那些个陈宫、王允、刘备之流,畏首畏尾,没一个成得了大事!”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始终不是臣子所为。”
耶律骊软声地提出异议。
“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耶律驰纠正她。
“哦?”耶律骊挑眉看他,不曾料到她二皇兄竟也有“做功课”。
耶律驰继续道:“曹阿瞒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汉室无道,献帝无能,所以造就的乱世,与我阿瞒何干?”他说得相当投入,额角青筋隐隐现出,口沫横飞:“若是在汉文帝、汉景帝之朝,你怎知道我阿瞒不是贾谊、晁错那样的能臣!”
耶律骊更加惊讶了:“二皇兄什么时候对宋国的历史这般熟悉?”
耶律驰愣了愣,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一般,霎时满脸通红,只得言不由衷:“学海无涯,我乃大辽皇子,涉猎一下邻国的历史,有何不妥?”
耶律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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