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蓬毫不退让:“但赛规里也没有说不能中途换人,”他向葛敏才拱手道:“还请裁判定夺。”
“赛规虽然没有说可以换人,也没有说不能换人,”葛敏才假装略略沉吟,说道:“不过,本人终究觉得不换为好,以免做坏了规矩,日后的辩论赛哪个说想来辩两句,就来辩上两句,乱哄哄的,这和东西两市卖菜买菜有何区别?”
他想的却是:钱雪蓬这小子素来学业不精,万一上到台上胡言乱语、错漏百出,自己作为他的姑父,也会被连累丢了颜脸。
讲台上的众人听得裁判这样说,忙不迭地应是。
只有苏轼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惋惜。
“慢。”
此番插话打断的,是萧益秀。
葛敏才心中“咯噔”一惊,佯作镇定笑问:“萧大人有何高见?”
“你们既然摆得了擂台,有人来打擂,难道不敢应战?”
萧益秀的声音慵懒悠闲,嘴角微扬,神色如谜。
“这……这是辩论赛,比的是能言善辩。萧大人,恐怕,这不能与摆擂台相提并论……”葛敏才皱眉,他不敢得罪萧益秀,只得好言劝说。
“辩论,讲究的是反应敏捷;打擂台,讲究的同样是反应敏捷。”萧益秀闻声侧首,盯看着葛敏才,片刻,蓦地露出一抹邪诡的笑,眼神冰冷得渗人:“本座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
葛敏才一窒无言。
倒是台上的苏轼淡定地笑道:“晚生觉得这位大人说得在理,有人打擂,又怎能不应战?再者,我方既然笃定人性本善乃是世间真理,更何惧应战!”
葛敏才叹了口气,对反方的盛雨晖道:“反方一辩,你挑一个人来替换吧。”
盛雨晖即便不赞同,也没有办法了。他想了想,对一直表现平平的古伟晔道:“若皙,你先下场去。”
“浩初,你上台吧。”葛敏才不情不愿对钱雪蓬道。
钱雪蓬摆了摆手,摇头道:“上场的不是我。”
“啊?”葛敏才以为他在捣乱,略略愠怒。
“代替反方二辩的,是我的同窗……”钱雪蓬一把将黎俐推了上前:“黎子默。”
……
第二百三十七章 青藤轩()
姚府西侧的青藤轩,是姚宏逸读书用的院子。
白色粉墙,八字门开。紫竹掩映之间,见得一座雅致的两层建筑,决非寻常人家的书房可比。
院子里不时传来叫好声,但更多的,却是争吵声。
夫人袁氏在院外来回踱步,满脸着急、焦虑,叹气不休。
灶房的仆人阿安刚好提着一篮糕点走来,看到袁氏,恭敬地垂首问好:“小的见过夫人。”
袁氏想着心事,没好气地应下一声,忽见了他篮子里的糕点,本已皱着的眉头,锁得更深:“是老爷吩咐你备的糕点?”
阿安愣了愣,点头也摇头。
“什么意思?是抑或不是?”
袁氏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
阿安就是个在灶房打下手的,不曾伺候过老爷、夫人,怯怯答道:“是,是杨管家吩咐小的送来糕点。”
“什么时辰了,还送糕点?杨兴旺这个没轻没重的!”袁氏撇了撇嘴,不满地吩咐阿安:“去,叫他过来。”
“是,是!”阿安连连点头,可没走得两步,又回头,指着手中的篮子,不知所措问:“夫人,这……这糕点……?”
“还管什么糕点?先把杨兴旺叫来!”
袁氏吩咐得急,阿安惶恐惊忧地传达,管家杨兴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溜小跑地领着阿安赶来,抹了抹额角的汗水,脸色苍白问道:“夫人,发生何事了?”
“老爷命你准备的糕点?”袁氏语气冷淡地问。
“是。回夫人的话,是老爷约莫半个时辰前吩咐的。”
装糕点的篮子还在阿安的手中,杨兴旺仔细看了看那些糕点——桂花糕、金花饼,还有刚蒸好的虾肉包子和生煎羊肉饺。都是老爷爱吃的,看不出问题呀!他对袁氏的怒火感到莫名其妙:“夫人,可是这些糕点出了什么纰漏么?”
“都什么时辰了?”袁氏心里更恼火了:“哪里有人过了午才去登门拜访的?这要教我娘家的人怎么看?”
杨兴旺恍然大悟,原来夫人着急的是这一桩事。
依照本朝的习俗,腊月尾的几天,外嫁了的女子大多会偕同夫婿,寻个时间回娘家探望。
前天开始,袁氏便忙里忙外地挑选着赠予娘家的过年贺礼。昨晚,她还替姚宏逸选了一套新造的衣服,再三叮嘱要注意的细碎事项。
偏生今日一早,辰时才过了两刻,姚宏逸的三名同僚就兴冲冲地前来。而后,连同姚宏逸,这四人也不知道谈些什么,在青藤轩里耗到此刻还不愿出来。
若果来的是户部的人,她早就命杨兴旺去送客了。然而那三人里,一位是参知政事,一位是殿中侍御史,官位压了户部尚书一头;还有一位,是文采惊天下的翰林学士欧阳修。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姚宏逸开罪得起的。
袁氏只得碎碎喃喃地抱怨:“官家都封笔封玺了,到底是要打仗,还是出了天灾?有什么事情不能过了年再谈么……”
古代的官家也要过年,一般在腊月二十六日“封笔”、“封玺”,三省六部也会识趣地“不奏事”,然后把一些日常政务压后到过了年再处理。在正月初一的大典上,官家重新“开笔”、“开玺”。
姚宏逸平日温和宽容,但袁氏却一向脾气火爆。杨兴旺素来是宁得罪老爷,莫得罪夫人,便问袁氏道:“可要小的入去提醒一下老爷?”
“你发傻吗?”袁氏白了他一眼:“在老爷的同僚面前问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教他颜面何存?”
“那……”杨兴旺垂首站在原地,默默的等待吩咐。
袁氏好生想了想,吩咐说:“杨兴旺,你先送糕点进去,顺便问一问老爷……”她细细斟酌言语:“就问:夫人说如今快到午时了,几位大人辰时至今都不曾进食,几块糕点恐怕不够,要不要准备主食?城北吉昌顺的笋泼伊面可好?”
袁氏的娘家就在城北吉昌顺的旁边,这般询问,既保留了老爷的颜面,同时又不着痕迹地提醒。杨兴旺心领神会地颔首,对眼前行事细致周全的当家主母,更加心悦诚服了。
……
青藤轩书房的四周,摆放了好些紫檀木书橱,册籍林立。
中间,是张一字长案。平日只得窗前放有一张太师椅,此际却是在长案的四周都放了座椅,刘沆、文彦博、欧阳修和姚宏逸四人分别坐在长案的四边。
书案上,新写的札记堆叠如丘,文彦博他们草拟的预算计划稿,早已不知被埋没在何处。
欧阳修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最下面的一层里找到,他托着腮蹙眉沉思,几近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数个时辰的商讨,预算计划已经与他们的草稿相去甚远了。
“不能稍稍减少一下兵部的预算么?”欧阳修耐着性子问姚宏逸:“不论是兴办不收费的蒙学馆,抑或是扩建太学,都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之举。”
姚宏逸想也不想,断然道:“兵部的预算减少不了。”
刘沆问他:“兵部的用度自三年前起逐年递增,金额之高,是六部之冠,怎的会减少不了?”
“增加兵部的用度,是官家授意的。”姚宏逸长叹了口气,无奈答道。
刘沆闻言顿时沉默,他伸出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官家有意增加兵部的用度,目的不言自明。
文彦博与欧阳修也神色凝重。
“兵部的用度牵连甚广,”姚宏逸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建议道:“莫如把彭澄也请来,咱们几个……再从长计议?”
文彦博撇了撇嘴,心里是万分的不愿意。他本就是想要绕过兵部,以便挪出更多的费用到民生用度之处。
但此刻却非得还要与彭澄一同议论。
正在沉吟之际,忽闻得敲门声。
杨兴旺在门外唤道:“老爷,小的送糕点来了。”
姚宏逸一边吩咐杨兴旺进入,一边对刘沆他们说道:“就这么定了吧,先歇息一下,吃个点心,待得彭大人来了再慢慢商量。”
那三人陆续点头。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了。
杨兴旺将糕点摆在书案剩余的空位上,毕恭毕敬、一字不差地对姚宏逸转述袁氏交待的话,问道:“老爷,夫人说如今快到午时了,几位大人辰时至今都不曾进食,几块糕点恐怕不够,要不要准备主食?城北吉昌顺的笋泼伊面可好?”
姚宏逸听出弦外之音,怔了一下。
“好,好!”文彦博咬了一口生煎羊肉饺,答杨兴的话道:“说起来还真有点饿了,来一碗吉昌顺的笋泼伊面正好。”更对姚宏逸夸赞道:“怿工,令正真是考虑周到!”
刘沆咳了一声,朝文彦博投去一个颜色。
姚府自己养着厨子,一顿午饭,何须到远在城北的吉昌顺去买?
姚夫人定必是有私己话对姚宏逸说的。
于是他柔声问道:“怿工,今日我们三人贸然到访,可是打乱你原本的安排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赠送墨宝()
冬日的正午不算炎热,袁氏站在青藤轩外,轻抚着手中的宣纸。
那上面的墨迹都还未干透,是刚刚才写好的。
字,是用尖笔乾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
细细观之,外若优游,中实刚劲。
写的词牌名是《渔家傲》,题为《十二月严凝天地闭》,正合这个时节的意境。
“十二月严凝天地闭。莫嫌台榭无花卉。
惟有酒能欺雪意。
增豪气。
直教耳热笙歌沸。陇上雕鞍惟数骑。
猎围半合新霜里。霜重鼓声寒不起。
千人指。
马前一雁寒空坠。”
……
袁氏在心中默念词句,暗自赞叹。
词风豪迈,寥寥数句,寒天雪地的塞外景色骤跃于眼前。
好字,好词!
袁氏惊艳之余,也一脸不明所以,问杨兴旺道:“老爷怎么答你的?”
“回夫人的话,”杨兴旺摇了摇头,答道:“老爷说吉昌顺太远了,让灶房煮弄面食即可。”
袁氏怅然叹了口气:看来,老爷是真的有要紧公务。
她又扬了扬手中的字词,问说:“这是何人的手笔?”
“是欧阳大人的墨宝。”
“啊!欧阳大人?”袁氏讶然错愕。
杨兴旺娓娓转述道:“欧阳大人说:‘年关将至,无奈唐突扰攘。承蒙老爷、夫人接待周到,感激亦愧疚。听闻袁都尉曾在河间府任职,大约会对边塞的景致有所想念,便以此字词赠袁都尉,望笑纳。’”
袁氏听罢,脸庞顿时羞愧得通红。
她父亲袁安志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前轻车都尉,而且归田久矣,何德何能让名满天下的欧阳修记挂?
不过是托词而已。
是自己太鲁莽,还道别人看不出来。能在朝堂上立足的,哪个不是精明练达之人?
他们大约已经猜到,姚宏逸今日要依习俗陪自己省亲,于是好心留个颜脸,没有点破,更以亲笔字词相赠。
欧阳大学士的墨宝,又是特意为她父亲而写的词,比自己精心挑选的贺年礼都要体面得多。
袁氏小心翼翼地卷好手中的宣纸,吩咐杨兴旺说:“你赶忙去让灶房准备午膳,莫要怠慢了贵客。待得事情都办妥了,再替我找人将欧阳学士的墨宝好生装裱起来。”
“午膳的安排,小的已经命阿安传达灶房……”杨兴旺顿了顿,为难道:“但是,这装裱一事,恐怕夫人要稍等一下。”
“哦?”
杨兴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老爷让小的赶忙到城西彭府,邀彭大人前来一趟,说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
王安石宅子里的书房。
墙壁挂满条幅,册籍书稿四处堆叠,书架上都是大小卷轴。
乐琳百无聊赖地翻弄这一本札记。
全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她叹了口气,合上书本,托腮看着窗外发呆。
良久,王安石才将‘住房累积金’的计划书认真读完。
“王先生觉得如何?”
乐琳问道。
王安石抬头正视乐琳,黑瞳里眸光幽亮,表情认真地说道:“我不反对。”
“啊?”乐琳还以为王安石会比司马光更难缠,不曾想,他竟这样轻易就答允了。
一时间,难以置信。
说好的“拗相公”呢?
“我说,我不反对。”王安石看“他”不信,重复了一遍。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妥协艺术()
“正方辩友,在下有一事欲请教——你方既是认为人间的恶行与人性之恶无关,那么敢问一句:恶从何来?你方说的人性本善,又是如何导出恶果的呢?
“我方说的并非本能和欲望即是恶,而是:无节制地扩展本能和欲望,才是恶。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对本能与欲望加以节制,否则的话,与畜生野兽何异?
“对方辩友,你喜欢诗词歌赋,李太白、杜工部的诗,屈原的辞赋,这都不是恶吗?但喜爱到某个程度,无法抑制自己的虚荣,你去剽窃抄袭别人的诗词,据为己有,那便是恶了。你恶了,想去吃叉烧包,这当然不是恶,但倘若你身上的钱银不足,却又抵制不了美食的引诱,去偷抢叉烧包,那便是作恶了。劳作累了,要休息,怎能算是恶呢?但不加以节制,一个人好逸恶劳,终日浑浑噩噩,这难道还不是恶?
“人无完人,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并不因为他白壁无瑕,完美无缺,而是他能有看清楚自己的勇气,承认人性本恶,能够扬善弃恶。为了抑制人之本**望的无限扩张,所以有律法、有道德,用以倡导善行,制止恶行;有从古至今许多讲究忠孝仁义的故事,教化百姓向善。
“正方辩友坚持人性本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这些律法、道德、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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