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不得的——连着吕氏一大家族都是如此。”
他是在劝谏。完颜绰明白这个道理,但想着自己的孩子,心里还是不能足意,说:“我懂的。现在皇帝还小,虽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但未来的事毕竟难说。现在贸贸然结论也不好。”
当父亲的深知女儿的执拗,只能一步步慢慢劝,便也不提这茬儿,转而说:“还有件事,必须向你汇报。王药,你那个嬖臣,原来我还觉得算是个有才华的,如今登上高位,反倒不堪起来:事情不好好做也就罢了,兴修园子也不谈他,这些日子,新的税政刚刚颁布,他宅子里就集结了不少商贾,个个腰囊里沉甸甸地来,空荡荡地走。你……你还是管管吧。”
第111章 11。11()
“这是建安茶,这是顾渚紫笋。”一名穿着湖色熟罗面儿珍珠皮袄的男人撅着屁股、弓着腰,指点着案桌,小心翼翼觑着王药的神色。王药面前,正放着这样两罐茶叶,各撮了一点放在素纸上。王药嗅着茶香,脸上是满意之色,但靠着椅背坐下来,还是说:“茶是好茶。但我不能收。”
来人大急,斜签着坐在椅子上拱手:“大人,这真正是晋国的上品贡茶,在晋,或许有钱还勉强能买到些,在这里,真真是有钱都寻不到的。”他大约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又笑道:“也就是这个故园之思值钱,东西本身倒不很贵。若是王大人担心,就算小的卖给您的成不?”他比了一只手:“三百文?”
便宜得近乎于白送。王药笑一笑,盖起茶叶罐盖子:“却之不恭。”又叫后面的侍从:“拿六百文来。”又叫:“恭谨地送陆三爷出门。”
那个被称作“陆三爷”的是一名商贾,听到前面的话犹自带笑,听到“送客”不由坐不住了:“诶,这个……王大人,厘税的事……”
王药笑道:“这个是国政,我不过南院的汉臣,岂能左右国主的心思?不过,你放心,我能做到的,自然记得你。”他抿了一口茶:“听说,并州那里还能买到新出的羊羔儿酒?”
那位陆三爷自然心知肚明:“有有,有有有!”谄笑道:“就怕王大人不开口要……”
王药摆手道:“罢咧!我买,不就是一百文一斤么!”他叹口气:“如今怀念故土,也就这些茶茶酒酒的了。对了,若有南来的柑橘,也特请帮我留意着。”
那陆三爷眼睛里精光一冒,笑道:“是是。那个……并州的税口,但插着‘陆’字旗的,还请王大人高抬贵手。”
“好说,好说!并州五口皆是北院各部的治下,唯有东南的河道上,我做得了主。你到那里,打南院大王的旗号,估计不会有人为难。”王药举一举杯,“再饮一杯?”
陆三爷笑了笑,牛饮一般把茶水一吸而尽,然后稽首告辞了。
王药慢慢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闭着眼睛养神一样思索了很久,然后起身进到内室,在一本小本上记下今日所来人的姓名、所置营生、店铺名号、走那条税口等信息,手掂了掂两罐茶叶,沉重得惊人,他笑了笑,看都没看,用白纸蘸上浆糊,把罐口一封,接着把茶叶罐丢到了带锁的橱中去了。
好大一张网撒开来,却不知能不能网住大鱼。构陷他王药的人想弄垮他,他在宫里虽能避事,但终归不如深入虎穴来得迅捷有效。
转眼,时序把人抛,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起来,在南边人看来,上京已经是极清凉的地方,但习惯凉爽的契丹人,特别是怀孕体热的完颜绰,还是天天嚷嚷着要到北边捺钵避暑,到时候,上京以及整个南边总会相对薄弱些,王药思忖着,还是要赶紧把这件事处置掉——毕竟他王药是小,那费尽心思要弄倒他的人,应该有更大的野心才对。
回到宫里,完颜绰正从琉璃碗里拈着大粒的樱桃往嘴里放,见到他皱眉,居然还躲了一下,然后噘着嘴说:“樱桃有些酸,不用糖酥酪拌着不好吃嘛!我现在又不怕吃了冷的肚子疼……”
王药没脾气地上前,手指触了触琉璃碗,还好不算太冰。他像当爹的教训贪嘴的女儿一样轻轻戳戳她的脑门:“哪里像个太后!”又说:“我弄到了一些柑橘,怕放坏了,特特用冰糖水腌了起来,昨日开了一罐尝尝,入味了,所以带了一罐给你——不过,要饭后才许吃。”
完颜绰捧着琉璃碗笑眯眯说:“我哪里像太后?我觉得我以前才不像太后呢!人家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见天儿享福,只有我这样的天天操不完的心!吃点酥酪樱桃都要被人管!”她剜了他一眼,又说:“听说,那柑橘是有并州的商人挑了两担送到你府上的?如今这可是稀罕玩意儿,估计值不少钱吧?”
王药怔一怔,笑道:“值多少不知道,索贿而得,再贵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玩意儿到了现在的季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应该也晓得,我在后院翻检着两担柑橘,一个个挑出来,一个个尝一遍,挑出好吃的给你做冰糖柑橘——能放心么?”
完颜绰笑得打跌:“放心放心,你害谁也不能害你儿子——今日他又动了,大约在我肚子里像游鱼似的,到处捕猎呢!”她肚子挺了挺,如今已经完全显怀了,那柳条腰变粗了不少,胸脯也胀鼓鼓的,唯有那脸一点没胖,而且粉润得像朵花儿似的,颊上两团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和她怀里那碗樱桃似的。王药顿时心里暖起来,蹲身去听她的肚子。
完颜绰一把把他推开,嗔道:“欸,谁跟你论私的!咱们公事还没谈完呢!”她努嘴指了指一旁案桌上的文牍:“弹劾你的折子一份又一份的,你也做得太不知收敛了。这么多人骂你,汉官们尤其骂得凶——一点同族人的厚道都没有——不过我也难办了啊,全然不处置吧,好像还真说不过去了。”
王药挑眉道:“我认。不过,你要怎么处置我?”
完颜绰媚然笑道:“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打一顿平平民愤吧。你选板子呢还是鞭子?”
他欺身上去吻她:“我一个都不选。你愿打,谁又说我愿挨?当真以为我的皮肉不怕疼的?”
完颜绰被他吻得“呼哧呼哧”的,间隙里低声笑道:“噫,这时候了,使美人计也没有用的……”
王药笑道:“别美人计了。我的美人,贬我到并州去,你敢不敢?”
完颜绰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他:“并州?你又是什么鬼主意?”
“你想想,那时候到处散播谣言,说我要背叛你,意欲何为?”王药笑道,“无非就是想我死。结果呢,证据不确,你没理;现在好容易我贪财受贿,他们拿捏到了这么好的把柄,你若是一顿板子就结束了,那些人又是落空,接下来还会玩新花样。与其做这样的苦肉计,倒不如把我置于他们眼皮子下,让我好好和他们交锋交锋。”
完颜绰似笑不笑:“嗬,你倒觉得我会肯信你?”
王药默然了片刻:“那就看你了。”
这几个月,她在王药身边布满了人,他诚然都知道,不过也确实没有任何事情让她起疑。但说完全放心他,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完颜绰板了脸想了想:“那必须延休带着人,和你一起去。而且,我会告诉延休,你有任何异动,就格杀勿论。”
王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只好随你——我反对也没有用。”
话说得狠绝,其实完颜绰早就不自觉地信他了,当然,耶律延休势必不可少,而且切切地嘱咐过了。王药很快被谪贬为并州牧,而耶律延休领军巡按南边一线,正好做一路走。
“耶律将军。”这次是王药主动示好,“进了并州,我或会有些异常的举动,要迷惑别人,你别当真。”
耶律延休可无法信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随你什么异常的举动,一来我是要事无巨细告诉太后的,二来我是要派人每天都跟着你的。”
“可以,可以。”王药冲他拱拱手,摇摇头自语道,“真要有心作弄你,你还真不是对手。”
“什么?!”那厢粗着喉咙问。
王药笑道:“你仔细看守着我就是,还怕我一句两句的激将法?”
耶律延休除了瞪着他重重“哼”一声以外,还真没啥办法。到了并州,两个人里外巡查一圈,看不出什么异样。耶律延休却听王药吩咐:“把并州几个州丞都唤过来。”
耶律延休一路奔波,其实累得想睡,但王药搞出的任何幺蛾子,他都得看着,然后一样样写给完颜绰。本身写字就是累人的事儿,偏偏完颜绰又不许他用幕僚做这等事。耶律延休就怕王药话多,他记不住,苦瓜着脸瘫坐在王药身后的椅子上等他和这些州丞絮叨。
王药四下一望,自己点了点头:“并州牧此前告病甚久,很多细务都是烦劳各位辛苦。我前次到并州来,本来该一并感谢的,但是上京有急难,只能顾此失彼了。望各位海涵。”还做了一个大揖。耶律延休在后面如坐针毡,觉得这家伙实在太虚伪太可恶了!
但王药紧跟着问:“今日我和耶律将军到并州四围巡查,发现到处都是水田,种的都是水稻,差不多要到收成的时候了,看样子长得不算特别好?并州一直是以种麦和粟为主的,为什么硬要改种水稻?是谁的主意?”
这话明显是问责,几个州丞都开始额角出汗,彼此互相看了一会儿,终于听见黄鼎抬头说:“这馊主意是卑职出的,原想着水稻若能一年二熟,打下的谷米味道又好,又更耐饥,还经得起贮存,所以开垦了并州城外战乱后的荒地,令百姓都种上了水稻。”
王药凝视了他一会儿,这小伙子倒也一副坦然的模样:“卑职此举实在是太过稚嫩,请州牧责罚。”
王药笑道:“谈不上责罚,你一颗好心,事儿呢,也不算办坏了。不过这一季水稻种完,还是听听农人的意见,若他们认为其他的好,就再种其他的吧。”又闲闲道:“种植水稻,最要紧的就是水,沟渠引水,万不能有失误。”
黄鼎松了一口气一般,点点头说:“这还好,从黄河的几条支流引来的水,又发挖了好些沟渠,只要黄河不旱,这里就不旱。”
王药点点头,打发了一干人走了,耶律延休道:“太后叫你到并州排查内乱,顺道把自己清洗清洗,你没事问什么水稻,还真打算做几年并州牧?”
王药摇摇头:“赶着回去陪太后生孩子,可不能呆几年。”他假作看不见耶律延休陡然变得青白的脸色,又说:“水田阻隔马匹,桑榆阻隔行军,这主意我也出给晋国赵王过。如今并州这副样子,是打算防着谁?呵呵,总不是晋国的步兵和水军吧?”
耶律延休的脸色又变了:“怎么?那个姓黄的州丞有问题?”
王药摇摇头:“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不是恶意,目前还不好说。”
第112章 11。11()
作者有话要说: 10点钟以后赶各种会议。。。。今天早点更。。。。作者菌这两天情绪糟糕,求各种花式安慰。。。。
完颜绰的身子越发沉重,心里的警觉与不安也愈加膨胀,手下任用的人员查了又查,宫内外的禁军换了又换,完颜速都不得不私下里劝她:“阿雁,你放心就是,阿爷如今就你一个嫡女,就沣儿一个嫡亲外孙子,我不护着你们还能护着谁?”
完颜绰平静了两天,但是第三天,她又被一件重要的事触怒,虽说在朝堂上一言不发,回到宣德殿后殿,却登时发了大脾气,那脸色之难看,砸东西声音之响亮,连殿后养的鸟都不敢鸣叫了,猫猫狗狗的更是看着她都绕道走。
阿菩颤抖着从她手里接过一沓纸条,瞄了一眼:上头书写着字迹工整的诗行,用语古雅,她也不大看得懂,但是诗行最后无一例外注着“大晋遗民王药”六个字,她还是认得的,想来太后大动肝火,也是为这条子?
“主子……这些字纸……”
完颜绰咬着牙笑着说:“留着,都被人贴了招贴出来了,想必空穴不能来风,我要慢慢问他呢。既然怀着二心,何必掩饰着,他以为到了并州,我就鞭长莫及了?难道耶律延休虽然老实,也就肯不听我的,改听他的了不成?快马的驿使和信鸽都已经出发了,王药乖乖就缚则已,否则,我这次再不会饶他!”她的肚子突然被里头的小家伙一踢,狠狠地疼了一下,她却不是因为这疼痛而瞬间滑下了两滴泪,又立马拂拭掉了。
阿菩读书有限,知道必然是要命的大事,但是连劝都不敢劝,垂首在一边伺候着。太后赌气似的要了一大碗的冰湃酥酪,蘸着樱桃、甜瓜和莓果,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恰巧小皇帝萧邑沣前来请安问好。阿菩赶紧小步挪出去,对萧邑沣使使眼色、努努嘴,示意他别这会儿触霉头,先避一避再说。
哪晓得完颜绰这双眼睛最毒,没有什么逃得过的,她把吃酥酪的小匙往琉璃碗里一丢,声音也和银匙撞到琉璃上一样又脆又冷:“咦,皇帝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阿菩赶紧轻轻拍拍皇帝后背,示意他小心从事。萧邑沣也是个人精,堆了一脸笑容,上前几步单膝跪叩:“阿娘在吃东西,我怕打扰了。阿娘今日安好?”他看看母亲圆滚滚的肚皮,堆出来的笑容瞬间化作童真的灿烂:“小弟弟今日乖不乖?”
完颜绰摸了摸肚子,看看养子可爱的模样,心里略略舒坦了些,点点头说:“不算太乖,不过看你懂事,阿娘心里还是高兴的。”招招手叫他一道来吃酥酪和水果。
萧邑沣起身上前,坐在完颜绰脚下的羊毛氍毹毯上,开开心心吃了一会儿,完颜绰例行地问了功课,又问了骑射,还就今日朝堂上的一些事务问了问他的想法。萧邑沣小心翼翼回答了,仔细觑着母亲脸上的神色,未见不怡,才放下心来,随口道:“今日御史台送给阿娘的奏折里夹着什么?阿娘为何一见就不高兴了?”
他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若是御史台那帮汉人又说什么不好听的惹阿娘生气,朕就下旨处置他们!”
完颜绰笑了一笑:“他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