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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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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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于室内心平气和的等待,病房外的等待显得尤为焦躁不安。

    邢学淑联系了律师之后,一遍又一遍地打给吕谦明,但怎样也打不通。

    沈秘书关机、吕谦明失联,将她的恐慌逼至顶点——除了坚持不懈地继续拨吕谦明的号码,无计可施。

    打了不下二十次,所有耐心都将耗尽时,电话那端终于响起一声寡淡冰冷的“喂”。

    邢学淑累积起来的慌张顿时寻到出口,面白手抖,急切质问:“警察现在就在小瑜病房里,他们为什么又来?我怎么联系不上沈楷?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被发现了?”

    电话那头的吕谦明语气明显不悦,反过来质问她:“宗太太,你是不是搞错了?引警察去的,是你儿子。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近宗瑛?本来只要安心等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一团糟,你满意了?”

    邢学淑一听这话,心中慌乱霎时化为愤怒,脸部肌肉剧颤,口不择言威胁道:“你反过来怪我?!要不是你信誓旦旦讲不管怎样她的心脏都会是小瑜的,我现在怎么会束手无策到这样子?!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姓吕的我告诉你,如果小瑜最后不能手术,那我们谁都不要想好过!你们做过哪些事情,最好心里有数。”

    她咬牙切齿拼着一口气讲完,心慌气促,脸色煞白,耳侧散发垂下大片。

    那端倏地挂断电话,只剩急促“嘟嘟嘟”声。

    邢学淑抬手掩唇,意欲压制自己的情绪,稍作缓和,一抬头,猛地看到站在数米开外的宗庆霖。

    她瞳仁放大,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握紧手机。

    宗庆霖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跟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在和谁通话?”

    语气不带情绪,却充斥着压迫感。

    邢学淑眼神躲闪,无意识地抬手抿耳边碎发,故作镇定地回:“没有和谁通电话。”

    她一紧张心虚就压碎头发,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宗庆霖伸手,示意她交出手机。

    邢学淑手往后收,宗庆霖一把握住她手腕,就在他打算强行夺她手机的刹那,主治医生带着两名护士急匆匆地从远程监控室赶来,罔顾他们两人,抬手就猛敲病房门:“快把门打开!”

    邢、宗二人不明所以地一齐看过去,屋内的薛选青快步走来开了门。

    “你们待得太久了,病人现在状况非常不好,请你们立刻离开!”主治医生说完将薛选青拽出门,在屋内滴滴滴报警声中,护士将另外两名警察也“请”出了门。

    病房门再度被关,里面一阵忙乱,外面则波涛暗涌。

    薛选青警惕又厌恶地盯着邢、宗二人;另外两名警察则为这份未完成的笔录发愁;接到律师电话赶来的宗庆霖阴着一张脸,视线移向蒋警官手里的询问笔录;邢学淑还未从刚才情绪中缓过来,却又陷入对宗瑜病情担心的恐慌中,和宗庆霖一样,她也关心那份笔录中,到底问出了什么。

    走道里的电子挂钟显示上午十点十一分,宗瑛也抵达医院。

    她停好车,撑起那把印有“9。14”和莫比乌斯环的雨伞,穿过迷蒙阴雨,走进住院部大厅。

    收伞进电梯,她本打算先去找盛秋实,却鬼使神差按了20楼。

    从1到20,不断有人进出,到顶层时只剩她一人,电梯门打开,走出门,数双眼睛朝她看过来。

    宗瑛显然未料到会遭遇如此阵仗。

    她单手提着雨伞站在原地,身后的电梯门重新关闭,只有薛选青快步朝她走去。

    数日未见,无法联系,薛选青默不作声给了她一个拥抱,三秒之后,薛选青在她耳侧小声道:“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别怕,我会陪你。”

    宗瑛闻言,抬眸看向病房门口。

    这时门被打开,主治医生走出来,他刚摘下口罩,邢学淑便迎上去问:“怎么样?!”

    主治医生沉着脸回道:“很不稳定,很不乐观。”

    邢学淑顿觉头脑缺氧,蒋警官则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允许探视?”

    不等主治医生回答,邢学淑扭头怒斥蒋警官:“探视什么?!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却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再去问!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小瑜也不至于会这样!”她几近失控,伸手就去夺蒋警官手中的询问笔录,却被身后的宗庆霖一把揽住。

    蒋警官往后退一步,将询问笔录递给另一位警官:“收好。”

    主治医生回蒋警官:“什么时候能探视还不好说,如果你们急,可以去会议室等一会儿。”

    他说完重新折回病室,门也再度被关上。

    走廊里三三两两的护士走过,蒋警官看一眼时间,想想笔录只差最后确认,便决定去会议室等,他转头问薛选青:“小薛,你是先走还是留一会儿?”

    薛选青说:“不走,除非有紧急任务。”她说着伸手揽过宗瑛后背:“去坐会。”

    宗瑛顺薛选青的意往会议室走,路过病房门口时,她察觉到邢学淑投来的目光,是不再加掩饰的愤恨与觊觎。

    会议室比起走道更为封闭。

    大家各自坐了,那位做记录的警官一边整理物证及笔录,一边颇为可惜地叹道:“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讲呢?”

    蒋警官道:“十几岁的孩子,心里藏这么大的事情,忍到现在也是可怜。换成你,你也不敢说。”他说着拿过笔录,看向宗瑛,问她:“你要看吗?”

    宗瑛开了一整夜的车,面上疲意无可遮掩。

    她渴望真相,但真相在眼前时,又难免心生怯意。

    这份从一个病危孩子口中掏挖出来的笔录,鲜血淋漓。

    宗瑛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摸出药盒,倒出药片,仰头吞咽,直到喉咙口的异物感消失,她才转头看薛选青:“讲吧。”

    薛选青心中也是百般滋味,她起身问蒋警官要来那台物证袋里的手机,打开语音备忘录,道:“你漏听了一条,邢学义在车祸发生之后,打电话报了警,之后留了这一段录音。”

    她说着点开7月23日那条语音备忘,调高音量,室内响起邢学义的声音。

    他呼吸艰难,却非常确定:“我活不了了。”又说:“有些话,再不讲就迟了,小瑜——

    “我猜你刚才听到、也看到了。那位叔叔今天晚上,是为了好些年前的事找来的,他最近知道我留了这个——”

    短暂的纸张悉索声之后,是深深叹息:

    “这份报告,是我写的。报告上这个药,我们投入了太多,如果为临床上一点点数据推翻了重来,就损失太大了。

    “我们笃定……只改一点点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报告……还是被打了回来。

    “那天,严曼去新大楼看实验室,我和那位叔叔也一起去,后来为这报告起了争执,她掉了下去。

    “这报告跟着她落地,我把它们全捡走了,没有救她。”

    语声愈发吃力,到这时已夹杂着难抑哭声:“错了就是错了,篡改就是造假。”

    薛选青按下停止键:“当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至于他们为什么半夜上高速,宗瑜说,是因为那晚看到吕谦明的秘书拿了一袋毒品给舅舅,他很着急,闹着半夜回家想告诉妈妈,但在路上看舅舅状态不对,就忍不住问了,舅舅否认,所以他去翻舅舅放在副驾上的包——

    “邢学义当天的确没有吸毒,那袋毒品也是刚刚拿到手,但可能心虚,不想让孩子知道,就腾出手去阻拦他。

    “方向盘失控,后果就是我们知道的那样。”

    天际灰蒙蒙,雨无休无止。

    门窗封闭的会议室里空气滞闷,外面间或响起杂沓脚步声,最后都归于沉寂。

    薛选青叹口气,打开手机浏览器,调出浏览记录。

    她说:“检查手机的内容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这些。”

    这个病危少年,曾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打开手机浏览器,努力搜寻723事故的新闻,白底黑字之间铺满遇难者、幸存者的照片——

    当场死亡的丈夫、妻子及其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最后还有个形单影只的孤儿,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两只眼睛里是不合年纪的空洞与茫然。

    他被惨烈后果吓到,不知这一切该如何归因,最后全算到了自己头上。

    他想那对夫妇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抵家,本可以和家中等待的小儿团聚;舅舅原本也能将他送回家之后,再安全返回郊区的别墅……但,没有机会了。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倒退重来。

    就像当年严曼在争执中坠落,在现场的另外两个人,为了避免嫌疑,罔顾尚有一丝气息的严曼,迅速逃离现场,放任她孤独无助地死去,也是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

    追累日以来战战兢兢的沉默,到此时全部揭开。

    无奈的是,严曼不会再回来,723事故中丧生的人也不会死而复生。

    追悔无济于事,桌上的手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黯淡了。

    外面起了风,挟密集雨丝扑向玻璃窗。

    宗瑛坐着一动不动,握紧了拳,又松开。

    薛选青想安慰她一两句,却见她忽然起身,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其他人循声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邢学淑和宗庆霖。

62。699号公寓(1)() 
    谁也不知他们听了多久。

    邢学淑消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就要倒下去。

    宗庆霖单手用力扶住邢学淑的肩,目光移向打开门的宗瑛。

    自那日在别墅不欢而散后,这对父女再没讲过一句话,此种状况下面对面,各自心中翻着骇浪,表面绷着的一张薄纸眼看着将被巨浪撕破时,宗瑛先开了口。

    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妈妈的死,和你有没有关?”

    一字一顿,声音在通畅安静的走廊里格外的冷。

    宗庆霖握紧拳,呼吸明显加快,鼻翼不断翕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讲话时牙根都在发颤:“她的死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叫你不要查了吗?!”

    他一向笃定严曼是精神有问题才会去死,数年过去,即便也心生过怀疑,但比起真相,自杀的猜测到底更容易令人接受。如今录音摆到面前,要承认的不仅是严曼非自杀的事实,更是要承认他一直以来为了心安理得活下去在自欺欺人——“她有病,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跟我无关,我也不想追查”。

    宗瑛紧盯他,将他每一个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一分钟之后,她黯然垂眸。

    数年来坚信的猜测被推翻,他先是惊愕,紧随而至是愤怒,之后是逃避与否认……却唯独没有懊恼。

    他和高坠案无关,对此也不知情,但严曼不告而别的真相被揭开,他既无恻隐更无痛心,只有怒火包裹下的拒绝接受和自我撇清,真正的无情无义。

    没什么可问的了,宗瑛侧过身,却又回头:“数据篡改,也与你无关吗?”

    宗庆霖被戳痛脚,怒斥:“你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宗瑛转头凉凉看他一眼:“但我至少明白,如果不是你们为利造假,妈妈也不至于死。”

    薛选青这时走过来关门,她将宗瑛挡在身后,目光扫过喃喃自语的邢学淑。

    在其“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恍惚否认声中,薛选青道:“要不是吕谦明给的那袋毒品,宗瑜也不会着急确认,723事故不发生,邢学义也不必死,可你却一直相信吕谦明能帮你,甚至不惜拱手让出股份和邢学义的遗物,真是遗憾。”

    她接着抬眸告知宗庆霖:“建议你查一查这位宗夫人和吕谦明的关系,再救子心切也不能歹毒到算计活人心脏吧。”

    说完,薛选青伸手关上会议室的门。

    宗、吕不和多年,宗庆霖之前听到邢学淑通电话就已经有了怀疑,本还想压制着回家再算,可被薛选青这话一激,在门关上的刹那,他夺过邢学淑的手机,迅速翻找记录,数十秒后红了眼怒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邢学淑没了人扶,失力瘫坐在走廊里,抬头哭着驳道:“小瑜这个样子,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管!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门内四个人,无人开口,只听外面争执起,争执歇,很快听得手机“啪”地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最后只剩了低低的抽噎声——宗庆霖扔了手机,罔顾哭得几乎丧失理智的邢学淑,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警官叹了口气,但这毕竟是宗瑛的家事,当着她的面也不好评论,只起身去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吧。”

    屋外哭声不歇,宗瑛看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薛选青替她接过那杯水,正琢磨如何开口妥当,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小郑”,薛选青接起电话,那边小郑一口气讲完,薛选青只在最后应道“晓得了,你继续关注”就挂了电话。

    蒋警官问:“局里的事情?”

    薛选青点头道:“沈楷被拘留了。”

    宗瑛转头看她:“沈楷?”

    薛选青答道:“毒品袋和照片上的指纹比对过了,一致,但都不是吕谦明,而是他那个秘书沈楷的。”她收起电话抿唇想了想,又道:“现在吕谦明那边有一些小动作,可能是想让沈楷替他顶。不过弃卒保车,也要看卒子弃不弃得掉,沈楷看起来也不是一般角色,就算他真愿意替吕谦明担,纵火、涉毒、器官交易,你妈妈的案子,这么多桩只要有一项证据到位,姓吕的也逃不掉。何况邢学淑现在已经和他闹翻了,狗咬狗也是一场好戏。”

    蒋警官嫌闷,起身去开了窗。

    潮湿阴凉的风尽情灌入室内,将桌上笔录刮得“哗哗”响。

    薛选青的手机再度来电,她瞥了一眼,想摁掉,但还是接起来,那边催她出一个现场,她讲:“我现在有些事情,能不能叫小崔替我?”

    那边说:“小崔也出去了,你尽快到位,地址马上发你。”

    薛选青这时当然不愿走开,然紧急任务在身,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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