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伸手接过果盘,保姆阿姨讲:“我还有点活要干,先下去了,你在上面歇一会。”
她离开后,宗瑛索性坐下来吃水果,还没吃几口头痛又犯,翻出随身药盒吞了几颗药,摊开一张躺椅,关上门就睡了。
一觉睡到天黑,宗瑛坐起来,胳膊上三五个蚊子包。
她起身关了窗,低头看一眼表吓一跳,已经晚上九点多,保姆阿姨竟然也没有上来喊她醒。
宗瑛小心翼翼关门下楼,却隐约听见有人在楼梯口压低声音讲话。
“我晓得,所有东西都已经搬到他公寓去了,你们自己处理掉,近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语气显露出些许烦躁与焦虑,这个声音属于宗瑜妈妈。
宗瑛等她挂了电话平息下来,这才下了楼。
宗瑜妈妈一转头,看到宗瑛,登时一愣。
保姆并没有来得及同她透露宗瑛回来的消息,她也丝毫没有预料到宗瑛会突然出现在楼梯口,这是极其不合时宜的遇见,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到,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心虚得都无余力掩饰,慌张全写在了脸上。
宗瑛若无其事地同她打了声招呼,也没有说明来由,只说“我先走了”就下了楼。
她到玄关匆忙换了鞋,保姆阿姨连忙跑出来说:“小瑛要走了呀?快把这个酱带着,你拿回去放冰箱,可以放许多天的。”
“不要了。”宗瑛拒绝了她的好意,径直往外走,前脚才迈出去,迎面就撞上回家的宗庆霖。
宗庆霖显然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即问:“今天去公司了?”
宗瑛抬头应:“对。”
“持股的时候没见你对公司有兴趣,现在抛光了倒想起去公司?”
“我去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谁害死了你妈妈?”
“不是这样。”宗瑛深吸一口气,口袋里的电话却震动起来,她拿起来按下接听,宗庆霖却突然抬手挥掉了她的手机。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去公司确认传闻,想要告诉全公司我害死了严曼?!”
47|699号公寓(1)()
宗庆霖满腔怒火已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说话时手都发抖。
宗瑛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挣扎着亮了几秒,最终一片漆黑。
她错过了盛清让的来电。
宗瑛抬头,语声仍努力克制着:“好好讲,有必要摔手机吗?”
她出声质问,宗庆霖气愈急,抬手就朝她挥巴掌——
手掌尚未挨及头发丝,宗瑛骤然出手一把握住他手腕,几乎拼尽全力抵抗这种不讲道理的发泄,她盯紧对方,眸色中蓄起不满,咬牙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传闻又有什么可怕,何至于气成这样?”
她气息转急,面部肌肉纷纷绷紧,言辞中攻击性陡增:“我妈妈的案子,既然你当年没有费心去查证,只一口咬定她是自杀,那么现在也不用你劳神——我要不要查,怎么查,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语尽气促,宗瑛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向右手边,弯腰捡起屏幕破碎的手机。
用力长按电源键,想让它重新工作,但它毫无反应。
坏了的机器,愈发冷冰冰,宗瑛却还是将它装进口袋,快步下了台阶往外走。
她一贯沉默容忍,小时候听说妈妈意外去世都没哭没闹,眼下的强硬态度和举动是宗庆霖始料未及的,他吃惊之余,更加生气,转身高声勒令她:“你给我站住!”
宗瑛收住步子,在茫茫夜色中停顿了两秒,最后也只稍稍侧了头,留下一句“你多保重”,脚步匆匆走出了大门。
先是股权之争,后是造假丑闻,新希现在风雨飘摇,宗瑛能平心静气同他讲这一声保重,仁至义尽。
她抛光了手里的股份,已和新希没什么瓜葛;和这个家闹成这样,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迎面驶来的车坐满回家的人,宗瑛却孤身往外走。路灯敷衍地照亮前路,已经走过的路则一片晦暗。
走出来,就是一刀两断吗?
宗瑛站在别墅区僻静狭窄的小路上,一辆一辆归家的车从她眼前驶过,远处闪烁着万家灯火,都跟她毫无关系。
她长叹口气,想打电话,手机坏了;想回公寓,别墅区却不好打车。
一路往外走,走着走着浑身疲惫,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有饥饿与初秋晚风相伴。
宗瑛在路边坐下来。
救护车乌拉乌拉地在主路上疾驰,对面的一排小店稀稀落落亮着灯,不远处的广场里有人在跳舞,三三两两的行人于夜色中散步,甚至有调皮小囡好奇打量她,仰头问身边长辈:“那个阿姨坐在地上好奇怪哦,是乞丐吗?”、长辈就低斥:“小宁(小孩子)勿要乱讲!”
坐了大概十几分钟,一辆出租车突然刹车在她面前停下来。
刚刚停稳,副驾车门就被推开,盛清让急忙忙地下了车,俯身问她:“宗小姐,怎么了?”
宗瑛抬头看他,路灯仍然只能照亮他一半的脸,她却能看出他满脸的焦急与不安。
她突然平静了很多,语声也和缓:“怎么找到我的?”
盛清让拿出手机,语气犹急:“我看你不在家,就打开它查看你的位置,但后来打电话给你,只听到一两声争执,电话就突然断了,我担心——”他讲到这里霍地顿住,复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要不要紧?”
宗瑛其实不在乎他解释的内容,但看他这样不停地讲话,令她觉得这个夜晚好像有了一点恰到好处的人情味,不再那么茫然苦闷了。
她宽心地叹口气,素来寡淡的脸上浮起难得笑容,虽浅却发自肺腑。
她由衷讲:“我没事,没事了。”
盛清让松口气,她将手伸给他:“吃饭了吗?去吃饭吧。”
盛清让握拳又松开,抓紧对方的手拉她起来,应道:“好。”
两人重新坐上出租车,驶向还在营业的饭店。
深夜里,只有食物热气腾腾,对来客一视同仁。
宗瑛饭量极好,两个人点了三人份的食物,最后吃得干干净净。
等到吃完,饭店也要打烊了。
身后灯牌接连灭掉,宗瑛站在门口等出租车,她理理思路,转头同盛清让讲:“我等会儿要去个地方,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
她的行踪是个人**,本不好打探,盛清让却无法放心她深夜出门,犹豫片刻还是问:“要去哪里?”
宗瑛抬头看马路斜对面的交通灯:“邢学义的家。”
“去翻查他的遗物?”
“对。”
宗瑛回得干脆利落。
宗瑜妈妈在楼梯口打电话时说的那句“所有东西都已经搬到他公寓去了,你们自己处理掉”,她记得十分清楚。
这话意味着邢学义的遗物已经搬去了他的住处,且有人想尽快处理掉这些遗物。
哪怕是非法擅闯,宗瑛也必须尽快去一趟。
“我同你一起去。”
宗瑛扭头看他:“你需要休息,盛先生。”
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后车门转身同她道:“不,宗小姐,我不能让你独自冒险。”
宗瑛看他数秒,弯腰坐进车内,同时做了决定:“先回r /》 十五分钟后,汽车在的盛情让讲:“在这里等我,我上去一趟,马上下来。”
言罢她快步进门上楼,盛清让只见顶楼那扇窗户迅速亮起又很快黑下去,一分钟之后又见她换了身衣服从公寓大门出来,手里多了一只银色勘验箱和一把雨伞。
晚上的空气愈潮湿,连续晴朗了数日的上海,可能要迎来一番降雨。
出租车在湿润夜色里飞驰,两个人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往邢学义家。
邢学义虽然身为上市公司核心部门的负责人,但平时除了药研院就是家,很少外出应酬,连房子也买在郊区,隐约有些避世作风。
汽车行驶途中,宗瑛发现盛清让一直在留意手机地图上的行进轨迹。
她知道这个郊区在七十多年前的上海还是战区,而现在距早六点只剩四五个小时,让盛清让再次落到战区,那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她开口向他保证:“一会儿我们尽早回市区,不要担心。”
没想盛清让却说:“不要紧。”他放下手机,续道:“如果来不及,我刚好可以有别的安排,宗小姐,你不要担心我。”
别的安排?宗瑛不解。
他便解释:“盛家机器厂已确定搬迁,各项计划筹备也在进行,预计会与下一批工厂同迁。除经费、人员安排等事宜外,通行证也是亟需解决的问题。
“我们手中现有的租界及京沪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没法一路畅通,遇到驻军就不管用了,因此想顺利迁转,需另向驻军申领通行证。
“就算今天不来这里,过两天我还是要过来领通行证,今天这样反而免去来时路险,所以请你放宽心。”
宗瑛理解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内迁之路的麻烦与危险。
她不再多言,汽车也终于在一栋小别墅前停下来。
因为不再着急赶回去,宗瑛也没叫出租车多停,付了车费,出租车即调转车头迅速驶离。
为避开监控,宗瑛撑起伞,盛清让马上领会,接过伞柄替她撑着,只见她迅速打开勘验箱,蒙好口罩带上手套,又听她讲:“只有门前一个监控,避开那个就可以。”
她说罢提箱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上滑门锁盖,密码键盘立刻显露出来。
宗瑛从勘验箱里取出刷子和碳粉罐,蹲在密码盘前抬手耐心刷扫。
盛清让手持电筒给她照明,另一只手撑着伞躲避监控摄像头,视线一直盯着密码盘。
常按的四个数字从上到下依次显现——
1,4,9,0。
宗瑛握着磁性刷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
额颞处薄薄一层细汗,她整个人愣在密码盘前,满脸写着意料之外的惊愕,还未及回神,只见盛清让伸手去按了四个数字——
0,9,1,4。
电子密码器独有的解锁声顺利响起,盛清让和她对视了一眼。
0914,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都不需要排列组合一个个去试验,就是0,9,1,4。
且从密码盘上汗液油脂的分布来看,这个密码很可能一次也没有改过。
邢学义用这个密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巧合。
“宗小姐?”盛清让小心唤了她一声。
宗瑛倏地收起满心疑问,迅速清除密码键盘上的碳粉,起身推开已经解锁的大门。
单薄月光抢着进门,为他们探路。
宗瑛关上门,客厅里冷冷清清,顶高家具少,甚至显出空旷感来。手电灯扫过去,看得见空气中浮尘涌动,近两个月无人打理的家,很多地方都蒙了尘。
宗瑛环视四周,一楼并没有任何囤积的箱子,电筒往上扫,倒是楼梯上一路痕迹——灰尘被擦掉、或被无意碾踩过。
她讲:“上楼。”
盛清让紧随其后,循痕迹前行,最后见它止于二楼书房入口。
两个人在门口停住,宗瑛伸手推开门,电筒一扫,靠西侧墙边堆了几只纸箱,纸箱上还打着新希标志re,可见是从新希搬回来的物品。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箱子全用透明胶带封了,想拆箱不留下痕迹基本不可能。
宗瑛想了想,突然张嘴咬住手电,俯身抱起箱子将它翻了个身,蹲下来翻出刀片,从底部小心翼翼拆了箱。
箱子里多数是码放整齐的文件夹,宗瑛大致翻了几个,都是近期的工作文件。
她要调查的不是药物研究院,而是邢学义本人,优先关注的应该是私人物品和记录。
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筛找,时间越走越深,越走越快,不能开灯不能开窗,密闭空间给人强烈的紧张和压迫感。
宗瑛耐着性子寻,额头密密一层汗,额侧发丝都潮了。
手电筒突然灭了,宗瑛换上备用电池,抬手看一眼表,担心时间不够,转头同盛清让讲:“盛先生,这里我来找,你去看看他的抽屉和书柜。”
盛清让察觉到她的焦虑,安慰她一声“不要慌,慢慢来”,径直走向书柜。
强光电筒一层一层扫过去,聚光灯似的光束,突然在一只木头相框上停住。
相框里被光束安静笼罩老照片,是和宗瑛家里那张一样的毕业合照——里面有严曼、邢学义和宗庆霖。
区别在于这张做了放大处理,相框也要大得多。
照片里的邢学义戴了副样式呆板的眼镜,身板瘦弱,站在严曼侧后方,身边紧挨着的是高他小半个头的宗庆霖。
盛清让打开玻璃柜,小心翼翼移开相框,想看看后面放了些什么书——全套四部《中国药典》,精装硬质红皮封,摆得整整齐齐。
他正要将相框放回,却下意识停顿,手指沿书籍顶部探进去,摸到一本册子。
那册子横放着,藏在药典与书柜内壁之间,且较药典的高度矮了一截,身高不够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盛清让手指一捏,稳稳抽出册子。
封皮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标,但册子中间鼓两边薄——典型的剪贴本。
另一边的宗瑛寻到一摞笔记本。
拿起一本,随手翻开一页——
左边写的是:“2011年9月17日,刮北风,多云天气,有阵雨,天不冷不热,你好吗?”
右边页面写:“2011年9月18日,降了温,仍然刮北风,天阴了很久,但一滴雨也没下,你好吗?”
宗瑛飞快往后翻——
日记一天不落,只记录天气,最后一句永远都是:“你好吗?”
是问谁好,这些天气又是记录给谁看?
宗瑛脸色愈来愈沉,额上汗都冷透了。
因为同样有记录天气习惯的,还有她母亲。
“宗小姐。”
盛清让忽然喊她,将她猛拽回神。
她合上手中笔记本,只见盛清让朝她走来,到她面前,又伸手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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