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让却坐着不动,他讲:“我想再等一等。”
“这不好吧。”薛选青看出他留意强烈,可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你能进来是因为我开了门,那么如果我要离开,你又怎么能留在这?我既然开了这里的门,得保证走的时候里面和我来之前一致。你说是伐?”
盛清让见识过薛选青的执着。只要她想,最后无论如何都会让他离开。
他不想同薛选青有太多纠缠,也不想给宗瑛添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起身,同意了薛选青的提议。
薛选青目的达到,提着纸袋走到门口,当着盛清让的面重重将门一撞,颇为故意地锁了两道,将崭新钥匙收进包里。
盛清让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两人一道坐电梯下楼,薛选青去取车,盛清让就在r /》 他身无分文,一整天没有进食,在这个时代,无处落脚。
薛选青坐进车里,打开手机,翻出刚才偷拍的照片,抬头望窗外,就能看到树底下的盛清让。他原地站了很久,看起来居然有一种无助的茫然。
她敛回视线,瞥一眼副驾上的纸袋,发动汽车驶离了街道。
比起盛清让,留在盛公馆的宗瑛要安逸得多。
她睡了一觉,醒来时凌晨四点多,小妹就睡在她旁边,手里还抓了本书。
宗瑛坐起来,惊动了对方。盛清蕙抬手揉揉眼,哑着声音讲:“宗小姐你醒了啊。”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清蕙解释道:“我坐着看书来着,后来好像太困就睡了……”
宗瑛仍隐隐头痛,但并不碍事,她看清蕙下床,又听其絮叨完,才开口问:“盛先生呢?”
“三哥哥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盛清蕙坐到梳妆台前整理头发,“二姐昨天还因为这个事在走廊里骂了好一阵呢。”
看来自己又被留在这个时代了,宗瑛想着,揉了揉太阳穴。
她低着头问:“二姐似乎对盛先生有不满?”
盛清蕙撇了撇嘴,扭过头压低声音讲:“那么当然了,毕竟二姐和三哥哥有过节的。”
宗瑛“恩?”了一声,清蕙遂接着说:“二姐夫同二姐快订婚的时候,二姐夫家的工厂摊上个官司,三哥哥恰好是那些工人的辩护律师,二姐夫家因此败诉,然后就得罪了二姐夫,顺带得罪了二姐。这个梁子一结,关系就更差。二姐觉得三哥哥就是翅膀硬了回来报复——”清蕙似乎并不喜欢二姐夫一家:“可二姐夫家做得是不对,换成我是三哥哥,也一定循法帮理不帮亲的。”
“是么。”宗瑛以为他会无原则无条件帮家里人的。
清蕙听出她语气中的怀疑,马上问:“宗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三哥哥看起来很和气很好欺负?”
宗瑛不答,只换了词语评价:“他很周到,也会忍让。”
“你也这么觉得呀?”清蕙别好头发,“我听奶妈讲,以前给三哥哥起名字的时候,爸爸随口讲了个‘让’字就定了下来,好像天生就该‘让’一样。他后来果真成了一个处处为别人考虑的人,好像不太计较一时的得失,什么事都敛着,贸一看就是很容易吃亏的样子,但他毕竟有底线的。”她一字一顿总结道:“底线之内,一切好谈;突破底线,一切免谈。”
宗瑛从她眉飞色舞的脸上看出她对盛清让的喜欢,因此问道:“你觉得你三哥哥好吗?”
“那么当然了,三哥哥是家里最讲道理最聪明的人,而且一点也没有依靠家里,他是我的榜样。”她讲完站起来,迅速地岔开话题:“宗小姐你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吃点什么?”
“不睡了。”宗瑛答。
“那么我去厨房找点吃的来。”盛清蕙说着走向门口,迎面撞到一脸焦急的佣人。她问:“怎么了?”
佣人讲:“大少爷烧得可厉害了!刚才量出来的温度简直要骇死人!二小姐叫宗医生快去看看。”
盛清蕙扭头,还没来得及讲话,宗瑛已经走到她身后:“走吧。”
两人进入房间,宗瑛无视了二姐的抱怨,重新给大哥量了体温,又检查了创口情况——感染非常严重。
手术条件差,术后护理环境也不理想,最关键的是药物作用太有限了。
二姐在旁边追究责任:“不是吃了药吗?为什么还会这样子?是不是手术出了差池?!”
盛清蕙在一旁听着,觉得十分尴尬,她余光悄悄留意宗瑛的脸,但宗瑛并没有生气,只紧抿着唇,像在思索。
突然,宗瑛发表意见:“需要换药。”
二姐声音愈高:“那么快点换!”
“药不在这里。”宗瑛看一眼二姐,沉着应答:“应该在盛先生的公寓。”
“马上去取!”二姐已经无法冷静,都未细想这其中缘由,就直接吩咐:“快叫小陈开车,去法租界取药!”
盛清蕙说:“小陈昨天开车送大哥去华懋饭店,被炸死了。”
二姐满脸焦躁:“那么叫别的司机啊!”
盛清蕙暗中抓了一下宗瑛的手,示意她一道下楼。
两个人出了门,盛清蕙叫佣人去准备汽车,又问:“三哥哥那里怎么会有药的?”
宗瑛之前给盛清让准备过一个医药包,她解释道:“有一些我带回来的药,效果很好。”
盛清蕙没有怀疑,宗瑛说要去洗个脸,独自去了一楼的洗手间。
她拧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抬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觉得有些陌生。她沉默着擦干脸,推开门,盛清蕙就在外面等她,她讲:“好了,走吧。”
只有宗瑛和司机上了车,清蕙留在了家里。
车子在暗昧晨光中驶出去,台风还未撤离,天气依然糟糕,到处睡着难民,巡警看起来力不从心。
好在时间早,道路还算顺畅,一路开到盛清让在法租界的家,六点钟还不到。
宗瑛走到服务处,叶先生看到她就讲:“宗小姐呀,今天的牛奶送来了!”
宗瑛没有时间煮奶喝,只问他:“叶先生,服务处有公寓的备用钥匙吧?”
“有是有的。”叶先生蹙眉问,“盛先生不在家吗?”
“他不在。但我有急用物品在他公寓,必须现在取。”宗瑛语气恳切,“叶先生,人命关天,请务必帮忙。”
叶先生犹豫半晌,取出备用钥匙,亲自带她上了楼。
打开门,宗瑛进屋,他就一直在门口待着,听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
宗瑛最终在卧室找到医药包,她翻出一些药品装进纸袋,临出门又打开玄关柜,里面只剩两块钱,她全部拿起来塞进口袋。
叶先生瞥一眼她袋子里装的东西,说:“药片啊?宗小姐你是医生呀?”
“算是吧。”宗瑛没时间多做解释,关上门道了谢,快步下了楼。
她坐上车时,天色已从暗蓝转为灰白,风很急,路上行人也多起来。
车子越开越慢,到后来干脆停了。司机是个新手,他看着前面密集的逃难人群,毫无把握地讲:“好像开不过去了……”
“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宗瑛问。
“那么可能需要绕个远路了。”司机皱着眉答道,“快一点大概一个小时能到吧。”
这里的路宗瑛不熟,她只能将决定权交给司机。
司机调转车头,打算避开密集人群,从别的地方进入公共租界。他往东开,宗瑛留意着一路掠过的街景,几乎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过了大半个小时,又遭遇逃难人群,宗瑛问:“现在到哪里了?”
“现在、现在是……”司机支支吾吾,紧张得额头冒出密集汗珠来,没能给出答案。
宗瑛意识到他可能迷路了,深吸一口气问道:“这里是不是华界(非租界区)?”
司机不答,宗瑛说:“赶紧想办法绕回去,还记得原来的路吗?”
司机抬手擦汗:“只能试试了。”
外面风更烈,将街边悬着的各色外国国旗刮得烈烈响,华界的居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一种自我安慰式的保护。
车开了半个小时,隐约可见租界入口,这时车子却突然熄火,司机转过头,小心翼翼同宗瑛讲:“没油了。”
宗瑛下了车,疾风几乎要将人吹走,她只看到铁门外更拥挤绝望的人群——
租界的入口被关闭了。
第699章 号公寓(1)()
早晨六时许,盛清让回到静安寺路上的盛公馆。
按响铁门电铃,姚叔跑来给他开门,末了还一脸可疑地问他:“先生昨晚何时走的?”他守着公馆大门,留意每次进出,但昨晚绝没有见到盛清让离开,难不成翻了墙?
盛清让不答反问:“大哥怎么样了?”
姚叔答:“大少爷半夜烧得十分厉害,眼下也还没有退烧。”
“宗小姐呢?”
“宗医生一大早跟小张的车出去了,说是到先生的公寓去拿药。”
出去了?盛清让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什么时候走的?”
姚叔皱眉答:“有两个钟头了吧,照讲去法租界也不远,难道堵在路上了?”
盛清让侧脸肌肉绷起来,蹙起眉略思索,立即转身走,剩姚叔一人在门口嘀咕:“不会真出什么事情了吧?”
天不好,空气异常的潮湿,盛清让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车,一路赶到法租界公寓时,已经七点。
服务处叶先生甫看到他,就踮脚从高台后面探出身来,讲:“盛先生回来啦?刚刚宗小姐也来过的!她打电话告诉你了伐?”
盛清让闻声止步:“来过了?”
“是呀,问我要备用钥匙,个么我看她很着急,就带她上去开了门。”叶先生如实同业主汇报,“留了十来分钟吧,好像取了一些医药品,看起来相当高级的……宗小姐是医生呀?”
盛清让无视他的絮叨,只问:“几点钟走的?”
“走蛮久了,具体我也记不清。”叶先生话音刚落,就见盛清让快步上了楼,他连忙讲:“哎呀盛先生,这边还有一瓶牛奶,你不带上去啦?”
盛清让迅速上了楼,直奔卧室翻出医药包。
宗瑛只取走了一小部分医用器械与药品,大多数都还原样封着,没有动过。
他对着那只医药包沉默片刻,重新拉上拉链,提起包刚要出门,电话铃声乍响。
接起电话,那边语气焦急,直呼其字:“文生啊,南京方面拨给我们的汇票无法兑现!”
盛清让闻言皱眉,仍用一贯语气说:“慢慢讲,银行是如何答复的?”
“昨天上海各银行就暂停兑现,现下全部限制提存!颜委员过去提现,被银行告知这笔钱归于汇划头寸,不能作划头抵用!可这笔明明说好是用来垫付各厂抢迁机器的专款,万一提不了,不止失信于各工厂,关键是整个计划寸步难行!”
盛清让本就为宗瑛提着心,被这一通电话突袭,也只能竭力稳住,问:“颜委员是什么意见?”
那边答:“他眼下正同银行交涉,但银行态度强硬,恐怕行不通!只能另想办法。”
盛清让一手握着电话听筒,一手提着医药包,因为血糖太低,额头渗出一层虚汗。
他稳声回道:“财政部会计司庞司长目前在上海,如无意外,应是在伟达饭店下榻。”他抬手看一眼表:“现在时间早,他应该还没有离开饭店,你先去找他,我过会儿到。”
对方思索片刻:“那么也只能找庞司长看看了,你快点来。”
盛清让应了一声,又细致叮嘱对方:“带齐公私章,节约时间。”讲完挂断了电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无一丝一毫的人烟气,同数十日前他刚带宗瑛来的那个早晨截然不同。
战争也结束了这里的安逸。
他拉开玄关抽屉,从里面找到仅有的两颗糖揣进口袋,迅速出门下楼,直奔霞飞路的伟达饭店。
公共租界经历过昨日的两次大爆炸,资源变得更加捉襟见肘,并且开始更为严格地控制进入,唯持有证件者才能畅通无阻。
盛清让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愈发担忧起宗瑛。
他抿紧唇沉默,思索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危险,越想越是不安,心里一根弦也越绷越紧。
汽车好不容易抵达伟达饭店,他下了车就快步走向前台,借用电话拨给公共租界工部局,询问秘书:“租界入口要关到什么时候?”
秘书答:“盛律师,红十字会还在同租界当局交涉,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出结果。毕竟难民大量涌入,的确已经超出了租界的接纳能力,也会给租界居民带来很大的不便与危险,当局控制难民的进入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
盛清让握紧听筒,正琢磨接下来要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喊他:“文生,你已经到了!”
“有交涉结果请立即通知我。”盛清让挂掉电话转过身,来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正是资委会余委员。
余委员提了个箱子,衬衫汗湿一片,气喘吁吁地发表不满:“国府一面叫我们抢迁,一面又不让银行放款,怎么尽做这种扯皮拖后腿的事情!快点查查庞司长在哪个房间!”
“七楼。”盛清让早已经打听妥当,同他报了房号,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上升过程中,余委员一刻不停讲着资委会内部的糟心事,盛清让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栅栏默不作声——
青黑眼底暴露了他的疲劳,绷紧的侧脸肌肉显示出他的紧张,他握紧拳,甚至有一点点隐匿不发的怒气。
电梯门打开,盛清让步子飞快,余委员紧随其后,肥胖的身体愈觉得吃力。
两人终于敲开财政部会计司司长的房门,庞司长刚刚醒,衣服还未及换,穿着睡袍问来人:“有什么事情?”
“还不是迁移经费的事情!56万的专款说好拨给我们,到银行却提不了一分钱!庞司长你也是迁移委员会的人,这个事情请你务必帮我们解决!”余委员显然十分生气,措辞急得不得了。
庞司长同他不熟,转头看向盛清让。
盛清让说:“颜委员今早去银行兑现,被银行以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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