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回过身来却不知道怎么办好。清流站在狐狸洞口,眯着眼看着她们,眼神深沉又幽深。
落雪那日,清流要出门时,江灵的小手握住了他的袖口。
“带我去。”
清流略微一沉吟,释然道:“好。不过你的容貌太好辨认,让村人看了不好。”
江灵颔首。清流在她脸上轻轻点了几下,就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人缓步走下山,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汇入欲去真龙寺敬拜的人群中,像两滴水融入河流,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小雪纷纷地下着,黄色的琉璃瓦上却没有留存多少积雪。原来是香火太盛,竟连雪也受不了。
江灵站在朱红的院墙外,听着远处鼎盛的人群攒动之声,忽然觉得白冰距离自己那么遥远。
清流走过来,默不动声地将斗篷的宽大帽子扣在她头上,和缓道:“一会儿雪就大了,当心着凉。”
江灵点点头。
他们绕到寺后,又走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定坤阵上唯一的石缝。
石缝边堆积了厚厚的泥土,还有一些修建寺庙时留下来的散料,都随意地扔着,竟然无人来捡。
江灵摸到石缝的位置,手掌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清流留下的禁制,摸到了里面湿冷的空气。
江灵打了一个寒颤,心脏咚咚地跳着,手也在发颤。
一会儿就要见到白冰了。知道她并未嫁人,他会失望吗?他会生气吗?
想到这里,江灵竟然又打起退堂鼓来。
清流柔声说道:“快进去吧!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江灵使劲地合上眼皮,攥紧了双拳,深吸几口气,矮身往石缝里钻。
忽然,她觉得腰身卡在了石缝中,竟然不能再前进一步。
“怎么会?”江灵气恼地退出石缝,掐了掐腰。
最近吃喝不愁,又时常坐着不动,似乎是胖了些。
她羞赧地捂住了脸,吸了两口气,突然开始解胸前斗篷的扣子。
她将斗篷脱下来,递给清流,再次一脚迈进石缝,不出意料,这次也不行了。
她趴在地上,先把头钻过去,又费力地向前蠕动,结果到了肩膀那里就卡住了。
江灵缓缓地将身子缩回来,抱住脑袋羞愧不已。
清流却哈哈大笑起来,呼出一大团白气,将江灵气得又不轻。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钻不进去也是正常。无妨,我带你飞进去。”
“可是,”江灵看了看石缝,还是有些不甘心。
清流也不言语,等待她自己想开。果然,江灵失落了一会儿,终于接过斗篷重新披上,说道:“带我进去吧!”
清流和江灵围着静湖转了半圈,才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飞上了石壁,快速地落到了静湖里。
静湖的水已经结成了浑然一体的深厚冰层,白冰坐在湖中,背对着二人,飘散在空中的三千银丝已经落了不少雪。
江灵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像是那日饥饿时清流带来的米糕一样清香醉人。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不敢呼吸,怕那个身影是她的梦境,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的。
可是这终究不是梦。
白冰缓缓地侧过头来,一抹银发遮住他那双冷冽的眸子。
清流还是那个样子,懒散地站在那里,似乎很不耐烦。
清流旁边那个女子,倒是有些认不出了。
她头上简单地挽着一个垂挂髻,乌黑油亮的秀发垂在脑后似一匹上好的绸缎。天青色的曲裾深衣,勾勒出窄细的腰身和渐渐凸起的胸脯。一顶似乎可以遮天蔽日的宽大胭脂色斗篷将万千风情尽数掩盖,让人只能往她的脸上看。这一看,只觉得惊心动魄的美。
江灵,竟然已经出落成这个样子了,实在让他难以置信。
或许,这就是他的计划中唯一失算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道:“今年来得晚了些。”
清流撇撇嘴,不满地说道:“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喏!”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壶酒来,丢到白冰怀里,又推了一把江灵,道:“坐下坐下。”
可是江灵不敢坐。
她绞着手指头,垂头说道:“我站着就行。”
白冰将壶里的酒全灌到嘴里后,貌似无意地说道:“也好。如此俏丽佳人,如我们这般男人席地而坐,确实不妥。”
“不是!”仿佛要急着证明什么似的,江灵赶紧坐下了,将斗篷垫到了身下。
白冰端正坐姿,沉声说道:“今年发生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本该是江灵喋喋不休的时刻,现下里,空气却十分沉静。
江灵不再愿意吐露今年发生的事。她的心酸失意,愁肠百结,都不想说给他听。
她只想问一问,像清流问自己的那样,不求答案,只希望能开口一问。
她从斗篷的内袋里掏出那枚簪子,轻轻放到他眼前,垂头说道:“我希望能问你一个问题。”
第117章 将美景辜负()
清流抱着肩膀在远处站着,落雪越来越大,他简直要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他竖起耳朵,想要偷听个只言片语,却只能听到雪落的簌簌声。
四百里静湖像一片寂静的仙境,浩渺沉寂,实在不像个人待的地方。
清流抖抖斗篷上的落雪,支起一个灵气罩来,将万千风雪隔在外面。
白冰也是如此做的。
江灵抬头看着漫天飞雪落在晶莹如水泡却又坚硬如磐石的灵气罩,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切实际了。
“我在做梦吗?好美!”她轻轻说着,手无意识地平举着,像是要接住一片坠落的雪花似的。
白冰手指一弹,防护罩上忽然裂开了一个极其细小的缝隙。不一会儿,就有几片轻薄如蝉翼的雪花飞了进来,落到她的手心里。
手心微凉,心中却是滚烫的。
如斯美景,如斯恋人,若是能长长久久地坐在这里,只有她和白冰二人,不要再说任何话,该有多好。
白冰并不觉得此情此景有多么美丽。
他见过了漫天飞雪飘落寂静无声的静湖,也见过大江大河崩腾入海,见过能移山填海的飓风,也见过烟波浩渺的大川云海。除了眼前这个人以外,没有人没有事能这么有看头了。
他平视着她,眼中似乎带着笑意地说道:“做梦怎么会有美景。梦醒了,睁开眼睛去看万事万物,或许才能看到些许美景。”
江灵看着他,忽的就笑了。笑得那么轻那么美,恍若微风拂落片片樱花。
“书念得如何?”
“今年事多,读完了论语,但是有很多词句不解其意。诗经念了十几篇,有好些字竟然都不认识了。”
“诗经很适合你,论语可以不读。”
“是。”
话到此处,二人都找不到话说了。
话终,便该说正事了。
江灵咬着牙,将木簪拿到手里,抚摸上面光滑的凤尾,缓缓问道:“这枚木簪,你说是我的贺礼,贺得是什么?”
白冰依旧目光淡然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要再次发问呢?”
木簪锋利的尖刺破了她的手心,她却攥得更紧,将血泪都握在手心里。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江灵喃喃地问道。
白冰定定地看着她,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疑惑地问道:“我不记得有何事骗过你。或许我活得日子太长了些,对记忆都有些淡漠。若是你觉得我对你不住,可以一一道来。”
江灵怔住了。她茫然地看着白冰,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如此坦荡,如此无愧于心。她蹉跎在相思里的岁月,在他坦荡无辜的语气里,变得毫无价值。
她拼命地回想着与白冰一起度过的日子,他说的话,他做的事,似乎无一不在表露他曾经有一份情意。可是他是如此坦荡,那些情意忽然变得淡薄起来,淡到江灵自己也无法相信,她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喜欢上他,仿佛自投罗网的飞蛾。
她苦笑着摇摇头,哀声道:“是了,你从未向我表露过情意,是我自作多情。我以为你教导我,护佑我,便有怜惜我之意。是我全错了。”
白冰看着她斗篷上的落雪,起伏的肩膀,忽然想安慰她几句。
“你确实错了。不过幸好你醒悟得早,还算及时,并不会耽误你日后的生活。听说姜少华十分倾心于你,我见他对你绝非虚心。你回去之后,与他成亲,再远走江南,才是明智之举。”
“你竟要我跟他离开?你竟如此见不得我了吗?”江灵扬起脸来,已经是满脸泪痕。她身体前倾,眼中是讶异凉绝之色,手中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血,她却浑然不知,仍旧使劲地盯着他。
白冰摇摇头,道:“非也。你我相识一场,因为你的缘故,我得了些好处,因此愿意你后半生有个好归宿。如果你执意留在此处,将会有躲不开的灾祸。”
“这话是何意?”
白冰望了望远处抱着肩膀一脸怨气地看着他们的清流,从容说道:“看来清流并未告诉你。”
“到底是何事?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白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清流没有告诉你,想来是有他的顾虑,我也不方便告诉你了。你只要知道,嫁给姜少华,离开这里,去江南,才是你的正途。别的事,全都不要想不要做,否则会乱了命数。”
江灵嘴角含着一抹残忍的笑,说道:“命数?什么命数?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糟吗?听清流说,你可以窥见未来事。你倒是说说,如果我不照做,将会如何?”
白冰无奈地说道:“我猜,若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后悔。”
“我不后悔。”江灵斩钉截铁似的说道。
白冰摇摇头,叹息道:“今日苦,并非明日苦。若是你离开这里,过了些许年,便会觉得,今日为着一点情爱之事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做赌,简直再糊涂不过了。”
“我一定要知道!告诉我!”江灵用带血的手握住了白冰的袖口,一抹殷红在他的雪白的袍面上徐徐展开,像是凌冬的腊梅。
白冰轻轻挥手,将江灵的手打掉。江灵来不及板正身躯,倾身撞向地面。白冰又挥手一托,江灵坐正了,但是神情仍然有愤恨。
白冰破除灵气罩,站了起来。细风卷起他的银发,飞雪掩盖了他的脸,恍惚间,江灵听到白冰又说了一句话。
“做假设的事,我也看不到未来。不过,顺势推理,后果可想而知。”
后果可想而知。
后果可想而知。
后果可想而知。
江灵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苦笑一声,回身喊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白冰顿住脚步,破开飞舞的雪花,重新踱步到她身边,道:“你不怕,姜少华呢?你要知道,你是这个局里最为关键的人物,若是你变了,其他人的命数或许都会发生变化。既然你已经入局,就不该再任性决定,特别是事关至亲的时候。”
他俯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江灵的下巴,眼神冷若冰霜。
他说:“你娘亲,锦文,齐照,还有姜少华的爷爷,似乎都是因你而死。”
第118章 不敢相信()
“因我而死?你胡说!”
白冰的脸淡漠地如同一张面具。他背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当局者迷。等你逃开这里,去到江南以后,这些事你会慢慢想通的。”
“我不懂!你告诉我!”江灵抓住了白冰的袍角,仿佛抓住了一棵黏滑的救命稻草。“求你!告诉我,他们不是因我而死!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想骗我离开对不对?好,我离开,我再也不来烦你,你告诉,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是不是?”
清流已经快速地破开风雪飞到他们面前。
他搀住江灵,想要扶她起来,江灵却打着滚地翻到地上,依旧抓住了他的袍子。
“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白冰伸手轻轻地抽出袍子,轻轻地摇摇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悯的神色,反而忽然冷若霜雪。
他定定地看着她,说道:“你好好劝劝她吧!”说完举步往湖心走去。
“白冰!你回来!”江灵挣扎着站起来,朝着白冰奔去。可是原本近在眼前的人,一走进风雪中就不见了。江灵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疯狂地跑来跑去,却始终没有发现白冰。
背上忽然一沉,清流将她丢下的斗篷搭在她的肩头,江灵猛地跳开了。
“白冰呢?他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他说的是假的吗?”
清流依旧提着斗篷走到她面前,替她披好,又系上扣子,摸摸她的鬓发,轻轻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江灵仍旧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白冰,清流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肩膀,半哄半拉地将她往湖边带。
“放开我,放开我,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他竟然说我娘亲和锦文那些人,都是因为我而死。我不信。我没有这样做过。他说的不对是吗?我知道他很厉害,他是仙人,可是仙人也会撒谎的。他说过,他是仙人,可是他也占了一个人字。清流,他是为了让我走才这么说的吧?你说啊?”
江灵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再拖着自己。
清流看着她,眼神里是隐忍的悲哀。他试图把她按到自己怀里,江灵又挣开了。
她的脸已经被泪水浸湿了,雪花落在上面,顷刻就融化了。
清流摸着她的脸,用袖子摸摸地擦了擦,却还是不说话。
江灵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凉了下去。她感觉到冷,彻骨地寒冷,冷到她牙齿打架,身体发抖。
清流终于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捂着她。
可是江灵依旧在发抖。
她喃喃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啊!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知道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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