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快要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孩子扬着手往前跑了一步，脸上似乎带了笑意，但是他马上就被大人拉住了，藏到身后。
江灵拉上了车帘。
马车依旧行得很快，不过半日就到达清水域。
江灵没有来过清水域，只是觉得空气越来越重，让她直不起身，喘不过气。
她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捂住了胸口。孙虎的脸色也不好看，从身上掏出一个口袋，翻出一件斗篷来递给江灵道：“穿上吧。”
江灵从善如流，马上将斗篷穿到身上，那股沉重感果然减轻了很多。不过孙虎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在下巴潦草的胡须陪衬下，显得疲惫又憔悴。
他已经奔波多日没有休息，被清水域散发出的魔气一压，自然有些受不住了。
又行了一里后，孙虎才叫车夫停车。
他对江灵说：“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清水域的魔气已经与其他魔域的不同，你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摘下斗篷。”
江灵点点头，孙虎就跳下车，对车夫又嘱咐了几句。他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看着它带着江灵消失在已经开始阴暗的天空下。
马车一路行过堆满乱石的山谷，又经过一道巨石堆成的高大壁垒，终于进了清水域。
她下车的时候，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魔气在流动。
这里的魔气粘稠又沉重，比晋阳域的魔气不知道要浓郁多少倍，虽然她身上有斗篷，却仍是觉得有些恶心，难受。
然后她忍着想吐的冲动抬起了头，却赫然见到一个庞然大物。
这个东西像是一股子粗大无比的黑色飓风，盘旋着直上夜空。它周身魔气滚滚，又连接着漆黑的天空，要不是上面缠满了细细的白色火焰，很难看清它的轮廓。
江灵吃了一惊，讶然道：“这是什么？”
车夫却无声地笑了笑，眼睛冷冷的，似乎还带着些嘲弄，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她正在狐疑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江姑娘，这边走，魔主在等你。”
江灵回头一看，却是看到了一个在恨水域里见过吵过的熟人，罗琦罗将军。
罗琦还是那副样子，语气客套生疏，眼神却漠然极了，虽然没有像那个车夫一样表现出明显的不屑，却也并不打算尊重她。
江灵心事重重，此刻也并不在意这些，回道：”有劳了。“跟着他往清水域深处走去。
他们离那个庞然大物越来越近，江灵感到风忽然大了许多，撕扯着她的斗篷，像是要把她连人带斗篷都刮走。
她两手使劲抓着领子，艰难地将自己护住，眯缝着眼睛努力地看清眼前的路，却发现前面似乎站了很多人。
那些人抬头看着那股飓风越刮越烈，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
忽然，有一个人从人群中飞起，他手里拿着一根近一人高的银色手杖，杖顶上镶嵌着一颗巴掌大的翠玉，他用另一只手运魔气到杖身，杖顶便悠悠地冒出一道细细的白色火焰。
这道火焰活像一尾灵活的草蛇，倏地钻进了飓风中，一会儿又从上面钻了出来，一圈一圈地缠住了它，盘旋着升上天空，直到目力再也不能看清。
风渐渐地止住了。
江灵感觉到斗篷不再翻涌，便松开了手，低头继续跟着罗琦走。
正在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哐啷一声，然后就是一阵闷响，像是有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口袋掉在了地上。她回头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刚刚拿着手杖飞上天空的人此刻居然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有人上前捡起了手杖，却没人理会他。
江灵惊讶地张大了嘴，脚步不由地往那里移了一步，下意识就想去扶起他。可是她还未来得及走出第二步，就看到那个人的身体慢慢地碎了，碎成了无数片。这些碎片很快就变成一股股黑色的烟雾，袅袅上升，融入了漆黑又黏腻的飓风中。
江灵震惊地无法再前进一步。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顺着飓风上盘旋的白色焰火爬了上去，最后落到无比黑暗的夜空上。她盯着那片如同黑洞一样看不透甚至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天空，胸口突然像是被人抽光了空气，难以喘息。
她恍然想起孙虎说过的话：魔主正在建通天大道，清水域很危险，一天要死很多人。
只是不知道，他们竟是用这种方式死的。
第294章 第294 清水不再（2）（）
江灵看得正入神，眼前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罗琦站在她面前，道：“江姑娘，这边请？”
江灵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万千思绪，道：“好。”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接下来的路上几乎没有碰到几个人，罗琦也不愿意与她多言，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久，才看到一顶白色大帐孤零零地立在远处，帐外的杆子上挂着两盏飘摇的红灯，除此之外，连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江灵有些意外，却听罗琦道：“就是那里，恕罗某不能再送。”
江灵点点头，迈开腿往那顶帐篷走去。
离得近了，她忽然听到里面一阵骚乱声，心里骤然一紧，赶忙跑了几步，掀开帐帘，却见白冰坐在地上，后背倚着一块黑色的方石，正低着头不住地咳嗦着。
江灵惊叫一声，白冰这才抬起头来看她，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他眼眶发乌，嘴唇颜色浅淡，好像很累的样子。可是神怎么会累呢？
江灵扑在他身边，左看右看，却因为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出他身上到底哪里不妥，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焦急道：“你又受伤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白冰摆摆手，自己爬起来坐在身后的方石上，不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南里镇吗？“
江灵咬着嘴唇，眼神哀怨地看着他，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得。
白冰看见她这个样子，轻轻一笑，道：“不要这么看我。“
江灵的眼神却更加忧伤，看着他身下的石头道：“你又这样。”
又是这样，用石头当床，还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不让别人接近自己，也不相信任何人。
她吸了吸鼻涕，坐到他身边，低声道：“能不能别让自己受伤了。”
白冰看了她一眼，道：“我没有受伤。上次的毒还没有解罢了。”
江灵大惊：“还没有解？为什么不解？”
白冰垂下眼帘，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毒有些麻烦，不过不碍事。”
“可是”
“你来了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吗？”白冰打断了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你还是快去南里镇。那里我已经加了好几道结界，就算整个人界毁了，那里也会安然无恙。”
江灵闻言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毁了人界？”
白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眯起眼睛，斜靠在榻上，淡淡道：“我本无意，但是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控制，过不了多久”
“你！”江灵突然抬手指着他，大声道，”你早知道是这样，是不是？你当初能算出静湖的事，就能知道人间会有这一劫。可是你还一意孤行，放任这件事发生，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白冰的身子僵了僵，慢慢地坐起来，深吸一口气，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就算我知道又如何？人界养出了修真界那些人，有今日的事也是自食恶果。”
江灵看他神态自然，心里的震惊之情不可一言说尽。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脸刷得一下白了，身上突然冒出一阵寒冷，让她的手忍不住发抖。
她转了个圈，看看这处空荡荡的大帐，再看看面前那个表情平静的人，眼眶渐渐地发红，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颤抖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白冰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告诉过你，你心中的我，和真实的我，可完全不一样。”
江灵失笑道：“是了，你说过。可是你不曾说过要拿整个人界陪葬！”
她大喝一声，一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坠下，砸在坚硬的地上，声音清晰可闻。
白冰盯着她的脸，目光忽然变得寒冷，道：“你还是怪我。”
他站起来，走到江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对？他们做出了那样的事，我不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灵仰头看他，欲语泪先流。
白冰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道：“伤我神魂之恨，玄门百家的人必须抵偿。杀死青瑶，仙界的每一个人，都要给她赔偿。至于人界，妖界，不过是蝼蚁”
“住口！你住口！”
江灵哭喊着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道：“我已经信守承诺，保全你的性命，你还想怎么样？”
白冰的眼睛也红了，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样，含怒盯着她。
奇迹般的，江灵在这本该吓得瑟瑟发抖的视线中平静了下来，她一字一字，含恨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保全性命。我要什么，你知道。“
白冰勾起嘴角笑了笑，终于放开了她，道：“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最好放弃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乖乖的回到南里镇，不要让孙虎担心，也不要让清流担心。”
江灵含泪而笑，道：“那你呢，若是我不去南里镇，你可会担心？”
白冰的手指慢慢地蜷了起来，冷声道：“是你自己要找死。”
江灵的呼吸都屏住了，凝视着他压着怒火的脸，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295章 清水不再（3）（）
江灵已经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坚韧的帐篷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惊惶。
而白冰发红的眼睛还在盯着她。他愤怒，震惊，甚至恨她。他看起来咬牙切齿，像个疯子一样。
这一瞬间，江灵忽然意识到，她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石头。就算他曾经有过温暖，却已经尽数给了青瑶，青瑶用那样惨绝的方式离开他，带走了他所有的温度。
她突然苦笑着，狠狠地揩干脸颊的泪水，重新站了起来。
她凝视着他的脸，轻轻道：”我这么微不足道，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南里镇？让我跟那些人一样，颠沛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妖族或者魔族的手下。那才是我原本的命运，不是吗？“
白冰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就这么想找死吗？活着多么不容易你知道么，有的人想要好好活着都不能。你可以好好活着的，为什么非要忤逆我？！”
江灵看着他的手，冷笑道：“魔主既然知道活着不容易，又为何要为难那些无辜凡人的性命？”
白冰怒极，他抓着她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扯到了那块当做床的石头上，把她往上面狠狠一摔，然后竟然欺身压了上去。
“放开我！你干什么？”江灵愤怒地大喊，却换来白冰更加用力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
白冰俯视着她，因为愤怒五官都扭曲起来，红色的眼珠，乌黑的眼眶，苍白的脸，就这么横在她眼前，看起来十分可怖。
江灵大吃一惊，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他，又怎么推得动。白冰疯狂地抓着她的手，把她的胳膊按在石头上，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江灵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碎在这块石头上了，可是身体的痛却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她抽泣着看着白冰的脸，他狰狞的，可怖的脸，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泪水从她眼中流淌下来，打湿了身下的石头。她张着嘴，半晌才提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以前问我，可觉得你心狠手辣。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你心狠手辣！”
她又挣了挣胳膊，发觉仍是徒劳，白冰似乎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中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江灵心里一软，几乎想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可是那些凡人仇恨的沾满泥污的脸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他，哭诉道：“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在你们神的眼中，人命都是儿戏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都和我一样，是人啊。我不忍心，我不忍心，你怎么可以这样。”
江灵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白冰心中一动，放开了她，站起身来，满眼都是震惊。
江灵慢慢地爬起来，捂住脸，嚎啕大哭道：“你没有错吗？一言不合就杀掉仙界那么多人，他们的命不是命吗？他们的命和青瑶的命一样珍贵！”
“你住口！”白冰后退了两步，像是站不住似的，身子摇摇晃晃，怒道：“青瑶和他们不一样！青瑶多么珍贵，他们都是蝼蚁，他们该死，该死！”
江灵慢慢地放下手，歪着头看着他，冷声道：“你喜欢的就珍贵，你不喜欢的就可以随便杀掉吗？就因为你有无上的力量，就把所有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吗？”
白冰愤怒地咆哮：”弱者就该服从强者，他们敢忤逆我，就该死！“
江灵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瞪着他道：“错的是你！若是强者都要把弱者杀死，这世上会成了什么样子？你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只留下你自己一个吗？”
白冰大吼：“不！”
他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睛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再次抓着江灵的胳膊，两只手像铁箍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她，“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杀清流。我只要杀仙界的人，还有玄门的人，他们沆瀣一气，害死青瑶，害死小凤，是他们是他们，他们都该死”
白冰松开了钳住江灵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双手抱着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步履蹒跚，状似癫狂。
江灵看着他的样子，隐隐觉得不对劲，刚往前走了几步，白冰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她，吼道：“别过来！你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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