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院落总是很安宁,消妄虽然还了俗,却像在清音寺时一样,心静而坦然。
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
消妄开始希冀,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爹娘很和善,他很孝顺,他有一个温良贤惠的妻子,有一个孩子。
消妄赋予那些尸体意义。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凑到了“爹娘”以后,会得知,映欢离世的消息。
那个被坊间邻里,传的温良贤惠,尊老爱幼的女子,死在了深秋里。
消妄偷了她的尸体。
那串多少次,都被他拿来压制情愫的佛珠,是他故意放进棺材里的,那是一种虔诚的信仰。
算命先生说过,消妄活不过三十二岁。
他以为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其实却对此深信不疑。
这也是他赋予那些尸体意义的原因,因为他最终也会是一具尸体。
“消妄,当别人嘲笑你的时候,你有想过反击吗?”鱼初笙如是问。
消妄笑了:“反击又怎样,不反击又怎样,他们说的是事实。”
他脸上的疤,的确骇人,他也确实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不祥。
人活一世,不过如此。
即使鱼初笙见过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那么多的遗憾错过,但那颗心,从来不曾麻木,只会更柔软。
她叹了口气,道:“走吧……”那些尸体,在消妄的眼中,都是有生命的。
只是,消妄的院子,又来了一个人。
不,准确地来说,是两个人。
是鱼初笙在李家见过的,映欢的丈夫,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他怎么会来这里?
没等鱼初笙和钱远墨问出来,那男子已经领着女童,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景象,都是吃了一惊,女童看见那几具尸体,更是吓得躲在了男子的身后。
唤了一声:“爹,那……不是娘吗……”指着女子尸体,声音里满是怯意。
男子伸出手,轻搂着女童,却对消妄说:“这个,是你的孩子。”
众人大惊!
从消妄的讲述来看,他跟映欢,根本……
鱼初笙看向消妄,道:“消妄,你撒了谎?”
第一百五十一章恋尸怪人(十)()
消妄撒了谎,他对映欢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互相爱慕。
他选择性地,忘记了一段记忆,拿另一段记忆来填补,在心理学
上,这是一种认知障碍,叫做虚构。
那一天,映欢和她的娘一起来这里求过婚签后,消妄说他不会还俗,映欢虽然走了,却不是直到几个月后又来了清音寺。
在映欢要成亲的前几天,她其实又来了清音寺,带着包袱,孑然一身,只想问消妄一句,他愿不愿。
愿不愿跟她走。
若是他愿意,他们就一起远走高飞,若是他不愿意,她就一直住在清音寺,直到他愿意。
那件事闹得挺大,映欢甚至拉着消妄去找寺里的主持,主持松了口。
但消妄不愿意,他说他是不祥之人,不能予她一世安宁。
说这话的时候,他摸着脸上那道长疤,嘴角挂着苦笑。
消妄送映欢下山。
日渐西落,两个人都很沉默,一前一后的走着,映欢不小心扭到了脚。消妄提出要背映欢,她却说,刚好附近有间破庙,我们去那里歇息吧。
映欢是一个可以为爱生,为爱死的女子,在爱的人面前,她不需要尊严。
那一天的映欢,脱光了衣服,露出少女发育良好的身体,站在消妄的面前。
一向以为自己清心寡欲的消妄,情动了。
两个人以灵肉合一的方式,拥有了彼此。
但是对映欢的感情,消妄从来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那一次短暂的云雨之后,累极了的映欢躺在破庙的稻草上,睡得香甜。
消妄逃了。
人的潜意识的能力是很可怕的,它甚至可以让你选择性地忘记一些事情。
消妄选择忘记了那次,他的记忆,中断在那次,在映欢扛着微微隆起肚子再次去清音寺时,重新连接。
他记得的,不过是映欢自求了婚签那天以后离开后,直至怀了喜之后,才再一次去清音寺。
其实映欢跟他说过:“消妄,我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
但是消妄已经忘记了那段记忆,他摸着佛珠,大惊失色:“施主莫要胡言乱语,贫僧一心向佛,从未分心。”
消妄在那段没有映欢的记忆里,痛苦过,但大概是因为若是他想起了那段记忆,会更痛苦,他一直没有想起过。
映欢确实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也是两家早就定好的娃娃亲,但她肚子里,怀着消妄的孩子。
不是消妄撒了谎,而是他忘记了,他强迫自己忘记了。
“这是你的女儿。”映欢的丈夫,指着身后的女童,再说了一遍,众人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消妄以一句:“原来是这样……”他大概是想起来了。
女童怯生生地盯着消妄看了一瞬,然后,似乎是在回忆,道:“我好像见过你,我认得你脸上的那道疤。”
消妄笑了,仔仔细细地看着女童。
以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小姑娘的眼睛,像极了映欢,但那高挺的鼻子,和薄唇,和自己那么相似。
消妄苦笑,以前他以为,他和映欢再没有任何联系,原来是自己忘记了。
映欢的丈夫,不仅带来了消妄和映欢的女儿,还带来了不少映欢的遗物。
未寄出去的书信,保存得很完整的绣给消妄的荷包……
入骨相思知不知。
痛苦的不仅是消妄和映欢,在这场爱与被爱的角逐里,映欢的丈夫又何尝不无辜。
一个男人,是有多爱一个女人,才能在她肚子里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情况下,与她成亲,与她一同守着这个秘密。
多年以后,她已然归西,他还能有勇气,说出真相。
情为何物?
大概是能让你奋不顾身地即使知道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的东西。
消妄被抓走的时候,说他后悔了。如果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就那样跟映欢走了,而不是选择刻意忘记,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世上本无如果,不过是因为世人得不到,安慰自己罢了。
消妄偷走映欢的尸体时,认真而又虔诚地把那传佛珠放在了她的棺材里。
在他的想象里,他有慈爱的爹娘,有温良贤惠的妻子,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鱼初笙和钱远墨启程去梓州,是下午光景。
秋阳落了一地,鱼初笙把自己打扮的仍然是一个少年模样,坐在马车里,而钱远墨充作车夫。
途中,两个人又经过了一个小镇,但因为在墨州城时,意外遇到祁子舟和他带的暗卫,鱼初笙和钱远墨没有多待,只是去驿站,又换了一匹马,便继续赶路。
快马加鞭。
夜幕降临时,两个人依然行走在路上,只是到了后半夜时,天空下起了雨。
秋雨淅沥,好在钱远墨说,大约清晨就可以赶到梓州的军营里,那一点小雨,并不影响赶路。
因为下雨的缘故,泥土路也泥泞,路不好走,鱼初笙和钱远墨瞧见营寨,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时分。
营寨里留下来的士兵很少,应该是提前赶来的暗卫已经打了招呼,见钱远墨来,都没有吃惊,直接请进了营子里。
而鱼初笙做男子装扮,脸上抹了不少黄粉,身形又瘦弱,看起来像钱远墨身边跟着的小厮。
鱼初笙和钱远墨被领进帐篷里的时候,鱼初笙已经迫不及待,问:“你们王爷呢?”
那小士兵打量了鱼初笙一眼,又看向了钱远墨。
钱远墨也问道:“将军呢?”在军营里时,还是有更多的人称洛云清为将军。
那小士兵这才说:“将军现在在前线。”
钱远墨蹙眉,道:“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
那小士兵一脸担忧:“虽然钱少将已经派了精兵来,但其实情况依然危机,敌方也加了兵,我们跟他们相比,实力相差还是太大。”
敌方也加了军队……梓州是大光的边城,当然是敌方派兵遣将更方便一些。
宣文帝这是要把梓州的百姓和洛云清,都放在风口浪尖上。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急切地叫喊声:“快叫军医,将军受伤了,快,快!”
鱼初笙心脏猛的一跳,蹙着眉毛,直接从凳子上弹坐了起来,就直接跑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中毒()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沉着,军营位于梓州边界,放眼望去,全是沙土。
虽不是沙漠,但这里的天气也干的厉害,土是沙质的,昨天这里下了雨,地上有些微的泥泞。
厚实成片的帐篷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景。
再往远处看,可以看得到群山缭绕,鱼初笙和钱远墨来的时候经过过山林。
鱼初笙迈着步子跑出营帐,就看到两个小士兵搀着一身戎装的洛云清,他的左肩上,鲜红的血液不断地冒出来。
鱼初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洛云清,一向从容的俊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甚至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他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依然一片淡然。
鱼初笙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他们不过半个多月没有见,怎么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王爷!”叫了一声。
正被小士兵搀着走的洛云清听到鱼初笙的声音,身子猛的僵了一下,便朝鱼初笙看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
不等洛云清出声,鱼初笙便踏着小碎步,朝洛云清跑了过去。
她刚跑到他的身边,就自觉的从小士兵手里接过洛云清的胳膊,搀扶住了他。
鱼初笙有些责怪:“怎么受伤了?”
见洛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鱼初笙有些气恼,耍小性子般地道:“我穿成这个样子,就不认得我了?”
洛云清定定地看着鱼初笙的眼睛,这才道:“本王还以为,本王在做梦。”
紧接着,他上下把鱼初笙打量了一眼,又道:“你怎么跑来了?一路舟车劳顿……”可能因为有伤,洛云清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虚弱。
他只知道,钱远墨要来,但并不知道,鱼初笙会跟着过来。
他剩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边的小士兵给打断了:“将军,还是赶快让军医瞧一瞧吧,箭上似乎有毒……”
洛云清的嘴唇有些发紫,所以,他中的是毒箭?
鱼初笙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一起把洛云清送到了军医那里。
军医正在为洛云清看伤口的时候,钱远墨也从外面进来了。
钱远墨只是唤了一句:“云之。”就在一边站了下来,又顺便问了句:“他的伤怎么样?”
鱼初笙也正想问。
此刻洛云清坐在床上,褪去了一身戎装,上面穿着白色的里衣,左肩膀裸露在外。
箭伤很深,鱼初笙甚至看到了一截森森白骨,混在血肉里,触目惊心。
流着的血已经清理干净,不知道洛云清中的是什么毒,嘴唇竟然越发的紫起来。
军医查看了洛云清的伤口,又为他把了脉,这才撸着胡子说:“像是寒毒。”
寒毒?鱼初笙突然想起寒草毒来,直接出声问:“跟寒草毒有什么关系吗?”
不等军医出声,钱远墨已经出了声:“寒毒比寒草毒更可怕,发作比寒草毒更快。”
洛云清微阂着眼睛,沉默不语。
一阵恐惧,似细密的针雨,向鱼初笙袭来。
钱远墨的声音还在悠悠地响起:“种了寒毒的人,会很痛苦,一会儿像经历了火海一般灼热,一会儿又像经历了冰山一般寒冷,还会伴有热性风寒和冷性风寒。”
鱼初笙有些傻眼,坐到床边,问洛云清:“是这样吗?”
洛云清依然微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是对军医说:“先给本王把伤口包扎了吧。”
军医应是,从药箱里拿出了药,洒在洛云清的肩膀上,又拿出白布,一边帮洛云清包扎,一边说:“毒物会从伤口处扩散至全身,寒毒一般五天内就会扩散完,要早些寻到解药啊。”
鱼初笙一愣,这么说,军医这里没有解药?
她连忙问:“解药是什么?”
洛云清看了他一眼,依旧一片淡然,好似中毒的不是他一样,道:“寒毒的解药好找,只是其中有一味最关键的,比较稀有,如今大光只有一颗,在祁子舟那里。”
眼底分明有淡淡的悲戚。
在祁子舟那里?莫非是上次的火莲?
鱼初笙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军医说:“寒毒和寒草毒都是阴毒,都需要火莲来解,只不过寒毒毒性更为大,需要借助其他药草做辅助。”
真的是火莲。
祁子舟会给吗?
鱼初笙又想起来,这次在墨州时,遇到了祁子舟他们,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梓州,正在寻求机会,除掉洛云清。
钱远墨轻叹了口气,道:“云之,看来你不得不要回京都了。”
军医又道:“必须要回京都,这里气候不好,殿下中了寒毒,待在这里,不等毒性扩散,恐怕就……”
洛云清摆手:“本王想休息会儿,都先出去吧。”
军医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鱼初笙蹙着眉毛看洛云清,见他将军靴脱了下来,往床上一躺,对着钱远墨说:“子悠,给初笙安排一个营帐,你也好好地休息会儿吧。”鱼初笙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疲惫的声音。
但是他们才刚见面,她才不走。
军医收拾了药箱,对着钱远墨说:“好好劝劝殿下,这里他留不得了。”
钱远墨点了头,等到军医出了营帐,他才开了口:“云之,你好好考虑罢。”说完,他看了一眼鱼初笙,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轻叹了口气,出去了。
鱼初笙坐在床边,伸出双手抓住洛云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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