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仰头看着她,枯冷的眼神却是一片赤红,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而刻骨的感情,这样的眼神令陈白起心颤了一下。
这一下的失神,却被一股力道狠拽了下腰。
一只手揽过她后颈朝下压,然后,薄润的嘴唇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当即便感到有些湿濡,舌尖一抿,果然尝到铁锈的味道。
她回过神,便轻易挣扎开来,而“行凶“的齐王则再度无力倒在地上。
陈白起眨动了一下睫毛,有些滞缓地挪开了眼睛。
她没生气,也没有羞涩,整个神色平静得不可思议。
“还记得第一次见齐王时的情景,那时,你还是孟尝君,而我则是一名卑贱的舞姬,那时,你眼中只有野心与掠夺,有着强者一般坚不可摧的信念,可如今,你变成了齐王,却反而变得软弱了”
语讫,她便扒开灌木枯草,钻了出去,留给齐王一个淡漠而模糊的背影。
而齐王听了她的话,下颌徒然收紧,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表情一变再变,最终,缓缓闭阖上了眼睛,舔舐了一下嘴唇上沾染的滟红,他咧嘴讥冷地笑了。
他懂她讲这番话的意思。
为君者,岂可有妇人之仁。
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哪一条康庄大道不是拿人命来铺就而成,他想要完成他的霸业,只需做好一个完美的操盘手,又何必在意棋盘上可任意操纵的的棋子呢。
这些道理他都懂,以往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如今他却懂得不舍了。
而教会他的人,却觉得他这是变软弱了
——
眼看着齐魏军将熊族部队节节败退,被逼退至浅滩水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一直在棋竿上静观其变的一道身影动了。
他从高处俯冲而入,劲衣利落如暗野的蝙蝠,他手握一束金光,炸入平地,激荡起四周的人群撞飞。
不过一招,便解了熊族的危机。
然而熊族部落的人却丝毫不感激他,这人明明早就可以出手,偏要等他们死伤无数,残败落魄之际才肯现身,分明便是拿他们这些人的生命当草芥。
可恶的中原人!
熊族部落的人眼底喷射着愤懑与耻辱,但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刻闹什么事情,眼见这个阴阳宗的人出手,便都朝不冻河内跳入,留他一人对付这些齐魏军。
“尔是何人?!”齐魏军喝问道。
笪似根本不在意熊族卖队友的行为,他盯着前方,横眉冷眼一扫,长枪如游走的蛇,入喉封命。
“布阵!”
魏军布下圆阵,一圈刀一圈盾,交错进攻,敌退我进,敌进我挡。
领队的魏将指挥队伍进退有续,不予与其争锋,却又伺机进行反扑,但对方着实枪法犀利至极,如风如雷,如电如光,一路横扫所向披靡。
地面风沙起,人扬马翻,跌撞声此起彼伏。
“快跑!”
眼看阵法抵挡不住,死的死,伤了伤,魏将宁隶激动地挥手,让所有人立即撤退。
此人武功高强,枪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想逃?”笪映于火光的半张脸如鬼魅一般,那印着奴字像扭曲的野兽,带着血腥之气。
“既然来了,便一个都别想走了。”
他的话令所有人骇无人色,脚软颤抖,仿佛上空笼罩着一层血色。
他们呆了下,见他打算赶尽杀绝,便转身朝雪林跑,林中布有最后一道防线林荆网,身后腥风呼呼夹着寒雪气,似刀冷冽,似风凌厉,他们不敢回头,却觉得死亡已逼近身后。
只见一阵浮光掠影,他们的眼睛被刺闪过,就像刀刃割过脖子的寒意,此刻,他们心底只能浮现一句——吾命休矣!
但这一切如急弦紧绷即断的一刻,却又在嘎然之间停止住了。
只因一人悄然无息地挡在了他们的身后,也是这一个人令疯狂杀戮的笪停下来了。
他们有的人只顾听令埋头地逃跑,也有人耳听八方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迟迟没有等来该来的凌迟,又发现了身后诡异的安静,便有人慢慢地停下脚步,奇怪又惶恐地的回头。
这一看,全都震惊了。
只见一名薄裘轻扬的女子挡在他们身后,与先前那人挡在熊族身后一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一大群壮汉铁甲之中,显得尤其纤弱幽怜,但偏是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身影,却让那个魔鬼没再踏前一步。
“是、你?”
笪表情怔了一下便认出了来者。
无关乎面容,这世上有这样一个敢用一副毫无底气的弱逼身躯,却拥有敢与天为难气势的人,他此生只见过此女一人,所以印象深刻。
陈白起拂平被风吹扬的衣袖,含着温笑道:“又再一次见面了,可遗憾的是,每次相见都是这种剑张弩拔的场景。”
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像一个家世培养出来的士女一般,不温不火,但落在笪耳中,却是一种阴险狡猾的伪装。
笪盯着她半晌,想起少主醒来后,第一句话竟是:“她人呢?“
他当时以为少主是想将此女挫骨扬骨的,但他因为担心少主身体而放弃了狙杀那妖女,于是正准备跪地请责时,但他第二句,却是问:“你伤了她吗?“
笪闻言抬头,当时是懵然的,下意识摇头。
然后,少主便没再开口了。
他那时根本看不懂少主究竟在想什么,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少主没打算计较这件事情。
少主为何不计较,他不敢随意揣测。
可他却一直惦记着这个妖女,笪长枪一舞,地面雪花纷飞如梨花,他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嘘眯成一条线,道:“上次你害了少主,我还未与你算帐,如今你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他薄唇一动:“甚好!”
陈白起被风雪扑了一脸的冷,她微微侧偏过脸,声音清晰道:“你少主心纳广川,想必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陈白起这话倒不是乱讲唬弄人的,她如果不是做梦,那么先前在一线天崖顶的关键时刻,是阴欄芳出手替她挡下了虚一芦。
倘若真要让她的命,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笪听了这话像是被人戳中软肋一般,徒然阴沉下脸,他每个字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少主是,但我不是!”
陈白起不以为然,她道:“那你当如何?”
笪没答,而是看向她身后:“你与他们是何关系,你又是何身份?”
此时,不止笪在等她回答,连陈白起身后的人也好奇紧张地等待着。
他们都在纷纷猜测,这是上面支援来的已方队友还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的侠女?
在一片安静之中,陈白起故作思考了一下,便答道:“不能告诉你。”
笪错了一下牙,怒笑道:“你在耍我?”
“非也。”她摇头。
笪已不耐烦与她讲道:“你若想活得久些,便立刻让开!”
脸白得跟个鬼似的,又气息不稳,比起之前来讲,她弱得更加明显了,杀她于他而言不过是抬手之举罢了。
公私,公为先,私为后,笪是奉阴阳宗之命来灭团,私人恩怨固然要解决,但公事却必须率先处理。
第766章 主公,身死(二十一)()
公私,公为先,私为后,笪是奉阴阳宗之命来灭团,私人恩怨固然要解决,但公事却必须率先处理。
陈白起却寸步未让,她面上也没有了笑意,虽没有笪看人时阴恻恻般滲人,却自带清贵高冷,不怒自威,她不刻意喧哗提声,而是用平调清晰道:“我来此,便是为了他们。“
此话她没有刻意宣扬,仅是讲给笪听的,因此后方齐魏军并没有听到,他们站在雪地上,举兵围团,目光闪烁,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都隔了一段距离踌躇观望。
笪不知道这妖女哪来的底气敢这样一副娴雅游庭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他心底暴戾嗤笑,嘴上道:“你是齐国还是魏国的人?”
陈白起双眸清亮无垢,慢条斯理道:“我谁的人都不是。”
谁的人都不是?呵,骗鬼呢。
若陈白起能听到他的心声,亦会附和一声,她的确是骗鬼的呢。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笪手背覆着一层黑鳞软甲,一枪指下再狠狠插地,满目煞气,四周狂飙的风卷起残雪凌虐。
跟在阴欄芳身后的笪是孤漠收全敛的,他不敢夺主锋芒,亦不会争先张扬,而离了阴欄芳的笪,却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猛兽,武装到指甲的劲魄身躯全是战意与残暴。
陈白起先前便知道笪是一位绝顶高手,系统上给出的资料上便有这样一段描述。
残月谍歌行,枪定乾坤横扫蛮军,铁衣寒楚燕星河移,宛如水龙长吟。
这段描述的内容陈白起曾只是一眼瞥过,仅意识到笪的枪法十分厉害,但今日所见他击溃魏军布阵时颇为讲究度法,瞧着倒不像是一个普通江湖人那般用蛮力行事。
他通身血煞之气透着风沙铁血的豪迈暴残,令人诧异,如今再结合这段描述,燕歌行,燕行之路,枪定乾坤横雪蛮军,他的枪下直指蛮夷大军,铁衣寒楚燕
她猜测,笪若曾不是楚国的便是燕国的人,并且当过兵,行过军,打过仗的,以他的本事,不该是埋没于众,该是个闯出过明堂的人才对。
她又联想到他脸上那代表着耻辱与痛楚的奴烙纹与笪这个低贱的名字,要不是隐性埋名了便是死地而生,在他身上倒是有些故事的。
但笪的来历与过往如何她并不关心,只是想了一下便放下。
她手一挥,静默的表情带着几分高深莫测,她眸转星河,幽长宇宙愈显深邃漆黑:“姑且一试又何妨?”
她轻轻地踏前一步,却见以她脚尖为界,整个世界瞬间便改变了。
笪瞳仁一窒,惊讶地看向四周。
只见黑幕一下笼罩天地,漆黑一片,无声、无息,之前的不冻河与打斗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空旷、无物的地界,地面有黑水,但这些水却沉溺在脚下,却没有沾湿他的脚,只是一动,便如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又是妖术?”
笪见识过妖女的摄魂术,他背枪朝前走了几步,却见前面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反而立着一头异常威凛的金色麒麟。
它黄金竖瞳冰冷又威严地盯着他,居高临下,无风而扬起的鬃毛,辉光恢放,赤、白、金三色赤熛狂舞。
笪倒吸一口气。
不由得倒退一步:“麒麟?!”
这个凶兽太似长生殿上壁画所绘的麒麟神兽了,他仅看过一次,便记忆深刻。
那头麒麟比笪要高上许多,他仰头看它,只觉头涨脑晕,心神失守。
它摆尾张嘴一吼,似青电赤雷响于耳廓,他面色一变,便见它朝着他跑过来。
笪不敢托大,鼓足力气灌于双臂,长枪游走于雷爆之中,他虽一时震惊出现的麒麟神兽,亦摄于其威严庞大的气势,但反应过来这全是那妖女的迷幻之术,便咬破舌尖,令自己清醒,坚信这一切不过是假像。
“别以为这样便能吓到我,我无信仰亦无神佛,不管前路是何鬼魅邪祟,皆横扫于我枪下!”
“吼——”
麒麟化为一道金光,如光如电朝笪冲去,笪亦不甘示弱,舞枪如弹,数十道交织的刃刀剿杀而去,两人强大的力量撞击在了一起,使空间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似乎要将虚空撕破。
一人一兽一番打斗下来,笪一身伤痕便不消说了,炽烈火焰的麒麟亦喘着粗气,它朝他一吼,莫大的压力浩荡开来,令笪一阵心悸。
他脸色白了白,体内蛰伏的力量极速运转,用汹涌的力量推拒着压力,双脚像钉在地面一样。
“呵呵,你既已虚弱至此,又何必再故弄玄虚?”他嘲弄道。
这时,麒麟慢慢地缩小,最后变回了纤弱少女,只见她肤白似雪,连唇色都淡得几近看不出一丝血色,但她神色依旧淡然从容,她道:“我的确杀不了你。”
笪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就像随便再碰一下便会归西的脆弱,他嘘眯着眼,气笑道:“那群杂碎便值得你如此拼命?“
风轻轻地吹过,地面水波涟漪开来,她青白衣裾扬起,像飞舞的雪花,亦像飘落的羽毛,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道:“我有一个要守护的人。“
笪:““
她看他:“你也有,对吧。“
这句话之后,黑幕世界在一瞬间褪去,两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场景,而其它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之前两人发生过什么事情。
笪发现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对四周的感知,同时身上的伤也全部消失了,但受到的痛意与拼命的疲惫却并没有消失。
陈白起趁笪没有动作之际,朝后方厉声叱道:“还不走——“
齐魏军一惊,茫然又诧异地看着她半晌,一位手臂被削断了一只的将领按着流血的伤口,慌忙退后几步,险些打滑,他回过神后,挥臂朝后大吼:“后撤!”
这时得了令的一众方如鸟飞兽散便立即跑了开去。
“休想逃!“
笪一听到动静,怒染浓眉,奴印变深,像滴血一般。
陈白起敛收眸色,拾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刀便用力划破手臂,当即鲜血便汩汩流了下来。
她将血挥洒过去,然后血便化为一股交缠的黑气萦绕在她周身,最后从她身体拔出,形成一个骷髅人形的生物,它无眼无耳,无发无肉,它干枯的手中举着一柄暗纹漆黑的长剑,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
陈白起盯着笪。
“去!“
骷髅战士张嘴一喊,撕扯开来的口腔像一个黑洞,嘶哑拉长的叫声就像绷断的弦,噔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痛,头脑发涨。
笪已对陈白起层出不穷的古怪技量见怪不怪了,他迎兵而上,本以为只是恐怖的幻觉,但当他靠近那具能动的骷髅时,却感到了十足的威胁感。
不是幻觉,是真的!那一刻,他心头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便当机立断闪避了一下,轰一声,长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