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紫皇将剑回鞘递扔给一旁的侍卫,他看了陈白起一眼,清澈若翟流般的眸子盈了一丝流光,他道:“父王,这位是陈焕仙,亦是孟尝君的门客。”
魏王“哦”长了一声,便望向孟尝君。
孟尝君移步至前,他衣冠潇潇,眉转邪魅,他扫视了陈白起一眼,问道:“没事吧?”
方才局势紧张,他这边根本顾不上她那边的情况。
陈白起亦走近孟尝君,打量他一下,眸露释然的轻松:“焕仙请的这两位高人看来将主公保护得很好。”
孟尝君颔首,并朝旁的两位露出由衷的颀赏之意。
的确,比起其它人被追杀、恐吓、逃蹿下的蓬头垢面、狼狈慌乱,他一如之前赴宴时那般整洁清贵,这全然是因为一切危险跟威胁早在靠近他周身时便被消灭在前。
陈白起的确很感激莫成与狐镜生,毕竟当初是她要挟方骗来两人入魏宫,于是她朝两人下腰行了一礼。
“方才有劳了。”
莫成一愣,立即托起她。
狐镜生道:“这礼便见外了。”
陈白起挑眉一笑,倒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
礼便不必了,来点实事吧。
陈白起起身,点头,嘴角轻扬:“的确,一礼,太轻了。”
莫成与狐镜生相视一眼,眼中皆浮起一丝笑意。
与聪明人打交道便是轻松,你话开头,她便知接尾。
这时,赢稷似察觉到了什么,他问陈白起:“你方才言毒?是何意?”
“尸蠱毒粉?是这个吗?”稽婴让人取来一支火,他伸出手,指尖沾着些许尘榍,在黑暗处不易察觉,唯火光中折射出一层墨绿的光泽。
陈白起回头,瞄了一眼,道:“然也。”
稽婴瞳仁微紧,握火的手紧攥。
“这位小客啊,你道我等我等中毒了?!”魏王边喘边抚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似若陈白起承认,他下一刻便会喘不过气来似的。
陈白起瞥了他一眼,眸转漆黑,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
她态度温和有礼,解释道:“魏王,这种尸蠱毒粉讲来是毒,不是毒,而是一种蠱。”
“什么意思,你既知晓,便速速道来,莫要故弄玄虚!”鲁侯粗着嗓子急道。
燕侯似怕冷哆嗦了一下,他抱着双臂,两撇八字须一抖一抖地,他让他的随行扈从围成一个圈,他立在中央位置以策安全。
他探出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蠱?蠱是何物?!”
蠱,在战国的确是个稀罕的名称,在江湖上便甚少流传其,更何况是久居深宫的这些人。
“蠱”陈白起寻思着怎么解释,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先提紧要的讲:“此物为何暂时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最好赶紧检查一下周身,是否有稽丞相一样身上沾染了这类尸蠱毒粉。”
燕侯闻言,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禁不住声音放尖:“有——有又如何?!”
陈白起很想掏掏受刺激的耳朵,她表情有几分无奈:“有,这便表示中蠱了。”
闻言,当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立即忙手忙脚地开始彻查衣物、手脚、毛发皮肤。
最终,无一例外,全部人都中招了。
其实不用查,陈白起大抵也能猜到结果。
在场但凡想逃,尝试想逃,却最终都兜转回来的,必然是中了蠱。
见他们慌乱成一团,陈白起按压双手道:“请诸位国君先冷静一下,即便中了蠱亦非即刻会毙命,只要有时间,想法解蠱便是。”
魏王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女姝,他几步跑上前,肚腹上下颤动,冲上来便抓住陈白起的肩,白胖的手施力道:“这个蠱是何物,中了蠱的我等会如何?会死吗?”
“父王,您冷静些,容焕仙小弟好生讲来。”公子紫皇见此,忙上前扶过魏王劝慰道。
陈白起抬眸,略微感激地回视了公子紫皇一眼。
“你知此物,可有办法?”赢稷眸转漆黑,如渊如云。
孟尝君亦面色难看,他冷道:“我不曾与任何人贴身接触过,又何时沾染上此等秽物?!”
陈白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有质问、有不解、有愤慨,她明白他们此刻心中定是复杂的,可问题是她哪里懂如何解蠱,她知道这个“蠱”是何物,还是靠着系统的官方释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虽不知解法,却可以跟他们科谱一下“尸蠱毒粉”的内容。
“此物乃尸蠱毒粉,乃是蠱人死后尸体病变产生的一种能够随风而飘散于空气中的一种毒粉这种毒粉沫很细、亦很密集,一般而言,越多的尸病产生的尸蠱毒粉便越多”她眼神一转,示意众人看一眼那些被秦王赢稷斩得七零八落一地的蠱人尸体。
其它人一见,又听闻空气中四布的尸蠱毒粉,顿时一个个如同皮肤过敏一样使劲地拍打自己周身,生怕沾染多了这种尸蠱毒粉,还有人抓挠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脸惊惧惊蛰。
陈白起皱眉,阻道:“迟了,如今只怕我们身上都沾满了这类毒粉,而这种毒粉其实亦是一种蠱,它一旦沾染到人的周身,便能迅速通过皮肤进入体内,然后一变二,二变三,三变万数,直到逐渐侵沾身体的各个角落呃,就相当于,你如今的脑”陈白起点了点自己的头,然后又点了点心脏部分:“亦就是你的思想其实已经与你的身体背道而驰了。”
陈白起说完,他们都有些茫然停下手,不解她的话,她便解释得再显浅一些:“举个简单的例子,方才为何你们怎么跑都逃不出去,甚至一路上不曾见不到任何一个人?那是因为,这种尸蠱毒已经令你们的眼睛、听力、甚至感知都发生了改变,只要施蠱者不想让你们离开,你们便只能永远在原地打转,回到施蠱者的身边。”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明白之后一个个也都如丧考妣。
“该死的,我等会最、最后会变成如何?”楚侯面色发青。
陈白起轻叹一口气,也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但照直说只怕这些养尊处优的君侯会挺不过,事情又会变得更麻烦了。
“你尽管说吧,这事早知总比懵然不知得好。”孟尝君冷静道。
陈白起看了孟尝君一眼,见他还算这群人中比较镇定的一个,便也安心了些,她看向那一地冒着墨绿血液的蠱人尸体道:“最坏,便是如他们这般”
所有人顺着她目光一看,顿时都倒吸一口冷气。
瞪着那堆蠱人尸块,心顿时都是拔凉拔凉的。
魏王快晕过去了,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好在公子紫皇力气大,能撑住他这么大一堆肥肉站着。
燕王双目发直地站在原地,双腿直打颤。
鲁王则是急得搔头抓耳,高山一样的身躯都快垮下来似的。
孟尝君脸色略微发青,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稽婴与赢稷则在交言深谈,明显一时也无计可施。
这群人中,唯后卿他的神色一如往始,只是所有人都被这尸蠱毒粉给扼住了心神,并没有注意到他。
陈白起也在想方设法,这时,后卿忽然靠近她,语含轻柔道:“你方才冒着危险过来与那罗刹女争抢的是何物?”
陈白起一抬头,便见后卿离她十分近,她一抬眼,便看到他的那张夺人心魄的面容。
风吹细烛摇曳,他坠于额间的血玉,衬得白皙近乎透明的肤质愈发精怪妖孽。
这张脸,像极了古稀腊神话故事里的神祇,无一不是最佳的角度。
听他忽然问起这事,陈白起回过神后倒是没第一时回答,她心下警惕,略微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
意外看到他的目光在凝视着她时,少了天生疏离的清冷,反而让人一触便如浸温泉,令人有一身暖洋洋的舒适。
陈白起并没有被他突然其来的亲厚对待感到颀喜,反而有着几分惊疑不定。
她悄然退后一步。
似看出陈白起对他如同小猫对陌生人一般乖剌的戒备,他轻笑一声,道:“你可安心,我只是问问,并不打算与你争夺。”
陈白起想了一下,也不隐瞒道:“是蠱王。”
闻言,后卿又笑了一声,他感叹道:“也是,你啊从不落宝,若非是重要之物,你倒不会拼着被罗刹女追杀的风险亦定要先抢到手中。”
陈白起后知后觉地猜到:“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方才你说我等所中尸蠱毒粉,此毒非毒,乃是中蠱,你既如此多的蠱毒事情,为何会不知,这罗刹女的蠱王便相当于蠱中的一国之王,可号令天下臣民尽归顺。”后卿盯注着她的眼眸。
陈白起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像映满了星幕。
“对啊,我有蠱王,它便可解蠱”说到这,陈白起又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可它怎么会听我的?”
这蠱王毕竟是罗刹女以心血喂养长成的,哪会随随便便一个人得到便能使唤得动。
后卿一面感叹陈白起颀喜时那一双如银河星幕般漂亮的眼眸,一面收敛着狼本能的狩猎侵略性,装成羊的温和口吻道:“既然它不听你的,你又为何要抢它?”
陈白起知道他不会问这么一句无意义的话,于是她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后话。
后卿被她这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只觉心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挠了一下,有痒又麻。
他喉中一动,便道:“方才罗刹女的那只毒蜘蛛,你是如何令其死而复生的,又是如何驯服它为你所用?”
他看向陈白起肩头那只不那么显眼、安静爬于她发间的“小蜘”。
此话一出,陈白起顿时茅塞顿开了。
对啊,它不听她的,那么她便让它彻底成为她所有的,如此一来,一切便就可以游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虽然后卿并不一定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那敏锐的洞察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总会留意到一些别人忽略、没有察觉的东西,然后像蹲守草丛数日的猎豹,一击击命。
第645章 主公;盟会的背叛者(二)()
将“蠱王”契约成功之后,陈白起终于凑齐傀儡兽四小只。
傀儡兽四号——小蠱。
一旦将“蠱王”练制成傀儡兽,与她达成主仆契约,便不必人教,她便白白获得一身来自传承的蠱毒知识。
她将“蠱王”重新取出,只是之前在透脚下那团血肉模糊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依旧是一团肉色,但又不纯粹是片死肉的颜色,如今有了一种肉桂的淡粉玉润,它表皮光滑圆润,像晨露水珠欲坠,亦似秋实果皮饱满欲破,总归是令人很想用手揉一揉、捏一捏、戳一戳,是否如想象中那般吹弹可破的触感。
圆圆软软的一团,巴掌大小,长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懵懂而无知,头上两条细长的触角时不时地欢快摆动、沮丧耷拉,便是它的全部情绪、感情象征。
陈白起重新将“小蠱”从罐中假意取出之时,后卿在旁瞥见,明显感到诧异。
他盯着“蠱王”看了两眼,呢喃道:“好似与之前的那团那只不同了?”
透耳尖,听到话后,亦凑过头来,他本是嫌弃地探过头,但在看清陈白起掌中之物时,猫眼徒然一亮。
像猫见了毛球一般,有了挠一挠的兴致。
“方才只是偶然一眼瞥之,浑身是血,丑不拉叽的,如今这蠱王倒是挺好摸的样子。”透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一根手指,想戳一戳那软绵绵、晃荡荡的一团。
婆娑及时看过来,便一巴掌啪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透顿时火大:“你作甚?”
婆娑软糯腔调道:“别乱摸,这玩意儿是蠱王,你不怕死便摸它试试。”
透不服地指着陈白起,道:“她为何便能摸它?”
婆娑闻言,没好气道:“你能与她一样?人家明显将那蠱王收服了,它方能这样乖顺,否则一般人倘若试探摸它,绝对会死得很惨!”
婆娑好歹对蠱的知识有那么几分了解,讲得都是他知道的一部分。
后卿这时道:“蠱王浑身都是毒,只要它愿意,更可控制万蠱,寻常人的确不可轻易触碰。”
透听了后卿的话方才完全信服,他舍舍不恋地看了一眼窝在陈白起掌心处软绵绵的团子,这才悻悻地收回手。
陈白起在后卿他们主仆讲话之时,并无插言,等他们都讲完后,陈白起方对后卿道:“方才多谢相国提醒,如今我已可以替你们解蠱了。”
“可以解蠱?!”婆娑惊道。
由于他这话没有控制声量,顿时其它人都隐约听见,纷纷转望过头来。
孟尝君率先回过神,他看向陈白起:“怎么回事?”
陈白起对他道:“回主公,焕仙方才无意中从罗刹女手中夺下蠱王,如今它已被我驯服,焕仙便想着,可用蠱王控制解除我等身上的尸蠱毒粉。”
“什么?!”
所有人都一扫方才低糜焦躁的情绪,面露喜色。
刚听完陈白起的解释,那边魏王便精神一震,肥蠕的身子抖动,兴奋地指使旁边人,道:“快,快将那蠱、蠱王替孤取来,替孤解毒!”
一名魏金卫听令,亦是内心激动,鼻息贲张,他携着剑几步跨过众人,来到陈白起面前,二话不说便伸手从她手中抓走了“蠱王”。
却不料,那名魏金卫还没转身,那只手便瞬间传来了巨大的痛楚,像被人拿刀砍断了似的。
“啊——”
他当即松手,翻掌一看,却见从掌心处开始,整只手掌都开始了乌紫发肿,他痛得嗷嗷直叫,双目瞠圆,只见皮肤底下甚至有什么东西正在不住地鼓涨移动,他吓得脸色大变,惨叫摔地。
陈白起颦眉,将摔在地面的“小蠱”重新捡起,小蠱此刻心情不佳,两只触角怒发冲冠,整个肉桂色的身子都开始泛红。
魏王见此,顿时脸色大变,甚至还后退一步,又惊又怒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它人也一头雾水,纷纷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轻飘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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