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这才道:“可以,你们先出去等着。”
“不——”透转过头,两眼通红,哑着声音愤喊。
陈白起一下便冷下神色:“我只说两遍,出去。”
婆娑舔了舔嘴唇,见两位大爷这样针锋相对,便赶紧搀起透,语重心长地劝道:“透,她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她既然答应下来,为着孟尝君跟公子紫皇,便是也不会害相国的。”
透使劲抖开婆娑,站直后,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后卿,闷声狠声道:“你最好是有办法”
等两人出去之后,陈白起绷着的厉色之前一下便松了,她百般无奈地坐在榻边:“真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太危险了”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救。
她伏下身,额头轻贴于他的额头,将她滂湃乳白色的精神力化成成千上万条触角射入他脑中。
当陈白起再次睁开“眼”时,便来到了后卿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亦是主观世界,它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生成属人世界,相当于另一个层面的意识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由其精神世界的主人掌控。
陈白起一踏足后卿的精神世界,首先便感觉到了冷,明明外面的世界还是炎热夏季,但这个世界似乎却变成了隆冬,还飘着小雪,她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灰铅般暗沉的天空。
可没等她寻思,便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哗啦的水声,她转过头看去,便见一颗黑色脑袋在破冰的湖水中拼命扑腾挣扎,双手挥舞,不住地喊着救命。
她快步走近至岸畔,颦了颦眉,眸转沉思——这人是谁?
第633章 主公;你是她吗(四)()
陈白起一跃入水,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拽拖上了岸。
咳咳——被救的人还没失去意识,他一上岸,便趴在地上咳吐着水。
“咳咳咳咳”
陈白起见他难受,便忍不住蹲在他身旁,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让他舒缓些。
他喘着粗气,感受到背后的动静,一反过身来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将小脑袋埋进了她的怀中。
陈白起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
倘若眼下这个是个成年男人,她估计得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了,可眼下这个少年,没错,十来岁,比她矮小、比她瘦弱,这样看着就像落水被打湿了的黄毛小鸡的少年,顿时令她有一种古怪怜惜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的”少年两条干柴一样瘦小的手臂紧紧锢住了陈白起的腰,低声沙哑道:“我、我的”
陈白起一时没听清,矮下头来问:“你在说什么?”
“咳咳”
听到他又咳起来,陈白起便又轻拍了两下:“好些了吗?”
少年脸埋得深,只露出个单旋儿的黑色脑袋,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吓着了?
“你松开一下,我帮你看看。”她尽量放轻声音,让他不至于受惊。
少年没肯松手,他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你”在看清陈白起的脸时,少年瞠大了眼睛,眼神漆黑净透,然后像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似的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同时,陈白起也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大,脸却瘦长,下颌偏尖,皮肤泛黄,脑袋上的湿头发一团一摞的纠缠在了一起,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梳洗过,那他身上那一套湿皱在一块儿的衣服虽没补洞,但却大小不合适,东扯西歪的,他这种形象若在路上被人瞧见,活脱脱的便是一个小乞丐。
陈白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两只大眼骨碌转了一下,不答反问:“你叫什么?”
陈白起感觉问完她这句话后,少年更加用力地揪紧她的衣服,不由好笑:“这算是交换条件?”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白起弯唇道:“我叫白起。”
哦白起,少年耸耸鼻尖,咧开牙道:“我叫主人。”
什么?陈白起怔了一下,托下他的下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白起的主人。”由着她托着下巴,少年一字一句道。
陈白起顿时颦眉。
“小弟弟,莫要胡言。”
少年松手,蓦地站了起来,人在衣中晃,很明显他这副瘦弱的小鸡排身体完全hold不住这件不合体的衣服。
他扯了扯衣襟,防止下滑,目光幽幽地盯着她道:“你是我捡到的,我当然是你的主人。”
陈白起荒谬,她亦站起来:“分明是我在水中救了你,为何变成你捡到我了?”
少年抿住双唇,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瞪了陈白起半晌,方怒道:“我不必你救,我是故意落水的,你既拉我上岸,从此你便是我一个人的。”
妈蛋,还讲不讲理了!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想起他方才的话,什么故意落水
“你在找死吗?”
哪有人开这种危险的玩笑,当时落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便真的会被淹死在湖中。
“死很可怕吗?”少年奇怪地反问一句。
陈白起一哑。
死可怕吗?
当然可怕。
她很想这样说,可见少年天真稚嫩的面容好像不以为然,因为轻视跟残忍,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能拿来玩。
陈白起不想自己跟一个精神世界虚拟出来的人物较真,便继续上一个问题:“我回答了,该你了,这是哪里?”
少年这次倒是很爽快道:“鬼谷啊。”
陈白起一时没反应过来:“哦,这里是鬼谷——?”她尾音不由拔高。
少年自傲地颔首:“对啊,你知道鬼谷的规矩吗?你这样贸然地闯进了鬼谷,若不为我仆便会被处死,你确定宁死亦不要跟我在一块儿?”
陈白起面露惊异,这怎么会是在鬼谷呢?
倘若这里是鬼谷,那么后卿又在哪里?
见陈白起沉默,少年自动便将沉默当成是默认:“太好了,白起,牵起我的手。”
少年高兴地将小鸡爪递给陈白起牵。
陈白起停下思考,从少年的脸移至他的手。
最终牵起。
罢了,这处荒无人烟,她又不熟悉这鬼谷的路线,暂时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唤醒目标后卿在哪里,便先与这少年搭伴而行吧。
“记住啦,我是白起主人,现在我们一块儿回去吧。”少年似乎很高兴,一路上都在笑。
“你怎么会在鬼谷?”陈白起问他。
“我一直都在鬼谷啊。”
一直都在,难道是鬼谷的家生子,她道:“那你是伺候鬼谷的哪位弟子?”
少年顿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朝她比了三根手指:“这整个鬼谷就只有三个人,谷主、大弟子跟二弟子哦,对了,加上你至此便是四人了。”
嗯?陈白起想了一下,然后便愣住了。
鬼谷内只有三个人?
鬼谷子算一个,其二名弟子算二个,加起来就等于三个。
而眼前这个少年一直在这里长大。
所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条——
陈白起低头看着他:“你是相伯?”
少年顿时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拽着陈白起的手关节泛白。
“你说谁?”
额这反应不太对劲啊,陈白起见他神色不似被人认出,反倒是提起仇人那般,于是尾语不由得拐了个弯:“相伯的师弟?”
少年的脸色这才好一点,但仍旧郁郁寡欢。
“你怎么认识师兄的?”他撅着嘴闷声问道。
这时,陈白起其实已经懵掉了。
时间线完全乱掉了,她竟然来到了后卿的少年时期,遇到了这个少年时期的后卿。
不会吧,这个像乞丐一样可怜瘦弱的少年竟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的后卿?
他不是神秘家族的嫡系子弟,后来因为其天资出众,被鬼谷子收其为徒带入谷中倾囊相授,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研,终于出师出士,整个人生如同开挂一样顺利辉煌地展开吗?
谁也没有提过他的小时候是这样一副自生自灭的惨样啊?
——
牵着他冰凉的小手,一大一小行走于墨绿色的茂密林间,忽见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她随意一瞥,捻起一片,却发现原来这并不是雪,而是灰榍。
她望天,漫天的灰榍如同鹅毛般的雪花一般簌簌地不断往下飘落,仿佛天地之间一下变成了灰色。,
“这是”
“哦,那座山上飘下来的东西。”
少年后卿指着东边森林后一座被白色积雪披盖了半边身子的火山。
“鬼谷常年都飘着这种东西,烦死了。”后卿抡起袖子擦了擦脸,不高兴地抱怨道。
陈白起没出声,她捡着他的小手,由他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石洞穴。
“这便是我住的地方。”
他拉着陈白起进去,她转目扫了一周,发现洞内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面石壁被挖了许多凹洞,放着许多捆卷好的竹简。
她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道:“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得赶紧换下吧。”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干了,这估计是因为她是外来闯入者,这个世界的规矩无法限制她,她意随心动,便可改变自身状态。
但唯一限制的便是她的真实性别,一进入这个意识世界她便被迫恢复了女身,她想改变成男儿身都不行。
少年后卿无所谓道:“一会儿就会干了。”
说着,他便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陈白起道:“那起火烤一下吧。”
少年后卿道:“可是没有火啊。”
陈白起奇道:“你一直住这儿,难道平日里没有用火石?”
他摇头。
陈白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道:“我这儿有。”
她出去找来干柴烧旺了一堆火,陈白起便让他脱衣服,替他烤干。
少年这次倒是没有多说,直接便脱了,这一脱陈白起更沉默了。
瞧这孩子都给瘦成啥样了,完全一副排骨精啊。
她脱了外袍给他暂时先罩着,室内靠着火,洞口被石门堵实只留了一条指宽的缝隙,慢慢地温室升高。
少年后卿坐在石凳上,抱腿道:“我饿了。”
陈白起记得自己“仆人”的地位,便问:“你想吃什么?”
少年后卿道:“还能吃什么,不就是果子,只是现在天冷了,能吃的越来越少了,算了,还是早点睡,等明日再去找吃的吧。”
陈白起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很吃惊的。
“你你就只吃果子?”
“也不是”或许是陈白起的表情令他察觉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咬了咬手指甲,回忆道:“也会吃些花啊、树皮、草根什么的。”
“你不吃肉?”
少年后卿一提起肉食便一脸嫌弃道:“杀完肉上全是血,太脏了,就算洗干净也太臭了,我不喜欢。”
等等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陈白起问:“这些肉猎回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煮熟过?”
联想到他这里连基本的火石都没备,陈白起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高。
少年后卿一脸茫然:“还要煮吗?”
废话!
又不是野人跟野兽,怎么可能茹毛饮血!
她忽然明白他这么瘦不是没有原因的。
“鬼谷子难道从来不管你吗?”她沉声道。
少年后卿原本懒散轻松的神色一下便凝固住了。
“废话少说,赶紧睡觉。”说着,他便赤着脚,几步走到石台上,整个人像蜷缩的虾米一样,面朝墙睡下。
陈白起一看他这样便觉得冷得直哆嗦,而少年虽然刚睡上去也是冷得左右翻腾,人越缩越小,但没等多久,估计是习惯了这种环境,便慢慢睡着了。
而陈白起坐在火边上看着他那瘦小的背影,忍不住叹气。
——
少年后卿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给勾醒的,这味道简直太香了。
他本就饿得扯痛的肚子现在更是使劲地咕噜咕噜直叫。
他翻身起来,才发现之前在烤的衣服已经干爽地盖在了他的身上,除此之个,还多盖了一件是仆人白起的。
人呢?
他一惊,赶紧爬起来,不经意瞥见石台旁边搁着一碗冒热气的东西,肉香味便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馋得舔了舔嘴唇,但却没有动。
这时,陈白起推开石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少年后卿已经醒了,还一脸怔神地盯着那碗肉汤。
“不是说饿了吗?我给你煮了一碗兔肉汤,正好,你趁热喝了。”她道。
少年后卿偏头不解:“什么是汤?”
陈白起直接道:“好吃的,快吃。”
这下少年后卿懂了,他将碗捧起来,就着嘴小口地嘬食了两口,然后眼睛都刷地一下发亮了。
他几口咕噜地将汤一仰而倒喝到底了,然后便用手准备抓肉吃。
陈白起看到,忙道:“等等,不要用手。”
她递给他一双木筷,她刚削好的,手把手教着他使用,他第一次不上手,夹了半天一块肉都喂不进嘴里,第二次便直接不耐烦了,用手抓着嚼食吃完了。
陈白起在旁看着无奈,只反过身去火堆旁,拿了块浸过热水的布巾给他擦油手。
感觉到擦拭的温度,暖暖的,一点都不凉手。
少年后卿扯了扯那块布巾,道:“这个水怎么是热的?”
陈白起如今也大概知道少年后卿过去估计一直是过着半野人的生活,自足自食,天生天养。
所以,她跟他解释道:“因为用火烧热的。”
少年后卿只是没有人教过,但他十分聪明。
他看向那个木碗。
“这个汤也是火煮的?”
“嗯。”
“那这个火还是个好东西。”他顿时笑了。
他这一笑,倒是有些成年后卿的感觉。
竹风轻动,万枝香袅红丝拂,眸动,便属于一片玲珑玉。
陈白起替他擦干净了手,便问:“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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