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表示,等上台了再随机应变。
反正班主不知是否因为与苏放有着什么私下约定,对他们倒是额外照顾,知道两人是来混场子的,所以安排了两人在最后一幕出场,因此舞蹈动作也就那么两个。
一个是拢袖回转一抛,一个是转圈。
简单,基本除了让整作动作够美够流畅,便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班主找来一个舞姬演示了一遍,便让两人可紧着练习一下。
而偏偏就是这样两个简单的动作,姒姜与狗二两人反复地练习了几十遍都不过关。
班主在一旁看着是咬牙直抽气,好几次估计都想咆哮喷火了,但最后都给忍了。
陈白起见那舞姬一脸骄傲自满,除了一开始演式动作时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地在教,剩下的“随口”指导,实则全是挑刺。
她再看姒姜与狗二也忍耐到极限的模样,唯长叹一声,亲自上前指教。
“你们瞧仔细了,一会儿不需要做到十成十像,有个五分像便足够应付了。”
她让两人好生看着。
这抛袖是需要一个侧下腰,陈白起之前在“姬妽”的威逼下倒是在舞蹈方面有了几分急才,而舞蹈最要紧的便是动作优美。
她在下腰时,一个眼神上挑,拢于掌中的云袖一甩,动作灵动、飘逸、清雅,再一个扭转起身,脚尖一点,转圈时,秀颈如鹅,衣摆流散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
“看懂了吗?”
她收回势,站直看向两人。
却见姒姜与狗二看着她,目光都呆了。
不仅如此,之前忙杂吵嘈的四周一下都静得十分怪异。
陈白起一转目,发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像被接了暂停键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她眉心一拧,颇感不解。
“怎”
“谁允许你在这儿跳舞的,哼,没规没矩的,班主,一会儿不准她上台!”
忽然,一道娇蛮却婉转好听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班主一愣,一回头便见门边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
站在两排婢女前,是一名玉貌窈窕、体态轻盈的少女握扇站在那里,她长发盘成蛇坠髻,并没有任何首饰,甚至全身都素净得很,唯脸上那一张狐狸面具汇聚了她全部的神秘、优雅光芒。
狐狸面具透体为白色,唯狭长的狐狸眼被描了红线,妖异而诡美。
此人便是湘女,一个用狐狸面具遮脸,仅靠歌喉,便在“如意坊”混得风生水起的女郎。
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湘女一出现,班主一下便像矮了一截,忙上前讨笑道:“女郎啊,她她其实是乐师,她”
湘女倏地一下用竹扇抵住班主想要替陈白起游讲的言语,她似在笑,面具下的红唇如火焰,她嗓音轻柔又阴凉道:“不管她是谁,你们是我的乐班子,我不充许,她便不能上台,听明白了吗?”
班主一下脸色便白了白,下意识点头。
呵湘女轻笑了一下,那悦耳的笑声令人入迷,但又莫名令人感觉发寒。
湘女将竹扇往手上一拍,道:“这一次我的表演不允许出任何的差池,否则你们一个也都别想好过,知道吗?”
乐班子的人一阵惊悸,一些胆小的舞姬甚至双掌伏地跪着直哆嗦,此起彼伏地应“是”。
湘女将扇子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离开前,她瞥了一眼陈白起,方才上扬的红唇倏地下撇成一抹冷硬的弧度。
陈白起注意到她目光中的不善与恶意,正欲张嘴,却见班主背着手,使劲向她使手势,让她别轻举妄动。
她抿了抿唇,眸光几度起伏,最终吁出一口气,没有吭声。
而湘女以为她会出面挣上一挣,但最终却退却了,她眼底嘲讽一闪而过。
但到底因为顾及表演即将开始的缘故,便没再做什么,直接拥着一队人转身离去。
班主一哑,望着湘女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陈焕仙”,想着苏放的交待,一时也无计可施了。
狗二跨过来,站在陈白起身边哼了哼道:“我瞧着那个叫湘女的姑子不让你上台,摆明是看你不顺眼。”
陈白起从方才莫名被人刷下来,便一直心中不解。
“为何?”
姒姜与狗二同时看了她一眼,叹气——方才估计那女的也瞧见了,你一个男的跳起舞来就跟个妖精似的,一下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而且还是无意识的行为,女人都是嫉妒心极强的生物,她不折腾你折腾谁。
而莫名地被人刷下台的陈白起哪怕因为顾及乐班子众人的安危一时忍了,但她却没打算就此罢休!
“班主估计不会为了你得罪湘女,这台你只怕上不去了。”姒姜道。
其它人也一并围拢过来,剑客们脸上的焦急与气愤难掩,他们七嘴八舌地低咒着。
“那怪脸女,竟然不让陈郎君上台了,接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天杀的妖人,今日后,俺定找机会斩了她。”
“算爷一个!”
“嫉妒咱陈郎君跳得比她好,便不让陈郎君上台,这姑子忒歹毒了!”
陈白起赶紧阻下他们的口无遮拦,然后胸有成竹道:“放心,这台,我还非上不可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方才看到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湘女,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
另一头,湘女摒退所有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正在“梅苑”练舞,方才当她看见那个长得又黑又高的少女随意的一个挽袖转圈的舞蹈动作,便知这女的舞技厉害,当时她心中又酸又苦,只觉恼恨得紧。
她历来便知这世上不公平,先头来了一个如意进如意坊压着她一头便算了,眼下又让她遇着一个。
一见所有人都为她们这样着迷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杀了她们!
可偏偏她怎么刻苦地练习,舞技却依旧不过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
“咯咯”,竹门被人缓慢轻巧地推开了。
湘女喘着气,她耳朵一动,听见声响,便赶紧将方才练舞取下的面具重新慌忙戴上,她以为是哪个奴婢前来催她上台,便恼道:“不必催了,我冲洗一下换套衣服,便即刻上台!”
“只怕你上不了台了。”
湘女一惊,蓦然回头,但却还来不及瞧见来者何人,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摔倒时,湘女脸上没绑好的狐狸面具便顺势滑落下来。
来者蹲下身,将地下的狐狸面具捡起,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然后,再抬目朝湘女脸上看去。
意料之外,只见面具下,是一张完全与漂亮无缘的脸。
扁平脸、蒜头鼻、厚唇再加上两颊旁长的一些雀斑,这种长相勉强能够称得上是“可爱”,但绝对与她盛名在外的美貌是不符合的。
而这样一张平凡的脸,却拥有如此动人的嗓音与窈窕轻盈的身段,也难怪她要拿一张狐狸面具故弄玄虚地来遮掩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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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公,混入修罗场(三)()
如意坊筑于渭水一条径流之上,河畔人家,烟波画船,千里楼台迤逦,泉石棋布。
蜿蜒曲折的水园,河上的桨声灯影、山塘柳畔的浅斟低唱,远处只闻柔香拂面,噫噫呀呀。
而表演台则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天香阁,天香阁八面二层,踞山面湖,地势偏高。
白日,面朝空山霞气蒸蔚,似乎白云招之即来,夜里,一面回首北边春绿湖面,烟水浩淼。
月悬夜空,如意坊将天香阁里里外外都布置得灯火辉煌,二层摆席的楼阁上坐满了客人,人织如梭,来往端酒送菜的仆役络绎不绝,楼下,水园亭阁中文人骚客二三一堆,对月吟诗作对,饮酒疏狂,耳边传来的是表演台上的噫呀长腔。
表演台上新请来了一个戏班子,他们正在表演一出“疢蝼激斗狄荣王”的戏曲,讲的是一名陈氏谋士如何施展种种巧计策略救主、并大败蛮夷王的故事。
故事内容还挺简单,但据闻这则故事却并非杜撰的,而是根据几年前发生在楚国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这里面的陈氏乃真有其人,只是此人虽才能涛天,却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
而这个陈氏的真实姓名并没有广而流传下来,只知道乃楚国陈氏一庶子,年纪不过双十,明经擢秀。
这陈氏人虽死得早,但他对楚国立下的功绩却不少,这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便是斗退狄荣王,由此被民间一些艺术家编成一则戏曲流传表演。
这一出戏,其中的战斗场面与打斗布阵方面早已失了原味,当然这种大场面小小的戏台也还原不了,唯有陈氏救主一幕,与智斗狄荣王的**部分倒是编得十分煽情,有不少感性的士人喜爱听,当然,亦有人认为编得太假太传奇,不够真实,便失了兴趣。
因此这一出戏曲受欢迎的程度一般,有人偶尔瞟上两眼,啧啧评价,有些人基本没看,全讨论别的事情。
而高处有一道飘飘渺渺而单薄的身影,像一抹幽魂孤影立在檐牙高啄的阴影处,似虚似实,若真若幻,漠然而孤寂地听着这出熟悉却又被改编了许多细节的戏曲。
她面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衣裾轻扬,看着下方戏台上的“陈氏”与“狄荣王”对打的一幕,扬唇一笑。
“原来一切,哪怕刻意被抹掉,仍抹掉那真实发生过的痕迹”如夜色一般清凉的嗓音呓叹一声于空气中,风一吹,便散化无踪。
天香阁的宾客席上,听着台上那一出“疢蝼激斗狄荣王”的戏曲即将曲幕,便问对桌的同伴:“一会儿轮到谁上场了?”
其实他们大多数人今夜都是为了如意姬而来,但如意姬哪有那么容易便现身,眼下他们耍耍喝喝快等了一夜,也都快等不耐烦了。
“好像该轮到湘女了吧。”
“那个有着”啼鹦“美称的女郎?”宾客席上有人看过她表演,顿时赞道:“她歌喉的确不错。”
“这嗓子的确不错,可惜啊曲调上仍少了几分味道,犹如泉水般纯净,却咂然无味啊。”亦有人并不怎么买帐。
他的同伴闻言,便“哟”了一声,打趣道:“嗳,这来如意坊听的便是这美人嗓,瞧的便是这美人段,你嫌弃人家女儿纯净无味,莫非你喜欢这男人的味道,莫不成还想听一曲刀光剑影、悲怆山河不成?”
被同伴这一调笑,他见周围人一下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一时感觉下不来台,便梗起脖子顺势嚷道:“这妇道人家便是妇道人家,只会唱些哀怨闺腔,唱些苍天祸福、山河萧索的曲子又如何,我便喜欢就听了不成?”
他同伴知他这死性子,撇了撇嘴笑道:“要听也可以,回去你自个慢慢琢磨一下曲调,让你那个个姬妾给你——”
他的一个“唱”字还没吐出,声音便一下被一道忽而亮拔高空的乐声给打断了。
“呜呜”
夜色朗空中,那春暖乍寒的湖面上,仿佛霎时间飘来了一片掇露落英,将大地一下染成了人间四月芳菲尽。
他一惊,猛地倾耳听去,便逐渐被这一道朴拙抱素、独为天籁的乐声给吸了魂。
“怎么曲调,如、如、如此好听——”
这时,之前通明的舞台灯火一下全部熄灭了,唯舞蹈布景的一排飞起的假楼檐灯火明灭,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明亮处,水烟缦回处,一道窈窕曼妙、杨柳细腰的身影骤然立于檐瓦上,亭亭玉立,皎皎颇白皙。
而阴暗处,她戴着一张描红了眼线的雪白狐狸脸面具,穿着三层衣,一层素白、一层桃粉的、一层艳红,样式是最简单的款式,但质地却十分轻,像轻云、亦像缦回的水雾,随着湖岸罄起的风汽婀娜飞舞,衣裙缥缈。
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将她的身影折射成了极其诱惑力的双重剪影,她纤纤软若无骨的双手握着陶埙,长睫落羽覆下,线条不染纤尘的浅色双唇吹着埙。
光影交替,像一个打开什么机关的讯号。
她骤然出场,不用说,一下便抓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先前的戏曲早已落幕了。
而那噫噫呀呀的拖曳闹腾唱腔眼下已换成一曲静夜中的安冥独奏。
“呜呜呜呜呜呜”
她吹出的埙音域极为宽广,声音浑厚,空灵而旷逸,但亦像她的存在一样,一半明亮一半深沉,起先听只觉韵味而虚幻,像山像路,像日月星辰令人耳目一新,但听着听着便又觉悲怆、苍凉,有一种大地震荡、四面楚歌的感受。
不知不觉,天香阁楼下楼下、水园亭桥上吵嘈的声音,都逐渐湮灭,其它的声音就像被这一曲乐声给尽数吸走了,天地之间,唯余这一曲。
“嗳,有谁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吹奏的曲调?”
“好倒是像陶埙”
“胡言,我曾听过陶埙,听起来哪有这种令人整个心神都颤悚的音声”
“安静些。”
一声不淡不浅的斥声,却令四周一下便缄言再度安静了下来。
只因开口的人乃近日已站上秦国权力榜顶端二者之一的秦国公子——公子稷。
公子稷不知何时携私僚来的,他周边岗哨林立,戒备异常,显然与楼阁内的松弛气氛迥然不同,亦与这风月声色的场合有着违和之感。
他身上常盛一种凌厉沉郁之色,那是一种在边陲游牧的粗砺生活中磨练出坚韧的意志和深沉的性格,有些人了解拥戴,有些人则惧怕躲闪。
越来越高亮的乐声盘旋于空,越来越激烈,在繁闹却又安静下来的席会上空漫延伸了开来,勾住了他们的心神,在他们几近阖目更用心倾听之时,却忽地又在最高处骤然停了下来。
铮——
就像嘎然而断的琴弦,所有人的内心都一震,场面此刻落针有声,比方才更安静了,因为连唯一的声音都消失了。
喂!怎么了?
怎么不吹了?怎么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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