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快步而去,同时身边也陆续跟来一些闻讯而至的人。
她见前方耄季带着营兵在前,挡着闹事的群众,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人赶不走,劝不退,双方呈胶着状态。
这些城民由主干道被雪山塌荒堵住,又霍乱缠身,远行不得,便生生困于这漕城数月,不与外界相通,吃水食用不消说是简陋的,如今城中局势混乱,商家能逃难的逃难,不能逃难的便趁着霍乱开始发灾难钱(这其中也有孟尝君插的一脚),所以城中的普通民众几近食不果腹,连身上的麻布衣物都经生活搓磨得破烂腥臭。
他们也并非拿这种窘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这里面有许多人此时身染重病,这种病一开始并不损害人的思考行动,只是会在加重过程中一点一点腐蚀掉人的皮肉,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长着一颗颗或大或小的脓包,这令他们去哪里都受尽歧视与驱赶。
大的能有拳头大小,小的宛如豌豆,有溃烂冒脓的,有发炎红肿着的,他们不仅身上有,甚至有一些严重的连脸上都有。
一眼望去,他们眼皮浮肿,指甲脏黑,只觉像一具具死而不化的丧尸一样,皮肉腐烂,秃癞掉发。
陈白起一时停顿了一下,远处飘来的浓重腥臭气味几近令人窒息,等到身后不知何时挨贴上来一具烫热的雄伟身躯时才反应过来。
是孟尝君醒来了。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也一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而袖袍下的手已自动自主地牵起陈白起柔腻的小手,便朝着前方行去。
这时耄季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一看孟尝君、冯先生还有樾麓书院的师生皆闻声而至,他忙吩咐周围两句,便赶紧上前将孟尝君等人一并挡下。
“不可,主公,城中如今霍乱,城中民众身染恶疾,不可轻易靠近,否则便会被其感染。”
此话一落,孟尝君身后的众人都面色一变。
当他们的目光在那些染病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后,都恶寒了一下,胆小者甚至悄然退后了一步,唯恐被传染了。
而冯谖眯着眼,看着他,语气怀疑道:“耄季何以不惧?”
耄季转过头,向冯谖露出一丝苦笑,面上闪过一种古怪的尴尬神色:“这病,防倒是能防,若主公与冯先生定要上前看了究竟,那一会儿只得暂时委屈一下诸位了。”
能防?
诸人一听这才将方才揪紧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耄季准备怎么个“防”法,却一时忽略了他口中的“委屈”二字从何而来。
耄季让身后营兵赶紧去拿“防帕”来。
很快,营兵便用一个竹编篓捧来一筐子沾有一种异样熏臭冲鼻味道的布帕,让他们拿它捂住口鼻。
帕子是人手一块儿,分派到他们手中,陈白起看那帕子还湿辘辘的,滴着黄水,那扑面而来的气味怪熟悉的,却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所以当帕子递给她时,她虽拿手拎住,却没有捂住口鼻。
但其它人估计是惧怕病气,一接手便赶紧捂住了口鼻。
只是那一捂上,便忍不住叫唤:“咦,忒熏人了,这是什么药水啊?”
“嗯嗯,这味儿也太冲了”
许多人直呼受不了,想摘了去。
耄季一时哑口无语,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倒是取帕的那个营兵口直心快道:“这是尿啊,放心,都是干净的,咱们冲的是童子尿。”
噗——
此话一出,捂帕众人的脸色如何便不一一表述了,只见陈白起面色一僵,一下便将手中拎着的帕子给扔了回去,见孟尝君也是一脸嫌恶崩溃地拎着,便赶紧也给他手急眼快地扔掉。
“防恶疾不一定非得如此,主公与我便不用这个了。”
她无法想象,一会儿他用那只捏过湿尿布的手来牵着她走一路。
那岂不是糊她一手的尿?
她从怀中(系统)掏出两颗益气丹,给自己先吞了一颗,又给他喂了一颗。
边喂边解释:“这益气丹能防病健体我想至少比那尿帕子顶用。”
这“益气丹”功效虽说主以补气益元为主,却有一定预防恶疾、增强体质的辅助功效。
其它人反射性地将帕子也给甩掉了,忍着呕吐清洗手脸的冲动,满目含泪,惨痛悲愤地都挤了过来。
“善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给我等也来一颗吧。”
“对啊,不知这位小郎君可否赠于我等一颗,以解这燃眉之急。”
“恶露冲鼻,简直令人发指!”
陈白起转眸扫去,见他们这般模样,忍俊不住,却还是很遗憾地摇头。
“此丹药取材不易,在下手中着实不多。”
其它人一听,如天崩地裂,雷鸣交加,也都惋惜不已啊。
陈白起其实有意留了药,准备给沛南山长与张仪他们。
却见沛南山长与张仪、卫溪三人却也没有用那尿帕,想来张仪眼尖,很快辨别出帕湿何物便阻了下来,只是他到底反应慢了一些,并不能阻止众弟子那手快的节奏,只终只能咽下言语,默默叹息。
其实他们各自身上也都有防身的药物,毕竟早知这一趟会遇上霍乱的恶疾,岂能不有所准备再出发。
而这些樾麓弟子虽也有备药,却大多都只带有一些外伤药物,太过珍贵的必然没有,而张仪身边倒有几颗防身之用的药,不多,分派给众弟子自然是不够的,所以既然尿帕能防传染,便是忍一忍,也就过了。
他无不语重心长地想,便权当是锻炼磨砺心志罢。
如今樾麓弟子只剩两种选择,用尿帕捂住鼻子,或者干脆离得远远地,不再朝这方靠向前便是。
但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得选择,只因他们的山长要去,因此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只能忍着痛苦的味道向前冲啊。
还有孟尝君带来的人,他们虽然也觉着恶心,但到底是生活在军里过糙了的,所以心里的抵触性没有那么大。
只要能活命,他们不能忍也能忍。
陈白起学过医,知道大多数病只会通过人体亲密接触才会感染,一般而言靠空气是不会传播的。
也不知道这耄季是从哪里得知要用童子尿来捂鼻预防感染的。
反正这主意,还真够损的。
孟尝君也不知是真相信了她的药,还是嫌弃了那尿帕,服了药,便真也不用帕子了。
而其它人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帕子捂鼻,站在旁边,这过程简直坐立难安,如同煎熬。
没办法,一来他们没有药,也没有孟尝君他等如此坦然不怕死的精神,二来他们生怕挡晚了,会变成那些浑身长满脓包肿疮的城民一样,丑恶鄙陋。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难道不知此地乃薛公驻扎之营?”魏腌一手掩帕,一手举起一柄长刀,狠冽地砍向地面,刀速很快,破风发出嗡嗡搅动空气震响的声响,只闻砰地一声炸响,顿时石面龟裂碎裂成几大块。
看到这般威力的一刀,想到倘若这一刀是砍在人身上正来还在推挤叫哮的城民一时便鸦雀无声,都一怔一怔地,像被吓坏的鹌鹑一样,眼露惊惶。
这时,人群后一道声音却并无惧怕,甚至是理直气壮地气愤高声大吼道:“你们昨夜不仅杀害了神使,还将祭天的人都给杀了,简直天理不容,你们全都会受报应的!”
“你们只顾自己痛快,却不知道昨夜只将祭品送上天,我等便不会再得这怪病了,不用再****夜夜啼哭痛苦了,如今你害得我等再无安宁之日,我等便是死,亦要拖你等一块儿下地狱。”
“漕城的祸端便是你们惹来的,你们害了我等,如今还想赶尽杀绝啊”
一道一道不同嗓音的声音穿插在民众身后,一句一句地挑拨起他们内心的激愤与仇恨,悲伤与痛苦,所有方才害怕的人一下被惊醒了,他们赤红着眼,一张张被肿包恶瘤折磨得枯瘦苍白的脸悲痛万分,都捂脸痛哭。
陈白起目光极速地在人群当中捕捉着,听着周围哭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很快便湮没了一开始声张的声音,她沉下眸,便想上前,却被孟尝君倏地一下抓紧。
陈白起看向他。
而他却看向不远处的沛南山长,唇抿一丝微笑,桃花眸微弯,甚至是有些彬彬有礼地道:“沛南山长,接下来,便劳你出面了。”
他特地请这些樾麓书院的师生来,可不是为了来一趟游山玩水冒险来的,而是为了能够用他们这张被称为齐国最佳道德模范的“嘴”来教化这群是非不分的愚民,否则一开始,他便直接用武力镇压即可,何必大费周折。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善心之人,他这么做也自有他的目的与想法。
沛南山长闻言,朝他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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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主公,莫荆打的主意()
暴动的城民被劝服了,这与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那高贵冷艳的名声有很大的关系。
若拿孟尝君来挡祸端,那估计只能适得其反。
谁让他恶名昭彰呢。
如今邪师一事,被他们闪电地解决掉了,也算得上是一半运气一半实力。
运气在于,他们偶然寻到了地道,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城中,这让那群狡诈伪善的邪师没有半点机会反应,便已身首异处。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他们正巧撞上了邪师祭祀的场面,所谓“抓贼要抓脏,捉奸要捉双”的道理雷同,他们便这样恰逢其会,便容不得邪师狡辩逃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拿下,便没有了后续的麻烦。
其三,邪师已死,事实已定,孟尝君便叫上名声显著,在齐如同“圣人”一样存在的沛南山长出面来稳定人心,如此一般,半强半软地就将“邪师”一事给平息了下去。
以上有运气成分,亦有实力。
实力便在于孟尝君的算谋与兵力。
他虽不如沛南山长在外名声好,但却有绝对的威慑与强横力量,他将沛南山长当个吉祥物一样放于明面上当菩萨,而他则操纵的修罗场为背景来衬托。
有那么一刻,陈白起对孟尝君是有几分另眼相待。
除了一身的缺点,光凭他足够聪明这一点,便足以令他产生一种吸引人的驻目的魅力。
有一种人,当不来仁君,但在乱世却可成就一代枭雄。
“哈哈哈沛南山长果然名不虚传啊。”孟尝君见情况稳定下来,便拍着掌上前,身边簇拥着一群虎狼之党,那笑眯眯的模样似十分愉悦。
身为“虎狼一党”的陈白起:“”
在莫荆将第二批押运药材跟有医经知识的弟子带来后,沛南山长便已将门下弟子已经被安排分散去照顾城中病患。
第一批队伍为讲义,开设讲台,宣布知识跟舆论教学,令广众们能够接受樾麓的安排。
第二批队伍则是救助,架火熬药,冶病看诊,将病患统一起来,并有意识地隔离。
本来还有一批是后援部队,负责后勤,可惜因为漕城的复杂性,所以沛南山长便将人给遣送了回去,留在樾麓书院,所以接下来大部分人都只能够自煮自食,料理日常。
“先前有劳陈郎君相助,投桃报李实属应当,再说,孟尝君愿意让樾麓为漕城之祸尽些许绵力,沛南亦属荣幸。”沛南山长面色不该,落落大方施施一礼。
陈白起一听这事儿提到她,便忙回礼:“山长客气了。”
沛南山长一直对“陈蓉”颇为留意,再加上她曾在地道中帮过他,却从不曾当面向他言恩,因此心生好感,遂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像长辈一样。
“倘若以后有事,可上樾麓书院寻我。”
“既然如此,那让本公先麻烦一下山长吧,眼下这些闹事的人就拜托给你了,本公则去处理城中余下的麻烦,既然都来了这一趟,便将麻烦事儿一块儿处理了。”孟尝君拽过陈白起扯到身后,望着沛南山长轻撩嘴皮,皮笑肉不笑。
沛南山长清润水魄双眸镇静如初,他道:“之前某与薛公所言,望薛公能谨之慎之。”
先前所言?陈白起眼眸闪烁了一下,看向孟尝君。
估计是刺客的事情吧。
孟尝君压下一双飞挑眉,不可一世地笑着:“此事本公心中自有定准。”
瞧这德性,埃,谁也甭劝他了,他在作死的道路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白起暗啐。
刺客一事,如今想来,她也闹头痛了。
装逼的系统作弊器已关闭,她也不能一眼认不出来了。
“况且,本公身边还有一个”孟尝君看向陈白起,表情起了变化,目光像粘绸的液体一样,包裹着她的周身,似以恶意,又似缠绵,讲不出意味的深长。
“类似护身符一样的存在呢。”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陈白起虚了虚眼,不与他对视,尔后想到什么,便蹙起了眉。
她女身的时间快到了。
这个身份能坚持到收拾完那些狡诈的暴徒后,再将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一网打尽吗?
显然是不行的。
她垂下眼,表情淡漠,却也有决策。
城中入夜之后,陈白起已有腹案准备趁夜“潜逃”,赶紧回到自己真正的组织里换个身份,换号从来。
现下孟尝君与他的谋士、各营将领们正在商讨计策,她不参与这些,布兵遣将不是她的强项,她刚溜出帐篷,便听见不远处方向传来争执声。
营帐周围自少不了守卫,因此争吵声虽引来不少人关注,只是奇怪,并没有人上前劝阻或喝止。
陈白起绕过一截路,定睛朝声音源处一看,却是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熟人。
却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姜宣跟高大巍然的莫荆。
莫荆依旧一嘴大胡子,目光冷硬,或许为行走方便不讲究穿戴整齐,整个人有一种油里裹过灰里躺过的邋里邋遢。
而姜宣依旧是贵公子模样,但到底这些天一路早赶路晚睡野,身上也染了灰尘与疲惫。
“焕仙不见了好几日了,书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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