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陈焕仙”应该是聪明人,因为她的事迹在樾麓书院特招的一批新生中尤其广为流传,所谓聪明人应该是那种哪怕别人含糊其词,亦能从只字片语中悟出“真相”的人,这房内的人大多数都对他躲躲闪闪,含糊其词,哪怕是最单纯良善的陆师兄对他某些行为都是颇有微词的,除了基本的礼貌问候,从不与他多言多语。
而他凭什么理由对自己笑脸相对?
穆青阳盯注着陈白起那一张阳春白雪般笑意融融的脸,勾唇,扬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唇红齿白:“性子亦正合我意。”
就凭这双忠诚笔直与他对视清澈的乌黑眼眸,穆青阳决定了,以为会尽量少欺负他一点的,呵呵。
陆瑚在将陈白起的铺位安排好了,不经意与向笑得跟朵儿花似的穆青阳对视了一眼,只觉他这一笑整个人妖里妖气,颇感眼痛,不端庄啊不端庄。
他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去,却在舍门前被陈白起给喊住。
“陆瑚师兄。”
陆瑚向来便喜爱懂事又乖巧,再加上又懂礼貌的小师弟,因此他对陈白起是特别友善。
他转过头,嘴边不经意带笑:“焕仙,且先安心住下吧,明日书院将沐休二日,你可自行下山活动,只需在第二日日落前归来即可。”
“多谢陆瑚师兄提点,不知陆瑚师兄何日出师?焕仙愿前往相送。”陈白起道。
陆瑚考虑一下,方道:“这个月新生讲座尚需安排,估计是下月吧,具体时间还需与师长商议一番。”
“那焕仙不耽误师兄正事,且慢行。”陈白起拱手一礼。
在陆瑚走后,屋内的四人气氛一下就变得更奇怪了,之前陆瑚找来的三人,叫容棋、曹顺、马城。
他们一向不与穆青阳打交道,见他待在屋内,于是与表情难看地与陈白起随便客套两句,便赶紧出门了。
而穆青阳则步调轻慢似猫,错过陈白起侧身,一把便掀开了自己“过界”的东西,有衣物、竹简跟一些杂物,他偏过头朝陈白起道:“你打呼噜否?”
陈白起摇头。
“睡姿如何?”
“尚可。”
“千万不可越界哦,否则第二日变成猪头,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可就难看了。”穆青阳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便转身朝门边走去。
穆青阳走后,陈白起便放下被褥开始铺**,整理好后便换上樾麓书院的学生服。
一片素色青色的长袍,并无特色,只是制衣用料轻薄,为防止薄衣缠身,采用平挺的锦类织物镶边,边上再饰云纹图案,如此一来倒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这套常衣乃樾麓书院唯一的一套校服,虽说四季常配,但却又不分春夏秋冬。
只是如今寒冬腊月的,有钱的士族子弟会在外披上厚实的裘衣,而没钱的庶民不可穿裘衣,只能在里面多添衣服来防寒,因此与士族子弟“清虚静态、举体华美”相比,庶族则显得“臃肿笨重”。
因此有些虚荣心重的,宁愿挨冻成狗,亦不愿丧失了士人“美感”。
陈白起是一个讲求事实求事之人,她衣底穿了系统剪裁合体的“士人服”,系统出品的哪怕是白装,亦具有“冬暖夏冷”的功效,因此她褪了外衫,毋须多添衣服,直接套上素衣青袍,便不觉天寒地冻了。
第338章 主公,我一定被人刷了(2)()
只是苦了裸露在外的一双手跟脖子了。(。。)
若有围巾跟手套就好了,陈白起考虑得想办法攒点钱去“系统商城”买两套,自己用一套,给小牧儿用一套。
刚换好衣服,还来不及有进一步动作,只听见门外有一名弟子前来喊人。
“陈焕仙可在?”
陈白起上前开门,只见一白面青年站在门外,他与陈白起穿着统一制服,只是在袖口处用绣线纹了一个“叁”。
陈白起袖口处亦有一个绣线纹的“壹”,这是用来区别入学年限的,陈白起是今年刚入的新生,因此是“壹”而这位弟子则入樾麓书院有三年了。
“师兄,我便是陈焕仙。”陈白起道。
“我叫卫溪。”那师兄一双平板无波的眼眸上下打量陈白起一眼,便收回视线,道:“你随我来。”
这样没说原由,陈白起便谨慎地停留了一下,看着他。
卫溪转过身,道:“你莫是忘了山长已收你为内门弟子?”
陈白起一愣。
“莫让山长等,且速速随我去。”卫溪语气低沉下来。
陈白起不敢再迟疑,随步跟上。
要说这山长居住的位置,乃樾麓山顶之处,一路经奇巧布局的山岛、竹坞、松岗、曲水之趣,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咫尺之间浓缩了自然山水。
但沛南山长居所并非陈白起以为的豪华舒适,反而简朴得不可思议。
登上山顶,寒风敕敕,直激得人寒毛孔竖立,陈白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包不住“露馅”的位置还真是冷如刀割啊。
卫溪在前,陈白起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几棵歪脖子松树下有一间茅草屋,格局不大,估计顶多二进二出,屋外有一条石铺的小径,径旁矗立着上百副楹联和碑刻,大多是历代书法大家的墨宝,或狂草,或楷书,却无一不是精品。
“山长在内,你且自行前去。”卫溪站在院外,便止步不前了。
陈白起道:“谢卫师兄领路。”
卫溪不淡不咸地颔首,便摇步而去。
陈白起入了院,便见院中松树下沛南山长正背对着她,前面放着一张桌子,似在低头写着什么。
陈白起怕惊扰了沛南山长,便于原地静立了一会儿,但不一会儿便手冻脚僵了,却见沛南山长这时侧过身,脸没转过来,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想来是早知道她来了。
“学生陈焕仙见过先生。”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便信步上前,却见沛南山长正蒙着一双眼睛在写盲书,她嘴角霎时便狠狠一抽。
怎么连他都
“焕仙,看一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你们樾麓书院的人还真会玩!
陈白起垂下睫,淡淡地看了一眼竹简,山长手感很好,字并没有新生的惨不忍睹,单个瞧着还挺像回事,只可惜连一起,却歪牙咧嘴。(竹简是竖着写,一支竹片可写一行字,闭着眼睛写便容易淌过界,越走越远而不自知。)
陈白起想了想,挑了一个最险的回答:“比起弟子第一次所写,好上不只几千万倍。”
沛南山长扯下面上蒙巾,顿时那张风月霁光,如残雪压琼枝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自己写的字,慢慢品味一番后感叹一声:“原来盲写着实不易。”
陈白起听这话,亦不知道是敏感还是第六感作崇,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她目光不动声色地一排排立于茅屋前的门楹与石碑上划过,又落在沛南山长先前盲写的那一行字上。
“笔秃千管,墨磨万锭。”
她突然若有所悟。
陈白起道:“其实若让学生选择,学生宁愿睁着眼睛写出一篇令众人惊才绝艳的字,亦不愿盲写出一篇规规矩矩的字。”
这话半是捧脚半是事实。
沛南山长搁下笔,目光悠远似白云般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这是在哗然取众?”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道果然,她立即道:“学生认为人往往是靠真本事方能立身取处,焕仙自知书法一途尚且稚嫩无比,先前盲写不过只为一个赢字,尚算不得什么真本事,说来着实惭愧。”
听她如此迅速认错,沛南山长这才笑了。
有胆识,有悟性,有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这样一个适合培养成策谋一方人,真是好久不曾碰见了。
他又看向她的腿,可是她表现得越出色,他心底便越遗憾。
诚如燕祈所说,他的确后悔了
后悔当初对于陈焕仙的事情任之、由之,造成这般苦果。
“你且来写下一字。”
陈白起不敢有问,听从沛南山长吩咐用心写下一个“诚”字。
沛南山长看了一眼,却是摇头,他接过她的笔,微收袖袍,亲自在旁亦写下一字,同样是一个“诚”字。
这时,陈白起不经意看到了他手腕处的伤疤,像狗啃了似的,一个洞一个洞结成齿痕。
她目光凝滞了片刻。
“观看一下,讲讲你的感觉。”
陈白起回过神来,立即看向沛南山长所写,同样一个字,却与她所写迥然不同,她动了动嘴唇,惊叹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沛南山长又道:“那与你的字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弟子的字有形无神。”陈白起低头。
沛南山长见她沮丧的模样,垂头耷脑,甚是可怜,便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一墨大千,一点尘劫,书写欲,形生于精,唯神是守。”
陈白起:“”
山长,如此虚幻的词,恕小的听不懂。
沛南山长见陈白起一脸懵懂的抬头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丝笑意,直接道:“这形都不堪妙境,日久成形,先练其形再与神为一。”
这句话陈白起算是听懂了。
这是让她平日里多练字,日积月累这字会有了字的“形”,等“形”成后再来琢磨神的问题。
这道理还是挺简单粗暴的。
其实陈白起的硬笔字还行,偏这毛笔字,呵呵,被坑来这个战国时期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弟子多谢山长指教。”
“我这里有一册范全碑,你且回去反复抄录一百篇,毋须拿来我看,自行勤勉即可。”沛南山长又道。
陈白起恭敬地接过沛南山长从桌旁边拿起递过的竹册,捧在怀中道完谢后,感觉这授课时间估计也要结束了,便将一直藏在心中的事道了出来:“其实,焕仙还有一事”
“何事?”
“其实弟子家中还有一年幼的孤弟,如今弟子上山读书,恐怕无人照顾,弟子想”
“此事公子宣曾与我提过,你弟弟的事情毋须担心,人燕祈已去接了。”
嗯?去接了?动作如此迅速?
还有这个“燕祈”又是何人。
陈白起心中虽惊讶,但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莫荆的字,所以只将“燕祈”当成一个侍僮。
“弟子多谢山长成全,弟子感激万分,只苦不知如何报答山长之恩。”陈白起长身一揖到底。
“焕仙你可曾怨过我?”山长轻飘飘地问来一句。
陈白起一怔,一抬头这才看懂沛南山长眼中的复杂情绪,她心中一咯噔,直言道:“怨你什么?”
沛南山长便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燕祈说你这腿,十有**是治不好了。”
陈白起与他一同看向自己的瘸腿。
沛南山长看着她,一眼不眨,却见她突地豁然一笑:“山长,弟子怨你什么,天作孽尤可活,但自作孽不可活啊。”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沛南山长从不曾听人说过,一时不解其意,但慢慢品味下来却心起波涛海汹涌,忍不住将其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沛南山长已然多少有些明白了陈白起此人。
只觉自己再提此事,倒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交待的事情也交待完了,你且先回去吧,只记得每日这个时辰来这茅屋一趟即可。”沛南山长挥挥袖,已转身过去。
陈白起看得出来沛南山长心中藏着事,便亦不打扰他了,再次行礼一拜后,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时,不经意视线扫过路旁的一块石碑时,整个人愣住了,目光有些发直。
“山长,请问这块碑的词乃何人所刻?”
见鬼了,她竟见到了之前自己写给莫荆门楹的那句对词。
沛南山长转身,朝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那一块刚铭刻好不久的石碑,又看了陈白起一眼。
果然是她啊,这般才气、又是这般傲气凌云之人啊。
“这事问他作甚,何不亲自来问问我?”
第339章 主公,与莫荆的相互摸底()
“这事问他作甚,何不亲自来问问我?”
一道冷漠如石却又夹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冷痞声音从陈白起身后骤然响起。
陈白起下意识一回头,视线正好看到站在竹篱外,一身黑袍钟馗虬髯的莫荆。
今日的莫荆,在穿着上稍微收拾了一番,不再像在山下那般一瞧不是屠夫便是猎人那般穷酸寒碜,而是搭了一套胡服革靴,一头乱糟糟似熊的头发也扎得盘顺,唯有一脸的胡子依旧没剃,粗黝黝的。
其实在看到那块青石碑上雕刻的文字内容之时,陈白起已有猜想这莫荆与沛南山长定关系匪浅,只是她没料到,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这样说来,他早上出现在她的面前,的确非偶然,而是早就知道她的事情了。
陈白起表情不喜不怒,平静地看着他。
“莫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他让她问他,那她直接便问了。
莫荆大步如流星跨入,他那一双刷了黑漆般沉深的眸子看了陈白起一眼,便又看向沛南山长。
“其实与你说亦无妨,只是你想先知道何事?”
陈白起看着他,嘴角这才缓缓漾出一丝笑纹,却是皮笑肉不笑道:“你与你相识,是否只是意外?”
莫荆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这件事情。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你未免自视甚高了,我难不成还会故意去接近你一个家徒四壁的瘸子――”
“燕祈!”
沛南山长面色一沉,喝断了莫荆。
他如今不喜别人拿陈焕仙是瘸子一事来为难。
莫荆冷冷一晾,收声。
陈白起听了却笑了,她对沛南山长乖巧道:“山长,焕仙是瘸子一事乃事实,毋须掩耳盗铃,若这样的事焕仙都承受不住,又何以敢上樾麓求学。”
沛南山长见陈白起神色豁达,眼神澄直幽明,微怔了一下,便对其赞赏一笑。
“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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