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后,姒四便央求稽婴带他去找陈白起,她当时与孤竹少族长一起,定会被楚人当成反叛者,若不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稽婴当时亦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答应他。
他言救他只是顺手,但若救陈白起,却是尖刀上行走,险境横生。
她与他,本就所处环境不同。
他只是一名不受孤竹族看中之人,他的生死无人关心,但孤竹族的少族长在如此险境之下却不忘带走一名楚人,由此可见,她很重要,他若想要带走她,必是不容易。
再加上,他并不愿意露面于公子沧月,因此他无法答应他。
虽然,他救姒四的初衷,便是因为她。
当看到姒四独自慌怆倒地,即将受乱脚践踏而亡时,他本欲冷眼旁观,却突然想起在台上,偶尔瞥见陈三望向他之时,那不同于其它人一般人那般冷漠浅淡的眼神时
他想,他虽救不了她,但至少,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可帮她救下此人。
姒四被稽婴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派人看守着姒四,而姒四内心担忧着陈白起,便不断向稽婴打探消息,但稽婴却对他的请求不予理会,他原想直接跟稽婴不告而别,偷偷地再回一趟秋社查探究竟,稽婴却在这时告诉他一个消息。
陈白起还活着,并且如今是跟沧月公子在一起。
却原来先前带领楚军围剿秋社的人便是沧月公子,如今两人意外重逢相认,自是平安无事。
得知陈白起被救,并与沧月公子在一起之时,姒四却突然好像一盆冷水被人浇醒。
于是,对于是否重回陈白起身边,他有些意兴阑珊了。
他觉得他回与不回,好像已无关紧要了。
陈白起身边已有一个姒三,便也不再需要一个姒四。
可他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这时,他已猜测到籍婴的身份乃大秦贵人。
于是,他再三考虑,便决定跟着稽婴回秦国,于秦国效力。
一切的一切,他决定重头再来过,若有缘,他会再次与她相会,只是那时,他冀望定不会再是如今这种只能够仰视她的卑微落尘的模样。
“你知道,吾将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什么?”稽婴笑问道。
他有一双清雅的双眸,但瞳仁却偏浅墨绿色,若非反映着阳光便不易察觉,就像那长年累月不经光照的绿色藤蔓,带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寒悚感伸出将人纠缠住。
姒三面色微白,不敢与其正视,他掩下靡靡长睫,道:“小人自知。”
“留你于身旁倒亦无碍,别人怕那赵国寻算后帐,受你拖累,但秦却不畏”稽婴顿了一下,眼波流转:“吾留之,便是为她,是以,你要随时谨记这一点,只盼以后,你能够发挥一点用处。”
姒三低下头,缄默了许久,方难堪艰难地回了一句:“诺。”
此番沧月公子前来疢蝼只为将养肥的三府宰了下锅,如今肉已煮好吃到嘴里,自然是准备搬师返回。
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在偃师、登丰与渭京以北的战事已进入了拉锯战,而在沧月公子带着大部队重归之时,一切便有了新的转变。
沧月公子未死一事,霎时如春风一般红遍了楚国上下。
在南,孙鞅与勋翟离开了偃师,他们在滇池屯兵,前不久因争夺徐州与公孙珗宣战。
勋翟领军将公孙珗的一众大将杀得丢盔弃甲,直接破城而入,而徐州众能人、将领见公孙珗大败,皆嫌其无能,又唯恐自身遭到牵连,思前想后,连夜便纷纷主动前来投靠沧月军。
因离丹阳最近的徐州被沧月军给轻易拿下,并且沧月公子一众因沧月公子的回归更加气势如虹,许多沧月公子以往相识的旧部闻信,便不再瞻前顾后,毅然前来投靠加入,因此沧月军队一时更为壮大,如此一般势不可挡地直攻丹阳。
另一头,楚陵军听闻沧月公子竟死而复返,并不断壮大着军队势力,一时又急又恼,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疯狼,变得更加骄横残暴。
他挠头槌胸,突然想起了要宴请百官。
在席上,他讲起朝中有许多人都在偷偷地传信想投效公子沧月,说着说着,他竟将他所认为与沧月公子以往有私的兵士与官员都抓了起来,并当堂切掉四肢,开胸破肚,用大锅进行炖煮。
看着那白花花的人肉与满地血黄,百官吓得直打哆嗦,连筷子也不会拿了,而楚陵君眼底暴虐猩红,命着他们必须将那锅肉食下。
这**,百官无不呕吐晕厥,哭求哀嚎,然楚陵君却疯狂大笑:“这便是想要背叛本王的下场,尔等且好生看着,谁若与公子沧月有信,本君便将他们统统杀了!杀了!”
百官看着如此癫狂的楚陵君,皆惊——楚陵王怕是已然疯了。
如此之君,他等莫非还要愚忠固守?
所有人都对楚陵君产生了离心之意。
楚国因楚陵王的暴仁之政,终于要彻底变天了。
第258章 谋士,沧月公子的痛苦()
沧月大军的部将孙鞅、勋翟,旧部孟获、张君等攻破徐州后,便转停歇下攻势,于徐州盘桓数日,不日,沧月公子领大军而致,那浩浩荡荡的军力一补充,便是如洪水破闸势不可挡。
然,沧月公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趁胜追击,而是抑止住了势头,不顾一切众人反对,派人去了丹城,上表诉请。
内容大抵如下:倘若楚陵君能够怜悯苍生天下,愿自动退位让贤,便可稳当一国之伯孙爵候,食朝庭之俸禄,并可于楚国境内任意挑选赐封一肥沃之地。
然,他若不肯听劝,执意孤行,那么当大军抵达楚宫之时,便是他身首异处之时,愿其好生斟酌考虑。
此番上表分明已留给楚陵王一好大的情,沧月公子到底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楚陵君亲拆此信后,勃然大怒,却是不知悔改,不听劝诫,直接将信帛撕破成片,他眼睛通红,如染血一般充满深渊恶意,他从御随身上抽出一把煁光裎亮的寒剑,提剑便朝楚宫一偏僻却禁守如金固的内宛一所冲去。
一冲入宛落内,他见人便是提剑就砍,噗哧,鲜血染满了整座宛落,惨鸣咒骂声不绝,然,楚陵王却是嘶声猖狂大笑,栖息于树桠间的雀鸦惊蛰扑楞着翅膀,惶怆逃离。
守在宛门的御随们,面无表情,但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这宛落并非楚宫中人所居住,乃是羁押着沧月公子外家一众百来口,眼下楚陵君被沧月公子彻底惹怒,失了理智,竟不顾后果将人质尽数斩杀而亡,如今,一切皆已不可回头,这两位大人,怕此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果不其然,远在徐州的沧月公子在听闻外家全部都被楚陵君丧心病狂地杀害之时,他整个人如临妣考,面色惨白跌坐于席位。
孙鞅、勋戳等人皆不忍地看着他,亦是面色哀痛,他等本不欲将此则消息告诉沧月公子,然,他等又怕主公因顾念与那楚陵君自小结宜的兄弟情,再次不愿下狠手,便只能如实禀报,借此希望能够让他下定决心,令他看清楚,如今的那楚陵君早已非他当初认识的人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是夜,沧月公子摒退了所有人,独自坐于徐州一篱架院中的石桌上独酌。
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篱架静静地泻在地面,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石桌上摆着七、八个空酒坛子,他一壶又一壶地浇灌着,醉眼朦胧,但面色越如冰封一般发寒。
陈白起步履轻慢地走到他的对面,不请自来地坐下,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知是发现不愿搭理她还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只顾饮酒,便只能自已出言。
“公子,可是醉了?”她轻声问道。
沧月公子答:“没醉。”
陈白起挑眉,好吧,一般喝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她这个问题算白问了。
“公子,可是觉得伤心了?”陈白起柔声问道。
沧月公子闻言掩下比女子更浓密纤长的睫毛,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呵,伤了。”
陈白起一愣,这倒是诚实得紧。
陈白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阴阴翳翳的月光投射在他的五官上,朦胧而阴影,令人辨不清具体神色,只是,她觉得这话却有些不好接下去了。
她接不下去,但沧月公子却不打算将这个由她开始的话题就此结束。
“陈三,你可是来安慰本君的?”沧月公子抬眼,眸深似有璀璨的光。
陈白起默。
她的确是来安慰他的,只是这一半是她本身的意思,一半却是被其它人给硬推送上来的。
他们这群人只负责上刀切除毒瘤,让人痛得不得了之时,却要让她前来敷药治痛,着实太阴险了点。
这番重任,她怎么就愿意担下呢?
“嗯。”陈白起亦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送在唇边,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白起,打算如何安慰本君呢?”沧月公子挡下她的酒,然后支颐偏头,那细碎的月光跃于他发间、肩上,那副如发光的月下美人慵懒迷醉出奇的诱人。
陈白起被美色迷煞了一瞬,但很快便定了定神。
这样神色与神态的沧月公子,她倒是第一次见。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唔,陈白起想了半天,就像平时总是服装革履、戴着眼镜的骨干精英份子,突然脱了眼镜、西装与假正经,松开领间露出胸前肌肤,大胆而肆意地跳脱衣舞的妖男呃,等等!
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陈白起抚额,只觉得这种醉话还是不与他认真计较为好,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敷衍道:“那公子,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沧月公子似笑了一下,那冷清似雪的斜长眼眸,与那酡红旖旎的面颊,形容一种强烈对比的美感。
“陈三过来本君身边。”
陈白起没动。
“白起过来本君身边。”
见陈白起没反应,沧月公子再唤了一声,只是他喊的不再是陈三。
沧月公子很少喊陈白起的字,因为喊字的一般意味着关系较为密切。
而正因为喊得少了,是以听着比较敏感。
他喊“白起”时,就像将“白起”二字含在嘴里咀嚼出了甜意后再哺喂进她的耳朵。
陈白起只觉耳朵子都软了一下,她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了他的侧身边,再次坐了下来。
她一坐下,沧月公子的酒气便突然扑喷而来。
陈白起反应很快,脑袋朝后仰去,沧月公子持续逼近,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余地,就像随时准备钻进她的瞳仁之中。
“陈三,本君需要你的安慰。”
这是醉话吧。
陈白起推起他,无奈地一再应声:“好,好,安慰。”
沧月公子推开了她的手,在陈白起反应不及时,却是下一秒张臂,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拥抱方式,紧紧地抱住了她。
安慰?抱?
陈白起僵直了一下。
沧月公子在将她抱住后不算,还将她垂落的双手抓住,自行动手环抱住自己,仿佛一个冷得受不住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地汲取她身上传来的暖意温度。
“白起,抱紧些。”
陈白起适应后,放松了下来,便如他所言用力了点。
“再紧一些。”
陈白起眸光落下庭园,便再施上几分力。
沧月公子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中,鼻息喷进她的衣服上,起先是一种温热之意,但没隔多久,陈白起却感觉到一种湿凉之意慢慢从她的衣服浸入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蹙着眉,环抱的姿势略变了一下,一只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僵硬的背脊。
或许是她的沉默令他感受到莫到的倾诉欲,亦或许是她的动作令他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终于有了宣泻的渠道,他开始说话了。
“陈三,本君的父王与亲身阿姆都死得早,在还没懂事时,便是外祖父一家收容我、教导我”
“在外祖父家中,家中的兄弟姐妹、叔舅亲人都对我照顾备加,样样以我为先”
“幼时,阿岳(楚陵君)很是听话,亦很乖巧,他常常出宫来外祖父家找我玩耍,盛夏,那时二舅舅总会准备冰菓浆给我与他,隆冬,大舅则会拿出贵重的裘衣将我等裹得厚实,让我们去雪中尽情玩耍”
“那段日子,是本君至今为止最快乐,最无忧的日子”
“慈爱的外祖父一家,友善和睦的兄弟,任性自在的生活”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连这个在世上唯一仅存的一个亲人,都保不住了”
“为何,他会突然变得如此地陌生?”
“陈三?你答我,为何他会变成如今这番面目可憎!”
从一开始的平稳、到后来的向往轻快,再转变成慷慨质问,到最后,沧月公子垂着头,双手却紧紧地抓着陈白起的双臂,嘶哑凄喊:“陈三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如今,你快安慰我啊且让我能够平息心中那如火烧般的痛苦”
陈白起被他摇晃得动了几下,听着他借醉意,将心中隐藏至深的话语这样胡乱地嚷出来,心中亦是一阵涩涩。
他最爱的亲人互相仇恨,如今他的亲弟弟将他的外祖父一家送上了绝路,这便是逼着他亲手杀掉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存一个亲人,这样的决择,根本没有让他决择的余地,他已被逼入绝境,只剩一条路可走,自是痛苦不堪。
只是这种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听了见了感受了却只能尝出这其中的一、二分,而他却必须独自尝足十分。
陈白起低下眼,张嘴不语,却轻唱道:“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你的心事三三俩俩蓝蓝,停在我幽幽心上”
夜间,气氛温柔、亲切、安宁、曲调平静、徐缓,舒缓轻柔的哼唱,仿若天籁,她那虔诚而优美的声音,就像一只温存安慰的大手,将不安而遍地疮伤的心轻轻地抱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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