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线路是固定的,天长日久,踩出一条幽曲小径,左右两旁是横生的野草和矮树,偶有倒下来拦在路中间,有些被踩扁在地上,有些顽强地垂死挣扎。
兰不远仿佛看到了自己悲催的命运。
“手不要背在身后。”沈映泉仿佛后背长眼,“曾经有个弟子,摔了一跤,左眼插入一根枯枝。不治身亡。”
兰不远:“哦。”
沈映泉轻笑一声,继续前行。
“这里,便是张令失足淹死的渠段。兰师妹你看,水流很急,渠壁上又多是苔藓,没有落手落足之处,若是不小心滑下去,是不可能再爬上来的。”
兰不远:“哦。”
“兰师妹,今日为何不让黄舒替你巡夜?”沈映泉侧了脸笑问。
“我是那种人吗。”兰不远没好气。
“不用怀疑,你是。”沈映泉幽默起来也是阴恻恻的。
又行一段,抵达了山巅。
青陵派建在南面山腰,夜里巡逻的是北面无人的山区,统称为后山。林子密,兽类多。
夕阳已沉了一会,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暗沉。方才还循规蹈矩的山风猖狂起来,呜呜鬼叫。
树影幢幢,像是准备择人而噬的恶鬼。
兰不远默默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嘿嘿,呵呵,嘻嘻,桀桀桀桀”
“兰师妹可要当心脚下了。下山虽然省力,却比上山要危险。”
“我尽量不摔到师兄身上。”死鸭子必须嘴硬。
第13章 不宜死()
沈映泉掏出一只火折,点燃松脂火把。
“摔我身上不打紧,只要别碰到火把这松油一旦沾到身上,很难扑灭的,师妹要记住,很快,便会烧成一个火人儿。”沈映泉谆谆教导,语声温柔。
兰不远心想:“这么一会儿,已经给我准备了三种死法了,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比如先什么后什么能不能先什么完了再逃跑?”
幸好沈映泉听不到兰不远的心声,否则恐怕是坚持不到为她介绍完巡夜的三十三种死法,就会忍不住出手灭了她。
接下来半个时辰里,密林间时不时飘荡着沈映泉温和的声音“这样死”、“如此这般”、“断无生理”。
“这里背阴,生有一种剧毒蝮蛇,只要被咬破一点皮肉,半刻钟之内,便会全身肿胀而死,死相十分恐怖。”
“师兄放心,万一你被蛇咬了,我一定会替你吸出毒液的。”兰不远眼神真挚诚恳,试图感化对方。
沈映泉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听闻师妹会卜卦,可否叫师兄我长长见识?”
他停下脚步转回身,挡在路中央,火把猎猎作响,松脂味道十分刺鼻。
“师兄是想算姻缘吗?”兰不远退一步,右手探到身后,握住劈柴斧。
“方才为师妹介绍了巡夜可能遇到的三十三种危险,不如师妹来算一算会遇到哪一个?”
“哦。”兰不远掐指一算,“今日不宜死。”
“师妹真会说笑。”
“并不是说笑,”兰不远少见地正色,“今日太阴冲虚,荧惑耀赤,枉死之人很容易变成厉鬼的。师兄知道不知道被厉鬼寻仇的人会怎么死?”
她叹一口长气,仿佛把这一路的阴霾都呼了个干净。
沈映泉又笑了:“师妹所谓的厉鬼,实在是闻所未闻。”
“师兄不必惭愧,并不是师兄孤陋寡闻,而是师妹我博览群书,知道得比旁人多些罢了。”
“哦?那么还请师妹赐教,被厉鬼复仇,是怎么个死法?”沈映泉眸子中跳跃着两点火苗,在这黑暗的林子里,看起来好像莹莹绿光。
俊秀的脸庞在火光照映下微微扭曲,看起来很期待,跃跃欲试的样子。
兰不远心叫不妙。
“那个嘿,师兄啊,那个,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是吧。看在同门半年多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不。”
“不要那么绝情嘛,师兄你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不迟。我的愿望便是被厉鬼寻仇而死!”兰不远飞快地说完。
沈映泉一怔:“那是怎么死?”
“可惨可惨了!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再罪大恶极的人死得那么惨,也能骗一鞠同情泪”兰不远上前两步。
沈映泉挑挑眉。
“师兄啊”兰不远一脸真诚,“你就答应我吧,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师兄你就满足我小小的心愿,变成厉鬼来找我啊。”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兰不远抽出背后的劈柴斧,照着沈映泉当头劈下!
开玩笑!兰衰神可从来不知道坐以待毙这四个字该如何写!
沈映泉哈哈大笑。
“雕虫小技!”
在修行人士眼中,寻常人的动作自然是无比缓慢。
兰不远那凌厉一劈,沈映泉随意一侧身,就避了开去。
沈映泉正要出声嘲笑,听得“噗”一声,光线蓦地一暗。
原来兰不远这斧子竟是拐了个弯,劈掉了那火把头。一团包裹满松脂的火球落在地面枯枝落叶上,很快就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兰不远一个箭步,越过沈映泉身边,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没用的。”沈映泉不在意地抬起脚,踩踏地上已经蔓延至脸盆大小的火团,松脂沾到靴底,有些粘腻,火势并不见小。
他轻笑一声,抽出腰间佩剑,身形倒掠,将原本踏足处的泥土削起三尺见方一整块,剑尖一挑,泥块带着低沉的呼啸声翻了个滚,重重倾覆在火团上,方才还熊熊叫嚣的烈火,再无半点声息。
沈映泉斜斜提着剑,缓步向着兰不远逃窜的方向走去。
“兰师妹出来吧”
陡峭的下山路,沈映泉如履平地。
“别躲了,我听到你的心跳声咦”他侧了耳朵,把一只手放在耳廓上,“怎么停跳了一下?师兄我有这么可怕么?”
矮树丛间,兰不远屏住呼吸,紧紧盯住那点雪亮的剑光。
咚咚、咚咚、咚咚
二人相距不到一丈,沈映泉拎着剑,随手挽几个剑花。
黑暗中,他的白衣特别醒目。
“兰师妹”信手一挥,一大篷枯藤“嘎吱”垂落。
“你再不动一动,会被师兄误伤的。”清越的剑鸣声划破夜空,一株成人手腕粗细的水杉缓缓倾倒,砸在兰不远近处,有树枝刮过她的脸颊,登时,清冷的空气中夹了几缕铅粉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师妹你受伤了!”
沈映泉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绕身挥舞着利剑,一时间枝叶横飞,泥沙四溅。
他走着走着,反倒离了兰不远两丈有余。
看起来似乎是个逃跑的机会。
兰不远猫着腰,动了下蹲得麻木的腿脚。
“兰师妹,心中有佛,见人如见佛;心中有魔,看人便是魔。你且仔细思量,师兄有没有哪一点对你不住?自开始巡山,我只是处处提醒你小心提防山中的险处,可你呢?”沈映泉语气低落,“好好巡着山,师妹突然对我痛下杀手,你我之间,只怕是有些许误会,说开便了了,没想到师妹你竟是处心积虑,想要了我的性命唉,真叫师兄伤心。”
兰不远悄悄向后挪出几步,心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咔擦。”“刷!”
兰不远踩断一根枯枝时,沈映泉正好挥出一剑,剑鸣声盖住了轻微的断裂声。
饶是如此,也叫兰不远心头一顿乱跳,更是放轻了动作。
沈映泉时而近,时而远,却始终不离兰不远十丈。
突然,沈映泉的白衣消失在山林间。
第14章 月出云()
突然,沈映泉的白衣消失在山林间。
随着沈映泉的身影一道消失的,还有他弄出的乱七八糟的响动。静默诡异地持续了一瞬,然后夜风重新拂过山林,树影摇曳,“沙沙”有声。林子深处,风声似乎特别凌厉些,隐隐似有金石相击。
兰不远潜伏之处,“怦怦”的心跳声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
看得见沈映泉时,虽然紧张,却不见得有多么恐惧——心思尽数放在了如何远离他、规避他之上。
像这般消失了,天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出现在身后,才是叫人浑身发软,心中不受控制地涌起对未知的恐惧和绝望。
兰不远伏在地上,静静倾听。
一炷香之后
又一炷香之后
一炉子香之后
终于,林中响起轻微的呼气声,兰不远慢慢直起身来,倒退一步。
“哎呀我的妈”
凄厉的鬼叫声划破夜空。原来兰不远身后,是一处几乎垂直的小山坡,一脚踏空,任她四肢乱刨,也半点止不住下坠之势。
一弯下弦月从云层里探出来,照亮了整片山林。
兰不远百忙之中,感受到了来自空中的恶意——这月牙,怎么看怎么像一张笑容邪恶的嘴巴啊啊啊这么迫不及待从云后面蹦出来是要看她好戏啊啊啊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捉住了兰不远纤细的手腕,将她扯回山坡顶上。
沈映泉。
“嘿嘿,大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我担心了很久呢。”兰不远瞬间入戏,心说拖得一时是一时,指不定拖着拖着,就拖过一世了。
“嗯?”沈映泉摇头笑着,并没有放开钳制她的手,“兰师妹担心我什么?”
兰不远腾出另一只手,拍着自己胸脯,面无惭色地胡说八道起来:“哎呀方才那只妖兽真是太吓人了!我见它停在火把上,一时情急就砍下去了都怪我不好,遇事不镇定,弄没了火把,害得师兄摸黑和它大战了三百回合!”
“妖兽?”沈映泉“噗嗤”笑出声。心说:你的确是个妖兽!
兰不远发誓沈映泉笑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邪恶,于是她的表情更加真诚了:“大师兄你不会怪我不帮忙吧?我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一个没开始炼气的弱女子,怕只会帮了倒忙,反而拖累了师兄。”
沈映泉一言不发,双眸映着两点月光,看起来清亮无比。
“师兄”暖场小能手兰不远作势要抚他胸口,“师兄刚才救了我呢”
沈映泉果然没绷住,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轻飘飘向后一闪。
“走吧。”他负了手,扬起脸来看了看天上的月。
大约是不想让勉强粘上的脸面再次被撕破,沈映泉不再出言恐吓,两个时辰后,二人顺顺当当来到设在山脚下的点卯处,取了火把,从东侧往山上巡去。
“兰师妹,方才的妖兽,名唤‘扑风’,原身乃是一种密林间常见的鸟雀。这是一种低等妖兽,倒是不作恶,只是喜爱玩闹,尤其喜欢在夜间扑熄路人的火把,因行动迅捷如风而被命名为‘扑风’。我只是不愿伤它,故而缠斗许久,想将它驱离青陵山。”沈映泉说得像真的一样。
兰不远眨了眨眼,回道:“师兄见识广博、心怀慈悲,师妹受教了。”
沈映泉转了转头,笑道:“难得听见师妹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
兰不远道:“久在师兄身边,不知不觉也偷到几分风度气质。”
“师妹呀”沈映泉摇着头,手指虚虚点她。
“师兄啊”兰不远眼神诚恳,仰慕崇拜。
“‘扑风’既然不作恶,师妹也不必将遇到它的事情告诉旁人,免得有人为着妖丹,害了它性命。”
“是!”兰不远狠狠地点头。心想:“这厮搞那么大动静,真的只是为了吓我不成?”
兰不远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
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林间空地,沈映泉将火把插进土里,坐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
“夏侯将军,出来歇歇吧。”
兰不远吊起眼睛,四下张望:“谁?谁?哪?哪?”
“哈哈哈。”一声朗笑,夏侯亭缓步从林间踱出来,银甲外披了一件黑披风,背上背了个睡得冒泡的小人儿。
“本想赏个月,不想遇上个哭鼻子的小娃儿,非得让我带他来寻他师姐。到了山里,他却是自己睡着了。我好不容易追上二位,见二位卿卿我我,便不好打搅。”
兰不远窜到夏侯亭身边:“将军真是个好人啊!咦将军你的披风咳!”
夏侯亭挑挑眉,浑不在意地把看起来像是利剑割破的披风一角撕下来扔到地上:“兰姑娘可要仔细脚下,断裂的枯枝是极为锋利的。”
兰不远点头道:“是极,大师兄也要当心些。”
沈映泉颔首不语。
兰不远心想:“难道方才姓沈的消失的时候,就是和夏侯将军大战了一场?!哎呀呀,英俊的将军英雄救美,该用什么姿势以身相许才好”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兰不远一向清亮的眸子里染上一丝阴霾。
只一瞬,她的脸上绽开媚笑:“将军我和大师兄是清白的!我一向最是仰慕那些征战沙场的好儿郎!若是能遇上将军这样的好夫君,生他几个娃,那真是要到庙里烧它九十九炷高香呢!”
夏侯亭嘴角一抽,眼风越过兰不远头顶,飘向坐在石头上似笑非笑的沈映泉,似乎理解了沈映泉的所作所为。
夏侯亭不自觉地倒退两步,和兰不远保持安全距离。
火把不紧不慢地烧得“噼啪”响,黄舒伏在夏侯亭背上打起呼噜。
沈映泉和夏侯亭二人十分默契地望着天,兰不远心中唱了一出又一出大戏。
终于,月行中天,沈映泉动了。
夏侯亭偏头示意兰不远:“接着。”
他把背上的黄舒交给兰不远,大步走上前,和沈映泉并排走到空地中央。
“哎哎哎!黄师弟快醒醒!”兰不远果断拍醒黄舒。
“兰师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会梦到师姐抱着我啊?”黄舒的脸可疑地红了。
兰不远冷汗直冒:“不是你让夏侯将军带你来找我的?!”
第15章 聚运阵()
黄舒听到“夏侯将军”四个字,愣了下:“夏侯亭将军?哦,对,没错,是他,是我,来找,师姐。”
兰不远心说:“孩子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这样断句,真的很明显啊。”虽然疑惑,但此刻顾不上和这小娃计较。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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