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敷衍道:“骗钱的不就是恶徒,最痛恨骗子了,没想到他比骗子可恶百倍。”
三人十分默契,都没有提黄舒的事情。
“他的身份?”沈映泉微微蹙眉。
夏侯亭道,“他是北蛮王身边祭司手下的饲蛇人。控僵是北蛮人的图腾兽,地位极高,只有勇武的战士才有资格接受所谓的‘洗礼’,变成施玉如那样的‘不死身’。原来这就是北蛮子难以杀死的秘密!莫要说在我大庆,便是在北蛮子中,也只有北蛮王和祭司的心腹之人知道控僵之秘。”
他冷笑一声,指了指身后没有半点声息的屋子,“他色胆包天,对祭司的女人无礼,事后害怕惩罚,干脆带着蛇逃到临岭,将这当成生财之道了!”
“也算我们运气好,”兰不远道,“否则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只是”夏侯亭皱紧了浓眉,“既然控僵是稀罕物,我看也无人尝试过是不是当真只有腹中那一条,才能解得了它的毒。”
他扬扬手中的蛇:“带回去试一试,说不好就能解呢。”
兰不远沉吟片刻:“你把它带给国师,看他怎么说。”
“好。”
正要走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来:“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我什么活计都可以做!”
三人低头一看,正是方才从神坛上跳下来那个小娃。
他喉头有点哽咽,说话倒是清楚:“我看到神皇用蛇咬人!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交给他!他会打死我的!”
兰不远安抚道:“不要怕,这位将军已经教过他做人了。”
那屋子里哪里还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兰不远微微蹙眉,心想夏侯亭果然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这“神皇”是北蛮王身边的人,此去北漠,他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怎么说杀就杀了!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小娃又求了一回,惨兮兮的甚是可怜。
夏侯亭等人还肩负着寻找云香公主的重任,自然是不想拖上这么一个拖油瓶。进了北漠,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还有功夫去顾这么一个小娃儿。
“我什么都能做,我烧菜很拿手的!”孩童见他们扔下他要走,急道,“我可以洗衣裳,可以做饭,你们去北漠,我可以带路!那边我很熟的!”
“嗯?”夏侯亭其实早已心软了,这孩童和黄舒年纪相仿,长相虎头虎脑十分可爱,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奸滑之辈,只是他不想开这个先例——若是见到个可怜人就要救苦救难,这一路什么也不用做了!
但此刻孩童的话,让夏侯亭找到了带上他的理由。
“北漠你当真熟?”
“真的真的!”孩童面露欣喜,“以前有支好心的商队收留我,我跟着他们去过北霄国呢!”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一怔:“小西。”
“走吧。”夏侯亭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这“神皇”院中的仆从一水儿用的是孩童,三个人带着小西大摇大摆到了门外,夏侯亭笑眉笑眼勾勾手指,唤过那个叫做白鹤的门童:“神皇闭关,三日之内不得打扰,否则会走火入魔功散人亡。你替神皇大人交待下去。”
“嗳!”白鹤微微一愣,旋即眼神闪烁起来。
兰不远冷眼瞧着,心里淡淡一哂——带兵的人,果然奸诈。要是这童子老实,三日之后才有人进屋察看,发现那神皇的尸首去报了官,等到官兵来查,一行人早已离开了临岭,官兵也无可奈何。要是这童子存了坏心思,故意想要让神皇“功散人亡”提前闯了进去,见到神皇果然死了,自然会想办法处理他身死之事,亦轮不到夏侯亭操心这桩命案了。
三人带着那个叫做小西的孩童回到施家。
夏侯亭叫上黄舒,拎着蛇去了国师的住处。
兰不远和沈映泉去看施玉如。
如今的施玉如,也是一个极难处理的大麻烦。
他纵獒行凶,自己又是一个活尸,自然不能等闲对待。
此刻他被捆了,夏侯亭的亲卫守着,卓景负手立在一旁。
兰不远一踏进屋,就见柳氏梨花带雨,站在卓景身后。
施玉如面色惨白,一双阴冷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卓景,钉在柳氏身上。他没有呼吸,看起来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虽然人呼吸的时候动作很小,几不可察,但是一旦没有,却是一望就让人感觉不对劲儿。不知道什么缘故时,只会觉得这个人有些鬼气森森,知道了内情,便能感觉到这个死物和周遭的一切是毫无关联的,已不该存在于世间。
看着这样的施玉如,兰不远忍不住想道,呼吸吐纳,正是人与天地最为亲密的往来了。
她和别的修士不同。从修习神诀开始,一个人闷头乱闯,瞎打瞎撞,没有明师引路,亦无正经的功法。终于得了离宗的正统炼气法门,其实也是似懂非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日前筑基,更是莫名其妙,恍恍惚惚身在梦中。
但在此刻,看着没了生机的施玉如,她的心中倏然生起了一丝明悟。
第130章 恒在者()
兰不远心有所感。
活的施玉如是施玉如,死掉的施玉如还是施玉如。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生灵匆匆来去,皆是过客。
这其中,亘古不变者为何?若无恒在者,世间万物当如那脱缰之野马,不再循环反复。
若有一物,生是它,死也是它;沧海是它,桑田亦是它;始是它,终还是它;变的是它,不变的依旧是它。
这,便是道罢?
当兰不远悟到这“不变之变”时,胸口一阵翻腾,说不出是酥麻还是颤栗,似有灵光照过,醍醐灌顶。
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死而不亡,轮回无疆,万法同宗,问道无垠。”
是她自己的声音。
正是心神剧震之时,识海中突然发生了异变!
那妖丹之上,一直沉寂的白色小火苗蠢蠢欲动,似乎在等待兰不远发号施令。心念一至,火苗轻弹,瞬间,在那丹壳之上炙出一个火苗形状的大洞。
兰不远惊得魂飞魄散!
要不是这妖丹将白焰给吸走,她早已被烧得渣都不剩了。此刻,究竟又做了什么蠢事,怎地把这可怕的东西放出来了啊!
那火苗吞噬了一部分妖丹,更是如同在火中添了一把油,劲力十足,呼地向上一窜,直接把丹壳吞了一半。
兰不远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整个丹壳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取代妖丹,静静悬在识海正中。
似乎吃撑了没克化,暂时没胃口消灭她这具肉体凡胎了?
念头还未落下去,一股熟悉的牵引之力自识海而生,转瞬间,在她丹田和经脉中安家落户不足三日的那股凝实的灵力,倏地向着白色火苗涌去,连同缚于其上的淡淡幽冥气一道,被那火苗尽数吞噬!
恍惚间,兰不远感觉到火苗打了个满意的嗝。
此刻的火苗已和原先大有不同。原本它印在妖丹的丹壳下方,就好像一幅山水画边角上一枚印鉴。而此时,它破画而出,悬在无垠混沌虚空之中,静静地自行燃烧。
她心惊肉跳,想要察看丹田和经脉的情况时,发现嗟来的内视能力已不翼而飞,肚子“咕”一响,久违的饥饿感来袭,脚一软坐在了地上。这下吃惊不小!
她不是被人一脚踢得筑了基吗?筑基的人怎么会饿?!原来这样筑的基是有时限的?!就像当初尹永平给那两名弟子服下的邪药一样?!
一时不知是喜是愁。果然,受旁人的恩赐,就要做好随时被收回的准备。
她扑腾了几下,硬是没能爬起来。
从神皇那里带回来的童子小西急忙搀她:“姐姐你怎么了!”
碰到兰不远时,他的手微微一抖,声音也颤了下。
兰不远心头一跳!那白焰的恐怖她又怎么忘得了!如今这白焰不再为妖丹所缚,恐怕是谁沾谁死!她急忙去看小西的手,见那只小手完好无损,正扶着她的手腕想要拉她起来,不由轻轻松了口气,抽回了手。
“饿了。好想吃鱼。”她声气虚弱,可怜巴巴。
正在审讯施玉如的卓景脸皮乱抽。
沈映泉皱起了眉头,躬下身来想要拉她一把。
兰不远避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道:“暂时不要碰到我。”
“好。”沈映泉点点头,目光有些担忧。他自然看得出来,兰不远这是真饿了。
筑基的人,虽然戒不掉口腹之欲,但的确是不会饿的。
她不是刚筑基吗?她的修为跌落了?!
掉境界这种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果然人妖不同。
沈映泉压下心头的震惊,同卓景打个招呼,虚虚引着兰不远向外走去。
兰不远双眼无神,脑袋里不住盘旋的,只有那一日,那双银筷给她夹来的大块鱼腹!
白嫩细腻的肉,入口即化,鲜香无比
咕
心头那股莫名的颤栗感早已消失无踪,识海里的白焰也沉寂无声。兰不远有些不确定,究竟是旁人插手筑基不能长久,或者是因为这白焰的缘故?
饿
她的确是,好久没吃东西了!
“鱼我要吃鱼”兰不远双眼发直,垂着两只手,摇摇晃晃向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门外,一股浓浓的鲜香扑面而来,一闻便是鲜活的鱼刚刚起锅的味道。
“完了!”兰不远扶额,“出现幻觉了。”
她转头,直勾勾望了望沈映泉,幽幽道:“师兄你看起来也像鱼肉一样白。”
沈映泉嘴角一抽,极自然地躲到了小西身后:“冷静,师妹你冷静。我不能吃!”
“我知道,”兰不远吞下口水,“替我把把关,我总觉着,无论厨房里有什么东西,我都会把它当成鱼给吃下去!”
沈映泉干咳一声:“师妹你在此地等候,我进去帮你寻些吃的来。”
他闪身进了厨房。
兰不远蹲在了地上,直勾勾盯着门。
不多时,听见沈映泉一声低低的惊呼。片刻,他手中取一只青瓷大碗,快步走了出来。
“师妹,快来吃鱼!”
兰不远重重扇自己一个耳光:“稳住!这一定是幻象!”
曾经有一次,她也是饿极了,稀里糊涂走进一条无人的小胡同,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两只烧猪头。她晕晕乎乎伸手去拿,够不着,又往前走,看到有一户人家猪头放在门槛边还未来得及挂,当即扑上去大吃大嚼。
隐隐地,只觉得入口的猪头又干又涩,夹了一股柴纸味儿,她不管不顾往嘴里塞,生生啃下了大半个,填饱了肚子,才发现手里抱的哪里是什么烧猪头,而是一只红灯笼!
不用说,眼前的鱼,一定是幻象了!
她笑道:“大师兄别糊弄我。这个时候厨房怎么会有鱼?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什么?”
“是鱼。”沈映泉一脸正经,点头道,“满满一锅鱼,汤还沸着呢,不知谁煮了鱼,人却不在。”
“不管了!”兰不远一脸无畏,“管它是什么,灯笼也不是没吃过。”
说罢接过沈映泉手中的碗和筷,往地上一搁,夹起大块鱼腹就往嘴里塞。
“是什么都值了!”
这鱼肉鲜滑细嫩,入口即化。汤汁雪白,上面飘着碧绿的香葱。奇的是,这鱼只留鱼腹,鱼刺剔得一根不剩,仿佛就是专为饿死鬼兰不远准备的。
吃光碗里的,兰不远扑进厨房,见那灶上果真是满满一大锅鱼肉。
第131章 风流鬼()
另一边,夏侯亭拎着蛇,带上黄舒进了国师的院子。
不弃正躺在花架子下面晒太阳。
“等等吧,大人出去有事。”
夏侯亭躬躬身,立在一旁。
约摸一炷香之后,国师翩然踏进圆洞门,瑰姬愁眉苦脸跟在他的身后。
夏侯亭留意到瑰姬俏丽的脸蛋上有一抹黑痕,看起来像是被烟薰过。
“大人,找到控僵了,不知能不能用它解太子的毒?”夏侯亭紧张地盯住国师精致的薄唇。
日光下,国师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抬手挡了挡光线,漂亮的眉眼微有不耐:“进屋。”
到了屋中,他拉开一只乌樟木大箱子,取出一只银色的笼子,示意夏侯亭把控僵关在里面。
“解不了他的毒,”他将银笼拎到眼前看了看,“还有事吗?”
事关太子性命,若是换了旁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夏侯亭,哪怕对方是天子,夏侯亭也要冲撞上几句。偏偏面对眼前的玉人,夏侯亭半丝火气也升不起来,只恭谨地微微躬身,小心地探问:“真的只有那条双生的蛇才能解吗?”
“是。”国师将银笼递给了瑰姬,“好生养着。”
夏侯亭艰难地说道:“可那是妖王”
“所以?”国师微微歪头,“不救了?”
见夏侯亭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国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让你姑母再生一个。”
他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玩笑。
夏侯亭无言以对,只能说道:“定当尽力而为!”
然后带上黄舒出了院子。
正好遇上打着饱嗝的兰不远。
“怎样国师怎么说的?嗝。”
夏侯亭摇摇头:“和那人说法一致,定要共生的那一条蛇才能解。”
他将兰不远拉到一处无人的墙根:“谁是那妖王你可有猜测?”
“有啊!”
“谁?!”夏侯亭目中闪过一丝狠戾,“夜间我去偷袭,万一能成功呢!”
“孙天喜。”
“他?是他?什么?!怎么是他!”夏侯亭眼睛越张越大,“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兰不远露出餍足之后看淡一切的笑容,“我唯一能猜到的,就是他。”
“那你便是猜错了。”夏侯亭冷下了脸,“你是看脸猜的罢?”
兰不远一怔。
夏侯亭又道:“你不愿怀疑沈映泉和卓景?”
兰不远无语之至:“那你也没怀疑我啊?敢情你也是看脸猜?”
夏侯亭无言以对,半晌,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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