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瑾原是故意调笑逗林嬷嬷开心,不想却触动了她的情肠,眼圈儿一红开口道:“我的姑娘……”
刚说了半句话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嚷,豆蔻丁香惊疑不定忙开门去看,若瑾微微一笑道:“来得好快。”不紧不慢也向门口走去。
一群人气势汹汹已冲进院儿里,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在前面的不是周大小姐周若瑜还能是谁。
如女王出巡般的若瑜头昂得高高的,当先朝正房走过来。身后除了几个贴身丫头,俱是身强力壮的中年仆妇,个个看起来面色不善。
清袭院的洒扫小丫头战战兢兢行了礼就远远避过一旁。豆蔻丁香二人哪见过这等阵仗,只当是来打架的,唬了一跳,连忙把若瑾护在身后。
若瑾轻轻拨开她们,上前两步叫了一声“姐姐”,若瑜便像没听见似的,连正眼也没看她。只在房前阶下站定,大声道:“给我搬!”
那些下人得这一声就如得了军令,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往里冲。林嬷嬷正站在房门口,见此情形倒不似丫头们那般慌张。稳稳走过去给若瑜行了礼问道:“大小姐这是何意?这院子是夫人亲口吩咐,少夫人安排二姑娘住进来的,您……?”
若瑜哪里肯跟她搭话,还是身后大丫头侍棋站出来说道:“不用妈妈提醒,我们自然知道。只这屋里的摆设原是夫人赏给我们大小姐的。如今院子被二姑娘占了去,大小姐怕东西不合二姑娘的喜好,特来使人搬回去,请二姑娘再另挑好的。”
这丫头说完,立起眼睛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搬?!”
林嬷嬷皱了眉还待说什么,若瑾生恐她吃亏,忙过来拉开她,冲她摇了摇头。又对若瑜道:“多谢姐姐想得周全。”
若瑜只拿眼角斜了斜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你识相!”
这边十几个丫头媳妇子已开始把东西一样样从屋里拿出来,什么玛瑙罐子水晶瓶,宝石盆景玉山子,鎏金錾银的铜香炉,烧了鹤舞云端花样的瓷桌屏,雕了花开富贵牡丹图的竹炕屏,就连痰盒漱盂也没落下,流水价从眼前过。
另一个大丫头抱琴还道:“都小心些,这可是夫人私库里的,磕了碰了一点儿要拿你们是问!”
若瑾还没怎样,豆蔻丁香这会儿明白过来直气得脸色煞白。刚刚进府就让人欺负到门上来了,姑娘何曾受过这样委屈?怪不得姑娘先前不愿回来,这里果不是什么善地!
见四个壮年妇人小心翼翼把那架桐荫仕女图的鸡翅木八扇大屏风也给抬了出来,豆蔻忍不住道:“干脆把桌椅板凳也都搬走,只留几间空屋子才算真干净!”
侍棋看着她冷笑一声道:“好叫这位姐姐知道,不单桌椅板凳,就是妆台床榻也都是库里上了册子的。大小姐好心,赏给你们用。姐姐可要仔细些,略蹭破点儿漆皮儿~~也怕你们将来赔不起!”
豆蔻大怒,扬手就要去打侍棋。丁香见机得快,怕她给若瑾惹事,忙一把拉住了。
侍棋本是若瑜身边一等得用的人,副小姐似的府里谁见了不给三分笑脸。见豆蔻竟敢动手,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巴掌。
豆蔻正被丁香拽得紧紧的不肯放手,不妨让侍棋狠狠一掌打了个正着。
第三十二章 敲打()
侍棋手上养了一寸多长的指甲,这一巴掌下去豆蔻半边脸顿时就肿起来,腮上还划了一道不浅的血印子,看着甚是吓人。
侍棋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下竟让豆蔻见了血,偷眼看自家主子时,见若瑜丝毫不以为忤,脸上倒带出一丝笑意,心下大定。故意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奴才随主子,乡下来的贱丫头没规矩没教养!大小姐跟前也敢猖狂……”
仗着主子的势得意洋洋正说得嘴响,就听“啪”的一声,侍棋脸上也照样挨了一巴掌。
打人的正是才刚一直没做声的若瑾。
众人不料这个看起来软弱好欺的二小姐动起手来居然干脆利落毫不含糊,满院子丫头婆子齐齐呆了一呆。
连若瑜也愣了一瞬,明白过来不由柳眉倒竖,“我的人你也敢打!”
若瑾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走到若瑜跟前施礼道:“姐姐,这丫头在主子跟前如此轻狂,恐带累了姐姐也坏了名声,妹妹不得不出手教训。”
若瑜怒道:“我的丫头凭什么你来教训?!你是个什么东西,贱丫头一个,还敢跟我论起姐妹来!”
“姐姐,你我一母同胞,这样贬低妹妹,又将母亲置于何地?”若瑾轻声道。
“笑话!娘会在意你这小贱种?!克父克母的扫把星!灾星!还没回来就烧了浮曲阁,一进府就抢了我的院子!但凡有点廉耻就该赶紧滚回你的尼姑庵当姑子去!”若瑾越说越气,原本极明艳的五官都有些拧歪,“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说来说去还是记恨着自己占了这院子,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一言难尽。若瑾心里暗自翻个白眼,巴不得你能赶了我出去呢,谁愿意待在这儿看人脸色!
想到这儿,若瑾心里一动。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么急急接了自己回来为了什么,要是只为面子,那自己表明一心向佛,府里有了台阶下,是不是就能如愿出去?
“既然姐姐如此厌弃,若瑾也在佛门清净地待惯了,定不强留在此。”若瑾干脆吩咐林嬷嬷她们收拾行李,“请姐姐容我去拜别母亲兄长,这就离府。”
若瑜冷笑:“好,只要你自己愿意走,打人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看着这位二姑娘连行李都未打开就要走,再看看大姑娘的脸色,也没一个敢拦。
正乱着,忽听有人喊了一声“大姑娘!”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穿着蟹壳青的素罗通袖长袄茧绸裙子,头上端端正正绾了个圆髻,插着赤金簪子,是个有体面的仆妇打扮。此时还微微有些气喘,显然是急赶来的。
若瑾不认得,若瑜却知道是姚夫人身边的董嬷嬷。虽在盛怒之下,也勉强笑着喊了一声“嬷嬷”,身后大小丫头一齐弯身见礼。
那董嬷嬷笑道:“大姑娘原来在这儿,倒叫老奴好找。武威侯府使了人来给姑娘送了一篓子福橘,说是谢谢前儿的梅花。”
听见武威侯府几个字,若瑜眼睛都亮了,哪还顾得别的,娇笑道:“他们也太客气,几枝梅花值得什么,还特特地回礼。”
董嬷嬷道:“说是宫里赏下来的,拢共这么一篓儿。知道姑娘爱吃就都送来了,还带了他家大小姐的信来。”
若瑜忙问:“荧儿带了信?在哪里?他家世子可来了么?”
董嬷嬷道:“世子没来,几个婆子被少夫人留在那里呢,说是要问问大姑娘可有回信儿带去。老奴寻了半日,才知道您来了这儿。”
若瑜听了就要去,又指了若瑾道:“她正闹着要出去,嬷嬷不如禀报母亲一声,叫她走了罢。”说完转身走了。侍棋捂着发烫的脸还想说什么时,叫董嬷嬷一眼瞪得不敢言语。其余下人愣了片刻,小心搬着各样物事也跟了出去。
几句话支走若瑜,董嬷嬷倒像是刚看见若瑾主仆的情形,惊讶道:“这是怎么了?二姑娘可是哪里不如意?”
豆蔻见她故意装腔作势,不顾脸疼,气道:“哪儿是我们姑娘不如意,是你们大小姐搬空了屋子,非要挤兑我们走!”
林嬷嬷忙喝止她,说道:“二姑娘正说这次回来没能孝敬夫人一天,还惹得大姑娘处处厌弃,不如还回栊翠庵去。”
董嬷嬷叹道:“二姑娘真是孝顺,不枉咱们夫人时时想着。只这儿才是您的家,再提栊翠庵不是更叫夫人伤心。”说着上前拉了若瑾的手,笑道:“姑娘可别多心,夫人可是真真正正疼姑娘的。前儿听说姑娘身子好了,立逼着伯爷去接回来。就是大姑娘,不过多年没见跟您有些生分,其实极好相处的。”
说着就笑:“早起大姑娘对夫人说要让妹妹自去挑了合眼的物件儿装饰屋子,夫人还笑她爱操心来着。”董嬷嬷看看豆蔻的脸,接着道:“大姑娘一片好心,生生叫不晓事的下人把事情做坏了。”
若瑾自见着董嬷嬷,心里就知道不好。连若瑜都要对她客客气气,可见是姚夫人身边得用的。特地赶来,就是要安抚住自己。
又听她说:“姑娘年纪轻,一时有些气性想左了也是有的,咱们做下人的该劝着些。哪能动不动就撺掇主子出走,叫外人知道了,只会笑话姑娘不懂事,辜负夫人的慈母心肠。”
话是对林嬷嬷她们说的,敲打的却是若瑾。被人欺负到头上就得乖乖受着,稍有反抗就是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若瑾听得郁闷不已,却明白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一味强硬叫她们起了提防心倒不好了,也就不再提要走的事。
董嬷嬷亲自扶着若瑾进了屋子坐下,道:“姑娘且先歇歇,待会儿自有人来带姑娘去挑东西。”说罢,见若瑾无话,笑眯眯地去了。
丁香几个打量着方才还花团锦簇的屋子眼下被搬得雪洞一般,既生气又心疼若瑾,眼圈儿都红了。若瑾哪顾上这个,忙忙跳起来扳过豆蔻的脸,“快给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第三十三章 祖母()
豆蔻脸上的血口子足有两寸多长,表面皮肤微微翻开,在肿胀的面颊上看着着实可怖。若瑾细看之下,发现伤口并不深,此刻也已不再流血,遂吩咐一声:“丁香,把药箱里第二层那只朱红色的瓶子拿来。”
丁香忙忙去了,还吩咐外面小丫头打了水取了干净帕子来。若瑾亲自动手替豆蔻仔细清理了伤口,又将那瓶子里的粉红色药末儿小心给她敷了一层。
“嘶……”豆蔻只觉得一阵刺痛,忙问道:“姑娘,会不会……会不会留疤?”
若瑾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逗她道:“这会儿知道痛了,刚才不是还要逞威风么?放心,破了相嫁不出去,我养你一辈子!”
豆蔻又羞又怕,眼泪汪汪地不敢出声。若瑾替她上好药在一旁净手,笑道:“好了,你家姑娘的手段你还不知么?”
豆蔻听了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姑娘可吓死我了!”想到侍棋被若瑾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竟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小蹄子也没讨了好去!还是姑娘厉害,给我报了仇!”
话音没落,就听林嬷嬷喝到:“跪下!”
豆蔻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见林嬷嬷虎了脸,噘着嘴老老实实跪了下来。就听林嬷嬷厉声道:“你可知道错了?”
豆蔻不服气道:“我知道嬷嬷定是说我方才强出头,难道眼睁睁看着姑娘受欺负也不出声?”
林嬷嬷道:“还敢顶嘴!你今天强出头给姑娘挣来了什么?还敢说让姑娘给你报仇,要你这丫头是做什么用的?!给主子招祸找麻烦?!”
“别说是维护主子,若是姑娘刚才不出手,你这打白挨了不算,就是叫一顿棒子打杀了也寻常!”
豆蔻仿佛这会儿才知道怕,听见“打杀”轻轻打了个寒噤,再不敢犟嘴。
林嬷嬷恨声道:“原先在山上,姑娘纵着你们就罢了,我也不理论。越发不知道轻重,到现在还满口里‘你’啊‘我’的没个上下尊卑!如今这是什么地方儿?不说四面皆敌总是势单力孤!只有咱们几个能当个臂膀,你不说审时度势真正为姑娘分忧,还一味只逞血气之勇,这就是你的忠心了?把你自己填进去还罢了,早晚给姑娘招祸!”
一番话说得豆蔻丁香都低头思量。若瑾知道这是为她们好,依豆蔻的莽撞性子,只怕往后有吃不完的亏,也就没拦着。
林嬷嬷训了半日,最后道:“这大宅门里头的道道儿,我也教过你们不少,只从前用不上,你们也不往心里去。既回来府里,就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还要罚豆蔻跪足一个时辰反省,若瑾死活劝住改了抄书。豆蔻自此果然收敛许多,这是后话。
过后果然少夫人刘氏又叫人送了许多摆饰来,虽不如原先奢华,也很看得过去了。
接连几日太平无事。若瑜想是受了什么交代,并没有再来找若瑾的麻烦。至于姚夫人,若瑾每日晨昏定省,连她的门都没得进去。只叫在院子里冲着上房磕头行了就罢了。除了初回来那一日,姚夫人竟是连面都不肯再见。
若瑾本与这位“母亲”没有什么感情,见姚夫人如此倒也算不上伤心。只心底疑惑越来越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都说母爱如山,当真因为什么八字儿就把自家的亲骨肉嫌弃若此?何况静玄师太早说过自己命格不差,那“七杀朝斗”的说法分明是有心人有意为之,姚夫人这做母亲的真不知道?
问林嬷嬷时,林嬷嬷只推说不知,半个字也不肯吐露。若瑾看出她实是不愿说。可心里也知道嬷嬷只会为她好,也只得暂把疑问压在心底。
这一日,姚夫人更是早早打发了人来说不用去请安。若瑾乐得省事,打扮齐整只照例往春晖堂去走一趟。
春晖堂是郑太夫人的居处。太夫人自周玠的父亲周硕去了,便把中馈全权交给了姚夫人,寻常不轻易见人。近几年连日常请安都免了。因此,就是周玠、若瑜两个平日也不大来扰她清静。
只有若瑾,自打住进来,就照林嬷嬷的嘱咐一天不落地去请安。不得见也不以为意,照样门外磕了头再走。
今日上房门外迎候着的依旧是那位慈眉善目的孙嬷嬷。孙嬷嬷看着若瑾袅袅婷婷走进来,却没再说“太夫人不舒服”之类的话,只笑眯眯地将她往屋里让。
若瑾微微惊讶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满府里连姚夫人都算上,林嬷嬷只交待务必要尽力讨得太夫人的欢心。只怕这位隐居深宅的老祖宗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一心向佛万事不管。
如今自己的命运大半捏在人家手里,不得不处处小心。也不知这位老祖宗究竟是怎生模样。
若瑾轻轻整整衣裙,将手炉递给丁香。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孙嬷嬷迈进门槛。
屋内果是温暖宜人,并没焚香,却有檀香的气息似有若无。若瑾在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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