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此情此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皇帝也是身后宫妃们的夫君,也是她们儿子的父亲,但他眼中只有正妻和嫡子,把其他人都视若尘土。
霍萨兹尔所在的西域是母权的社会,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妻子,他很难理解中原的这种婚姻制度,但因为从未真的接触过,所以还能保持对他国文化的尊重。
但此刻他感到浑身不适,甚至觉得荒唐。他身后那些宫妃皇子们真是可怜至极。
他突然想起子孤熙曾跟自己说“我会给予你锦衣玉食的一生”。
可看着身后那些尴尬站在原地,正目睹着丈夫对其她人百般爱护的女子们;看着她们锦衣玉食,披金戴银的模样
身为男子的霍萨兹尔只有一阵恶寒。
打破这个局面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手拿金鞭的男孩子踏着钢铁的靴,器宇轩昂地从凤金车后面走出。
这是霍萨兹尔从没见过的一个人,可他看上去实在似曾相识。
男孩子扬着眉,除了更年轻之外,神态相貌和子孤熙起码有八分相似,就像子孤熙少年期的翻版。
“母亲见着了哥哥,怎么就把孩儿给忘了?”那个男孩子凑到帝后面前。
“荣儿连我的醋也吃?”子孤熙在看到这个男孩时,第一次流露出了对待兄弟的正常态度,他掸了一下这个男孩的额头,然后捏了捏男孩的脸。
这是子孤熙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位嫡次子的信王荣。
从仪态体型来看,信王还有些超越子孤熙的势头,他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身高方面就和子孤熙平起平坐了。
一开始子孤熙并没有觉得不妥,但久而久之,他似乎意识到了身后那满场等候的宫妃和兄弟们,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家话慢慢说。不急于这一刻。”
说完后,子孤熙扶着弋皇后的手,一步步踏上通往内庭的高阶。
霍萨兹尔一言不发跟在他们身后。本来以为子孤熙无暇顾忌自己,但等搀扶着母亲走上台阶后,子孤熙难得的不再出风头,而是握着霍萨兹尔的手,把他领到了后面一些的位置。
“不用去陪你的母亲吗?”霍萨兹尔不敢说话,只能用目前学到的简单汉文悄悄在子孤熙手掌上写道。
子孤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那是她们间的事,我不必掺合。”
刘贵妃率领着众妃嫔们,在皇后走上最后一阶时,盈盈下拜行礼。
“起身吧。”看向眼前这个衣着淡雅的女人时,弋皇后简单地做了个免礼的动作,“许久未见了,贵妃可安?”
“尚好。”刘贵妃回答。
但其余人心知肚明——贵妃这段日子,过得哪里好。除了自己儿子变法得利之外,她可是落得个痛失亲兄,女儿出家的惨况。
“那就好。”弋皇后点点头,笑道,“前几日我送了宫中一些披浪园摘得的鲜樱桃,听陛下说妹妹喜欢得很。本来我留了一些,想等回宫再吃,贵妃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全送了你吧,改日有空本宫再找人摘也不迟。”
刘贵妃有些惊讶:“改日?不是今天?”
“不是。”弋皇后又摇了摇头,“孕中胃口挑,急不得。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既然贵妃那么喜欢这鲜樱桃,我不好夺人所好。”
说完后,她有些乏累地坐上了内庭行步时专用的步辇,陛下已然在帝后同乘的步辇内等候多时。
临行前的时候,弋皇后在刘贵妃的肩头,佯装拂去对方肩上灰尘,实则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句话:“所以,你更不必忧心本宫要抢你什么。本宫孕中挑口,现下不稀罕什么樱桃,贵妃可放心了?”
话虽说的含糊,可刘贵妃懂皇后的意思。
她看向那渐渐行远的步辇,隐约透过步辇若隐若现的薄帘,只看到辇内好一副伉俪情深。
她的夫君根本算不上什么忠贞专爱之人,帝王之爱最为薄情。可他唯独对弋氏呵护备至,把弋氏生的儿子视若珍宝。
刘贵妃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仲春季的艳阳让她感到闷热,还有点精神萎靡。
她正呼喊着侍女们将自己搀扶回宫,只听到后头那群小辈们中,好似传出了激烈争执声——
“荣儿,放开她!”眼前乱局,只让子孤熙觉得一阵头疼。
在诸亲王与外命妇们的队伍群中,此刻局面相当微妙。
方才皇后离去之前,信王和子孤熙一起,回到了众亲王的队列中。再依次拜问完兄嫂叔婶后,信王故意离得准宋王妃近了些,套了点近乎。
准宋王妃自幼生活在宫中,除了与宋王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外。她与其他的皇子公主也相交甚好,尤其是信王荣——信王与准宋王妃同岁,自小关系亲近。
抛开男女有别,他们二人算是一起玩到大的挚友。
信王荣离宫一年有余,见着了准宋王妃后谈得兴起,激动之余竟然扯起了准王妃的袖子,说要拉着准王妃离场。
而宋王殿下又哪里肯让未婚妻跟着幼弟离开,在准王妃即将被扯走的那一刻,也伸手拽住了她另一只手腕。
两方僵持,场面气氛凝固。
宋王最先开口:“七弟懂些礼数,她现在不只是你的友人,还是我的准王妃,你未来的六嫂,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放开她。”
信王盯着宋王许久,然后不屑地挑眉一笑。信王一开口的架势就让人彻底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信王的话中火药味甚浓,这态度可不是只为了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友人”,而是为了“女人”:“六哥也太心急了一些,这还未拜堂的事情,哪能说得准呢?就像舍脂妹妹,不也曾是弋家的未婚妻吗?”
挑衅之意相当明显,宋王皱紧了眉,仍坚持不放手:“我不与你做诡辩,但七弟莫丢了你的教养,你是嫡子,更应该懂得礼节。”
“原来六哥还记得我是嫡子。”信王笑道,“长幼有序不假,嫡庶尊卑更真六哥高我一尺,我高六哥一丈。所以六哥还跟我争什么?”
【第二十七章】()
宋王咬着牙,攥紧了准宋王妃手腕的那只手也气得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都因为愤怒而变得煞白,但就是不敢和信王扯破脸,只在那里僵持不下。
准王妃往宋王那里躲了躲,表明了她的态度,“如果殿下有意邀妾,大可将请柬送到宋王府上。若我夫婿允准,我自会应邀,您犯不着这样。”
她说完后,信王明显神色不悦。
信王低下头,看向准王妃:“我知道。琼玖等你和六哥成婚后,我会遵从礼数。我离宫一年有余,久别重逢难免有点热切过头,但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说,六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信王说着说着,目光缓缓移向宋王:“对吗,六哥?”
这个眼神是宋王再熟悉不过的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看自己的眼神和郑王熙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本来子孤熙想先回宫,用晚膳的时间再和霍萨兹尔好好解释。之后抽空沐浴更衣,等着晚上再去拜见母亲。
现在人多眼杂,不是与母亲弟弟叙旧的好时机。
那些客套流程走完后,子孤熙虽察觉到不远处的仪队好像起了争执,一开始他以为又是那些宫廷琐事。
子孤熙本不想去理会,直到他转身回顾,身旁不见了信王荣的踪影。
窃窃私语的闲话终于落到他耳中。
子孤熙对霍萨兹尔说了句:“先等我,那边儿不知又出了什么乱子,待我去看看。”
霍萨兹尔点点头。
等子孤熙穿过人群来到事发地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头疼。
子孤熙并非不知道弟弟的心思。身为嫡次子,信王荣在皇帝的七位皇子中排行最小。幼子得宠,父母娇惯,他虽不像子孤熙那样一呼百应,但身份仍凌驾其余皇子之上。
虽然知道他对颜琼玖有些心思,但大家从没真当过一回事。
弋皇后膝下两子都备受帝宠。但碍于礼法,也不能因为信王的个人喜好,就逆改了宋王与颜琼玖从小定下的婚约。
郑信二王恃宠而骄的名声本就不好。
尽管子孤熙在政局上曾多次针对宋王,但表面文章也得做个样子,总不能真让弟弟踩在宋王头上。
子孤熙赶到现场时,他开口呵斥了一句:“荣儿,别不懂礼貌。放开她——”
本来看到亲哥哥到场,信王还颇为得意。但他没料到子孤熙一开口就是向着宋王,他一开始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子孤熙。但他沉默过后反倒犟上了脾气,把准王妃的袖子攥得更紧。
信王那句嫡庶尊卑的话,子孤熙来的途中也听到了半句。
嫡庶不假,但从来没有哪个嫡子敢这么直白说出来。
子孤熙气得心脏砰砰直跳。
看到弟弟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子孤熙甩下一句狠话:“嫡庶尊卑什么时候成了你炫耀的资本?宋王是你的兄长,你是该服从他。别像六七岁孩子一样不懂事,犟个脾气就得人人哄你。”
信王从小到大,从没听过这样的重话。
过了好一会儿,信王才低着嗓音,只有他们几个才听得到:“哥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和你有一样的出身,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可以做的事情?”子孤熙一开始冷笑。但他慢慢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因为我就是兄长,宋王皓顺从我,就像你必须顺从他一样。这无关嫡庶,只有长幼。”
旁敲侧击之意明显,宋王忍不住看向子孤熙。
“我也并非父皇长子。”子孤熙伸出手,一点点掰开信王的手指,“我们的长兄悾醢海蘼墼谑妨霞锹忌希故窃谟耠鹤迤字校判杏涝对谇啊U馐撬嘉薮臃髂娴牡览恚阌制臼裁蠢猓苷驹谒瓮躔┲希俊
说完后,正好信王的手松开了准王妃的袖子。
子孤熙握着弟弟的那只手,盯了他很久后,才狠狠把那只手扔下:“话都到了这份上,懂了没有?”
“”信王低着头,许久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本来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子孤熙松了一口气,让人把信王送回华霜殿,然后又安抚了一下在场的贵人们。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霍萨兹尔早过来了,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角。
“走吧。”子孤熙并不想说什么,恐怕霍萨兹尔来到即墨城后,也早就习惯了兄弟之间你争我抢的画面。
但让子孤熙意料不到的是这件事的最终收尾。
等他走后,人群也散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刘贵妃突然走到了宋王面前。
彼时宋王正轻轻弯腰,一言不发地系好未婚妻刚刚被半扯落得的袖领。身侧猛地出现一个人影,宋王抬起头来向来人,正好对上母妃冷漠的眼神。
下一刻,他瞳孔倏缩——
刘贵妃二话不说照着爱子的脸颊上掴了一巴掌。
“母亲刚才怎么教导你的?”宋王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母妃的话一字不差落在他的耳中,“莫要再去与人争抢!”
这段时间相当漫长,宋王咬紧牙关才把激烈的心情压下去,装出一副风淡云轻的语气回应:“是。”
等子孤熙用完晚膳后,才从管事那里听到了这件事的收尾。
他眉头一皱,但并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霍萨兹尔脱下那身繁琐的礼服,也卸了妆。他没有再穿那些女性化的服饰,而是随便拿了一件子孤熙的寝衣,简简单单套上。
子孤熙单手撑腮,看着他此时的模样,说了句玩笑:“胖了不少,也高了一些,前几天我见你穿这件正好。”
霍萨兹尔抿着唇,低下头打量了一下:“是有一点。”
子孤熙走上前,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还可以再喂胖些,我可不会介意。”
霍萨兹尔瞥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掸了子孤熙的鼻尖。
“别闹。”子孤熙躲开了,然后又凑上去揽住他的腰,“我要去见母后,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子孤熙说完,霍萨兹尔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替子孤熙整理了一下发冠。
等完成这些后,他才不急不缓说道:“我不是你的妻子,更不是你的妾。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实在没这个必要。”
子孤熙哑然。霍萨兹尔反倒催他:“时辰不早了,去吧。”
本来子孤熙想解释,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无奈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罢了,等我回来再跟你讲,别胡思乱想。”
之后他简单梳洗穿戴了一下,去拜见母亲。
比起其他后妃热衷于花卉,弋皇后的宫苑里多得是一些茶树。
平常日子里,这个时辰宫女们都会摘下庭院里的花茶,去为娘娘熬制一盅茶汤。
但如今凤宫四十岁有孕,高龄怀胎实在危险,这几个月就免了那些茶饮。
通报完毕,宫人们领着郑王进入内殿。
弋皇后正躺在凤塌上,整个人都显得懒懒淡淡的,直到子孤熙的身影落到她的眸中时,她的神情才多了几分光彩。
“过来吧,阿熙。”皇后拍了拍床榻边,“到母后身边来。”
子孤熙朝着母亲笑了笑,然后坐到她的床榻边。正巧宫人们乘着茶盘过来,子孤熙接过一杯蜂蜜水,拿着茶勺喂给了母后。
皇后接纳了他的孝心,低着头啜了了一口,然后她执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
做着这个动作的同时,她问道:“方才荣儿来过,说你今日对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子孤熙拿着茶勺的手微微一顿,回答:“被宠坏了的人太多,我不希望荣儿也成为其中一员。”
“话说的不错,但我与你父皇也很宠你。”弋皇后轻声回答,“我对你管教弟弟没有任何异议,可你也要自律。”
“好。”子孤熙没有多想,随口应了下来。
子孤熙的母亲弋皇后与“母仪天下”这个词相去甚远,在许多朝臣眼里,她过于小家子气,起话来也捻得轻柔柔,垂目含羞。
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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