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能喧宾夺主这对于双跳技术提出了难以想象的超高要求,之前在练习之中,安德鲁的这一段演奏就迟迟无法把自己的双跳技术提升上去,这甚至还不是最为高难度的四百击。
但安德鲁却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绝佳状态,右手的轻盈与左手的稳定达到了刚柔并济的完美高度,以手腕和手指的控制将力量输出的频率绝妙地控制起来,吊嚓与鼓点的交错将双跳技术的悦耳动人完全展现出来,与长号那高亢而明亮的乐符交相辉映,着实妙不可言!
安德鲁的视线全神贯注地盯准了自己的架子鼓,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双跳技术的掌控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连带着眉头也微蹙起来,隐隐还是可以感觉到身体肌肉的紧绷,但浑然忘我的绝对状态之下,却让手速和肌肉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知道,他达到了!他完美地达到了!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忘我地狂喜起来,而是越发凝重起来,灼热的视线迸发出了灵魂深处的能量,将他的天赋与才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鼓槌之下,一切都是关于鼓点的,一切也只是关于鼓点的,他忘记了弗莱彻,也忘记了卡内基厅,仅仅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淋漓尽致地展示出自己的才华,与音乐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
紧接着进入“大篷车”的第二个困难片段,鼓点与其他乐器交错。
小号、萨克斯风、钢琴、吉他、长号等等其他乐器齐声同时演奏一个四拍,而后由架子鼓完成一个四拍,两个四拍不断交错交叉却又踩着同样的韵律互相呼应互相响动,将吹奏乐器的流畅性与打击乐器的节奏性融合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将旋律推向高潮。
安德鲁的眼神越发凝聚起来,因为他需要注入更多力量,提升架子鼓鼓点的声响与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与整个乐队的音量相媲美,避免整个交融过程中出现力量不平衡的状况,进而破坏那种和谐的韵律。
更多力量,这就意味着更多控制,他需要调动更多身体肌肉。
双手就如同花蝴蝶一般在草丛之中肆意纷飞,肌肉的僵硬和酸痛都已经彻底被遗忘,整个人都处于绝对放松也绝对紧绷的状态,就连指尖最为细微的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大脑的控制之下,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犹豫,所有的鼓点就在灵魂深处敲响。
安德鲁甚至没有翻阅乐谱,目光凝练地注视着眼前的架子鼓,满头大汗、面部潮红的狼狈也没有能够带来任何影响,反而是进入了一种绝妙的境界之中,那清澈而专注的灵魂正在变得越来越巨大、越来越恢弘,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乐队完成了共鸣。
他触碰到了,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层薄薄的隔膜,如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穿透过去,那么他就可以窥探到完美境界的全新世界。
不止是灵魂与乐符的融合,而且是灵魂与乐符的转变,当灵魂的本质开始演变成为乐符的材质,拼凑出整个完整的人格,所有的节奏和韵律就全部都隐藏在了血管之中,汩汩作响,潺潺流淌。
弗莱彻?
他已经踩着弗莱彻的肩膀,攀登向另外一个全新的高度了,他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乐符、驾驭节奏,而弗莱彻在他的脚边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卑微存在,他正在开创属于自己的风格与时代。如此滋味着实太过美妙,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欢愉的呼喊,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舒展开来。
他感觉不到疲倦,感觉不到紧张,感觉不到桎梏,彻彻底底放松下来,在乐符的海洋之中自由翱翔。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旋律和节奏交融之中一步一步推向巅峰,那激/情四射的演奏完美无缺地走向了收尾。
演奏结束了!
弗莱彻握紧了右拳,为这曲堪称完美的演奏画上了句点,即使他依旧不喜欢安德鲁,甚至是深恶痛绝的,但他也必须承认,安德鲁刚刚的演奏是没有任何瑕疵的,双跳技术的掌控以及力量输出的控制都无可挑剔。
但……
鼓点依旧没有停止。
弗莱彻转头看了过去,他的笑容就这样停顿在了嘴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德鲁,所有的表情都冻结成冰;而其他乐队成员们也瞠目结舌地投去了视线,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安德鲁,有些错愕,还有些慌张。
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弗莱彻已经示意结束了演奏,但鼓点依旧没有停顿,可是前一次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慌乱,没有尴尬,没有紧绷,那如同潺潺溪流般的鼓点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浑然天成,仿佛这才是正确的演奏方式
指挥和乐队成员才是出错的那一方,现在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架子鼓的身上,这就是属于鼓手的闪耀时刻!
全场的舞台灯光都缓缓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但黑暗之中,鼓点依旧在沉稳而紧凑地奔腾着,视觉和触觉消失了之后,听觉的敏感进一步放大,那一声声鼓点就仿佛击打在了耳膜之上,穿透了身体躯壳的防护,直接落在了灵魂深处。
那种绝妙的感受让人忍不住就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这片黑暗,沉浸在鼓点之中浮浮沉沉地徜徉着。音乐的曼妙和动人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随后,一盏柔和的聚光灯就再次缓缓地亮起,暖洋洋地笼罩在了安德鲁的身上,奶黄色的光晕围绕在架子鼓周围,具有穿透力的鼓点密集而澎湃地宣泄而下,似乎就连光芒和声响都画作了空气般的流水瀑布,滔滔不绝地流淌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
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每一位观众的视线都牢牢地落在了安德鲁身上,就连弗莱彻也不例外。
可是,安德鲁已经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场的变化,只是全心全意地进入鼓点的世界里,将自己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过渡阶段的鼓点依旧展现出了超高难度的技巧,将“大篷车”的尾劲和余韵慢慢地推向另外一个高/潮,全场观众的心脏就这样慢慢地提升起来,死死地卡在嗓子眼里,连带着身体都忍不住坐直了起来,仿佛肉眼可见所有人的身高都“长高”了一些,灼灼目光正在变得越来越涌动越来越狂热。
现在反而是弗莱彻慌乱了,他快步走了上前,一脸惊愕和慌乱地扬声询问到,“安德鲁,你在干什么?”
安德鲁没有抬头,只是提高了声音,“等我提示。”
现在,主动权已经在悄然之中完成了交替,不是安德鲁等待弗莱彻的提示,而是弗莱彻等待安德鲁的提示。弑/父,正在上演。
1434 细节偏差()
“等我提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是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也不是洋洋得意的掌控主动,而是平淡无奇地完成沟通,洋溢其中的自信与沉稳、强势与镇定,彻彻底底地扭转了控制与反控制的局面,丝毫看不到波澜的涟漪,却已经世界颠倒。
弗莱彻陷入了震惊之中,呆若木鸡地看着安德鲁,浑然忘我的安德鲁,外界所有的干扰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包括他自己,他的压迫他的督促他的狠辣他的强硬他的咄咄逼人,全部的全部都已经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安德鲁和他的架子鼓。
弗莱彻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眼神深处流露出了一次错愕和惶恐,下意识地就想要否认,那种恐惧感正在吞噬着他的信心与气势,节节败退的残局让他试图重新振作,再次抢回主动权和控制权,再次占据上风。
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他才是那个控制全场的!他才是那个成竹在胸的!
……难道不是吗?
缓缓地站直身体,弗莱彻试图重新站在制高点,以高度的落差制造出气势和气场的镇压,但他的瞳孔之中却泄露出了不确定的颤抖,那准确有力的鼓点一步一步地摧毁着他的最后防线,内心的坚不可摧正在松动着,开始龟裂,开始崩溃,尽管身高具有绝对优势,但他却已经完全压不住眼前这个巨人了。
一对一的正面交锋之中,弗莱彻第一次感受到了力不从心,那种溃败的残暴正在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嘴角的踌躇和颤抖泄露了他的胆怯和懦弱。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德鲁茁壮成长的身影,光影投射下来的影子,似乎正在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一般,让他抬头仰视。
强势与被动的位置,猫和老鼠的游戏,现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完成了对位交换。
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安德鲁的手中。
那么,下一步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弗莱彻的目光就颓败了下来,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安德鲁,但随即,他就明白了过来,他正在见证着下一个查理…帕克的诞生,他正在引导着下一个巴迪…瑞奇的问世,那种狂喜再次在眼底深处冉冉升起。
弗莱彻退后了两步,脸孔重新绽放出了光芒,抬起右手,示意整支乐队准备好,然后,视线就齐刷刷地投向了安德鲁,等待着安德鲁的“提示”。
安德鲁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自己正在冲破隔膜、冲破束缚。
肌肉似乎正在紧绷起来,神经似乎正在紧绷起来,力量似乎正在紧绷起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点击打过后,安德鲁终于站在了完美边缘,那最后的束缚正在捆绑着他的四肢,但这一次,安德鲁却没有胆怯更没有妥协,击打,击打,持续击打,忘我的击打之中,汗水和血水再次开始飞溅。
……
达米恩处于左右为难的状态,蓝礼的状态,依旧完美,甚至无可挑剔,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安德鲁的气场正在节节攀升,眼看着就要完成突破了;但西蒙斯的表演,相去甚远,整个表演的内容和力量都严重不足,整场戏出现了明显失衡的状况,完全打破了预期效果。
他到底应该中断拍摄呢?还是应该视而不见呢?
犹豫再三,达米恩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卡”。
舞台之上,蓝礼的演奏还在继续,那种着魔的状态灌注了一种纯粹而极致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但蓝礼并没有失去控制,演奏仅仅再持续了片刻,随后就停止了下来,抬起头朝着导演投去了视线。
整个片场所有工作人员以及群众演员也都纷纷投来了视线——今天的群众演员大部分都是茱莉亚音乐学院里的学生,有的因为仰慕蓝礼而来,有的则因为听说这是一部关于爵士乐队的电影而专程前来。
灼热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达米恩的身上,他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达米恩倒是不担心中断了拍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调整,他只是感觉到了西蒙斯的表演出问题了,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么,他等于是莫名其妙地中断了拍摄,打断了蓝礼的表演节奏,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达米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了舞台,站在了蓝礼身边,将西蒙斯召唤了过来,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我觉得刚才的表演情绪不到位,整个镜头的平衡感似乎被打破了,你的表演需要作出调整。”
最后一句话是注视着西蒙斯说的。
西蒙斯干脆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没有问题。那么,如何调整呢?”
达米恩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摸了摸自己那乱糟糟的山羊胡,试图寻找更加准确的形容语句,但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坦率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随即又有些窘迫,不由开口辩解到,“我是导演,不是演员,我只知道,感觉不对了。”
西蒙斯摊开双手,连连点头表示不敢有异议。
蓝礼也点头表示同意,“这是导演的权利。”
如此回应反而是让达米恩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越发不知所措起来,只能详细地解释到,“我的意思是,西蒙斯的表演总是显得太……显得力量不够。在蓝礼的表演之中,可以感受到力量,也可以感受到层次,但西蒙斯缺少了这样的感觉,以至于整场戏都感觉不平衡,所有的视线与焦点都朝着蓝礼身上聚集,这没有办法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这场戏对于整部电影的主旨升华是至关重要的。曾经有影评人说过,一个优秀的结尾可以拯救一部平庸的电影,还可以让一部优秀电影变成经典,比利…怀尔德的电影就是最佳典范。如此形容也许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结尾的重要性确实是不可取代的。
“爆裂鼓手”的结尾这场戏里,首先,安德鲁必须完成最后的弑/父,安德鲁与弗莱彻的关系彻底完成转换,并且蜕变成为进阶版的弗莱彻,继而完成整个灵魂的转变,这也将弗莱彻关于艺术的教学理念诠释到了极致。
其次,安德鲁必须完成艺术层面的突破,真正地摆脱了自己的桎梏,演绎诠释出了登峰造极的鼓点,这也让他具备了成为下一个查理…帕克的潜质,进而将疑问留给观众:
如果一个人具备了成为名垂千古的顶级艺术家的潜力,却必须通过千锤百炼的洗礼和淬炼,甚至是扭曲自己的灵魂,才能到达巅峰,那么这到底是不是值得的?
这两层深意也是达米恩和蓝礼完成沟通之后,对整部电影进行的提炼和拔高。没有如此深意的话,“爆裂鼓手”只能说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却远远说不上优秀乃至于更多;但赋予了值得回味的深意之后,电影也就将具备了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但这些所有的立意和想法,全部都必须通过演员的表演来完成,蓝礼和西蒙斯也就肩负了重大的压力。
达米恩讲解完毕之后,西蒙斯依旧是一头雾水,因为导演的描述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有参照依据也没有遵循线索,他根本无从入手。
看着西蒙斯的困惑,达米恩不由有些着急起来。
还是蓝礼率先醒悟了过来,“你还没有和JK说,是吧?”
“说什么?”达米恩不解。
西蒙斯也不解。
蓝礼轻笑了一下,没有解释,而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