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自愿地成为了安德鲁,打破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即使拍摄结束之后,他却拒绝完完全全地摆脱表演状态,始终沉浸在安德鲁的世界之中。
那些骄傲那些自信那些期待,还有那些梦想,全部都在弗莱彻的雷霆万钧之中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暴风雨之中四处逃窜,浑身泥泞与满身狼狈却找不到一个栖身之所,只能在寒冷与羞愧之中瑟瑟发抖、久久徘徊。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又能否寻找到正确的出口,又是否选择了一种太过愚蠢也太过笨拙地方式,但……没有人能够拥有答案,不是吗?
因为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创造如此记录的演员。没有古人,也没有来者,他没有参考的对象,也没有咨询的样板,他只能在黑暗之中,如同瞎子一般摸索着前行,如同傻子一般,傻乎乎地持续不断撞击着南墙,即使撞到了南墙也不回头,而是笨笨地期待着自己能够撞破南墙。
这是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
他需要牢牢地铭记那种耻辱感,进而牢牢地铭记那种谦卑与投入,更进一步牢牢地铭记梦想开始的那种初心。
奖项很重要,奖项非常非常重要,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是衡量历史衡量产业衡量生命重量的关键标准,不仅仅是电影产业,文学、绘画、科技、教育、经纪、政/治等等等等,生活的方方面面全部都无法例外,蓝礼自然也包含其中。
但,奖项是会说谎的。
不是“谎言”的意思,而是时代的错觉。因为每一个奖项的颁发,都具有时代、历史、社会等多种层面的重要意义。
1989年,聚焦于美国南部的白人与黑人相处现象的电影“为戴茜小姐开车”,在当年可谓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部作品,尽管种族隔离制度已经被取消多年,但根深蒂固的歧视现象依旧在方方面面透露出了强大影响,最终,这部电影在次年的奥斯卡之上,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部没有提名最佳导演却斩获最佳影片的作品。
当年,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冷门,一直到二十四年之后,“逃离德黑兰”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二部创造如此成就的作品。
时间流逝过后,单纯从艺术角度层面来说,同一年的“天堂电影院”或者“好家伙”都是更加优秀也更加经典的选择,而同一年勇夺最佳导演奖小金人的“生于七月四日”也是值得肯定的作品。
这并不是说“为戴茜小姐开车”不够出色,事实上,这部作品的登顶,真正地改变了社会现象,对于消弭种族隔阂有着不可忽略的重要推进作用,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品,而奥斯卡也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艺术创作,不仅仅是为了陶冶情操,同时也是为了促进社会,就好像韩国电影“熔炉”直接促进了熔炉法案一般,所谓的政/治/正确性本来就是正确的,因为这就是社会进步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缺少了所谓的“正确性”,艺术与社会脱节之后,本身的精神与意义也都荡然无存。
之所以举例说明,只是在强调,每一个奖项都是具有时效性的,只有结合当初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现象来看,才能够明白奖项在历史长河里的地位与作用,所以,奖项是会“说谎”的;但作品本身却不会。
又或者说,艺术是不会说谎的。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蝴蝶梦”、“后窗”、“惊魂记”等等作品,即使在六十年、七十年之后的现在,依旧不会过时;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发条橙”、“闪灵”、“全金属外壳”等等作品,现在依旧能够影响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创作者们。
这些作品都纷纷地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与奖项擦肩而过,但时光依旧证明了它们的伟大,历久弥新。
EGOT之后,蓝礼一直都是这样说的。面对同僚的恭喜,面对朋友的祝福,面对记者的采访,蓝礼全部都是这样说的,但说话归说话,心态和行动却不是能够跟随自己的愿望随便更改的,他需要真正地付诸行动才行。
他无法确定“爆裂鼓手”这部电影和安德鲁这个角色是否能够名垂青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他将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角色和表演之上,就如同安德鲁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打鼓技巧之上一般。
暂时抛开什么历史记录、抛开什么万众瞩目、也抛开什么流芳百世,真正地脚踏实地地重新回到最为基础也最为原始的地方,再次从头开始。从如此层面来说,蓝礼和安德鲁之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相似、越来越重叠。
他需要突破。
可是,他应该如何突破?他能够怎么突破?他可以完成突破吗?
“你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
“耶稣…见鬼的…基督!谢尔佛什么时候开始招收智障了?”
“你该不会他/妈/地就连乐谱都不会读吧?”
“你就是一个没有前景没有价值没有朋友的狗/屎/娘/炮。”
“你一定非常难受吧。你现在很难受吗?”
……
“你没有天赋。”
“看看,那些才是天才。真正的天才不仅仅只是具备了天赋和能力,还需要具备鉴赏与识别的能力,他们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他们懂得及时止损及时放弃,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巅峰。你?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孜孜不倦努力的庸人罢了。你知道还有谁也是这样吗?耕牛。”
“这是我看过最愚蠢最无聊的一场演出了。”
“梦想?上帝,你确定你是一个霍尔吗?”
“闭嘴。闭嘴!闭嘴!你不明白自己是否具备天赋,难道就连什么时候应该闭嘴都不知道吗?”
“菲利普,菲利普,把他带走。我现在头疼得厉害,没有办法应付这些无聊的事情。”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天才,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但我告诉你,不是。他们不是,你也不是。”
“你不愚蠢,你至少应该懂得放弃。”
“你不过是另外一个傻子而已。”
“你应该停止。”
……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
“不错的梦想,反正这辈子都躺在病床/上了,既然做梦,为什么不做大一点呢?是吧?”
“演员?哈哈,你是一个幽默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你在脑袋里成为演员吗?”
“梦想是每个人的自由。我就想要成为宇航员,永远都不可能视线的才叫做梦想,对吧?”
“反正天天躺在这里,做做白日梦也是唯一的念想了。你们就不要嘲笑他了。”
……
“现在开始努力练习,内曼。”
他应该怎么办?现在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不是废物,他不是笨蛋,他不是做白日梦,他可以,他坚信着自己可以实现梦想,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击败他:
他会站起来的,他会展开反击的,他会重新掌握主动的,他会证明自己的,他会狠狠地让那些鄙夷的视线全部都低下头颅认错的,他会站在镁光灯之下的,他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和时间的,他会名垂青史的。
但,他应该怎么做?纷纷扰扰的思绪被死死地困在了脑海之中,如同囚禁在一个牢笼之中,牢笼还正在慢慢地、慢慢地缩小,那种慌乱和压抑、那种憋屈和恐惧正在让他失去分寸,以至于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就要窒息了。
1402 杞人忧天()
“嘿,这位绅士,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躲在这个角落里?该不会是剧组工作人员太过热情,所以休息时间不得不将自己隐藏起来,寻找一片清净吧?”
耳边传来了一个轻快的打趣声,蓝礼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内心深处瞬间爆发出了一股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恍惚之间,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菌空间,严防死守着每一个角落,任何一点点缝隙都如临大敌,那种紧张和慌乱的气息,填满了一举一动的细节。
可是,随即蓝礼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笨拙。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只需要静下心来,认真倾听,就可以描绘出那灿烂的笑容与和煦的眼神,然后勾勒出来人的模样与形象。
但他没有。他没有抬头,始终低垂着下颌,浑身的戒备就好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视线,在正前方扫视了一圈,然后就捕捉到了一双穿着白色帆布鞋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小腿,瞳孔随即就收缩了起来,那种排斥的疏离感越发警戒起来。
他在惊慌着。
刚刚经历了自信与尊严被彻底摧毁的恐惧,他现在就进入了全面戒备的状态,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落荒而逃;但更为可悲的是,他现在站在了一个角落里,似乎自己把自己陷入了无处可逃的死角之中。
他应该怎么办?
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竭尽全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混乱与不堪,强迫自己抬起下颌来,迎向了来人的目光,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神不由自主就开始闪躲起来。
一如所料,来人正是鲁妮…玛拉。
他现在却没有办法直视鲁妮的眼睛,“嘿。”
一声简短的招呼之后,话语就这样停顿住了,没有后续,也没有花样,鲁妮反而是愣了愣,摊开双手,表示了自己的惊讶,但依旧没有得到蓝礼的回应,她稍稍迟疑了起来,“哦,抱歉,是我打扰了吗?你现在是不是正在为拍摄做准备?噢,抱歉,真的抱歉。”
鲁妮和蓝礼不久之前才合作了“地心引力”,对于蓝礼的习惯着实是再了解不过了。
下意识地,鲁妮就退后了半步,稍稍拉开了距离,保持了足够的空间,左右打量了一番,“呃,我是专程过来探班的,如果时机不太正确的话,剧组在哪个方向?我先过去和他们汇合好了。”
“不。没关系。我很好。”蓝礼的话语干巴巴得一点水分都没有,语句和语句之间也呈现出完全割裂的状态,平时的游刃有余完全消失不见,似乎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鲁妮微微愣了愣,随即就恍然大悟过来。她想到了“地心引力”开机之前的那段经历,蓝礼投入表演的方式以及呈现出来的状态,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就在此时,鲁妮注意到了蓝礼迟疑犹豫的脚步,似乎正在准备离开这个角落,却又不想要和她有更多接触,于是正在寻找着一条可靠的路线,就仿佛是足球或者篮球运动之中进攻球员正在寻找防守漏洞一般。有些滑稽。
鲁妮不由欢快地笑了起来,而后主动朝着旁边让开了位置。
紧接着,蓝礼就快速点头示意了一下,从那条缝隙之中快步离开;可以看到,他的脚步在拐角处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准备转过身说些什么,但紧绷的背影却透露出了一股迟疑,终究还是选择饿了放弃,再次迈开脚步,径直远去。
鲁妮没有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而是停留在了原地,细细地回想起来。
她没有阅读过“爆裂鼓手”的剧本,只是曾经旁观过蓝礼在练习室学习架子鼓,那股执拗到近乎偏执的倔强,隐隐迸发出一股躁动的戾气,那种不管不顾、一往无前、飞蛾扑火的气势着实有些骇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最为恰当的形容语句。
这样的个性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在成功之中走向辉煌,要么在失败之中走向毁灭。
没有其他可能。
老实说,鲁妮有些混淆,那到底是蓝礼还是安德鲁,两个人骨子里的那种固执是如此相近又如此相似,为了梦想也为了目标而奋不顾身地释放所有能量,毫无保留地倾力而出,尤其是在练习架子鼓的时候,没有表演也没有镜头,明明是蓝礼,却透露出一股安德鲁的气息,渐渐地模糊界限。
今天,面对着刚刚的情况,鲁妮却渐渐品味出了不同。
安德鲁的骨子里是自卑的,而蓝礼的灵魂却是阳光的。面对同样的困境,也许他们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应对,但心态与情绪的不同,却注定了结局的不同,就如同硬币的一体两面,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独立个体,各自拥有自己的完整人格。
现在,鲁妮所担心的是,蓝礼可以分辨得清楚吗?又或者说,蓝礼愿意分辨清楚吗?为了表演也为了角色,蓝礼是不是正在刻意模糊这样的界限,然后让自己也混淆了真假,遁入混沌之中,然后渐渐地迷失自己。
“地心引力”拍摄过程中,蓝礼的全情投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电影的结局是光明的。
那么“爆裂鼓手”呢?如果安德鲁的结局是黑暗的,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就可能入戏太深而导致无法摆脱?就好像“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希斯…莱杰一样?
想到这里,鲁妮的掌心就不由开始冒汗。
“嘿,女孩。”身后传来了一个开朗而阳光的呼唤,鲁妮也是瞬间一惊,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悟了过来,随后就看到快步靠近的保罗…沃克,“你怎么不进去,该不会是在这里等我吧?我应该没有迟到吧……鲁妮,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上帝,你还好吗?”
保罗充满担忧的神色让鲁妮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嘴角的弧度也稍稍上扬了起来,“我没事。”她的确没事,只是神色稍稍有些担忧罢了,想了想,鲁妮补充说道,“我有些担心蓝礼。刚才意外地在门口碰到他了。”
保罗紧接着就四处打量起来,寻找着蓝礼的身影。
“他已经进入了。”鲁妮连忙解释到,“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似乎是太过投入角色了,你应该是知道他的。”
保罗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是,每一次投入角色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保留,确实让人担忧。”保罗曾经先后在现场观看蓝礼演出“超脱”和“醉乡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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