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洗礼,一直到今天,马克才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灵魂洗礼,只有亲眼见证,只有如此近距离的亲身感受,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那股强大的震撼,穿透层层防备,凶猛而残暴地与灵魂撞击在一起,犹如漫天流星雨一般,让大脑彻底停止转动。
强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强忍住拍手叫好的冲动,强忍住放声尖叫地冲动,马克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瞪大了眼睛,唯恐错失一个细节,贪婪地融入其中,真正地成为阿尔梅达剧院的一部分。
命运再次来到了交叉口。
冉…阿让,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沙威,穷追不舍,试图再次将逃犯逮捕;而芳汀,芳魂即将消逝。
冉…阿让的命运,沙威的命运,芳汀的命运,从此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舞台右侧,一张病床之上,芳汀安静地躺着,因为肺结核的折磨而奄奄一息,一束微弱稀薄的月光投射而下,勾勒出那狼狈而憔悴的面容,即使距离舞台太远,看得不真切,但那渐渐熄灭的生命气息,却让人感受到了油尽灯枯的悲凉。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焦点地在四处搜寻着,哀怨悲伤的旋律轻轻流淌,“珂赛特,天气转凉了;珂赛特,该**睡觉了,你已经玩耍了一整天,天就要黑了。”
那婉约的歌声在叮咚作响,芳汀试图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却如此虚弱,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只能软弱无力地依靠在床边,目光充满了渴望地看向了远方,然后,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上扬起来,绽放出一抹灿烂的光芒。
“到我这儿来,珂赛特,日光渐渐淡去,你听,冬天的寒风正在哭泣。”那温柔的嗓音,仿佛年幼的珂赛特就在眼前一般,芳汀忍不住举起了右手,在虚空之中小心翼翼地收拢了指尖,却只是抓住了一团空气。
舞台左侧,冉…阿让的身影缓缓地出现,但脚步却是如此沉重,步履蹒跚,缓缓地,缓缓地靠近那虚弱无力的芳汀,视线之中充满了怜惜,懊恼和悔恨再次翻涌起来。
芳汀丝毫没有注意到病房里的不速之客,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迫切地呼唤着,仿佛黑暗之中,珂赛特正在抱紧着膝盖瑟瑟发抖,“那儿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毫无预警地正在迅速靠近,但我会呵护着你,为你吟唱摇篮曲,然后清晨呼唤起起床。”
眼看着芳汀开始挣扎起来,整个人都探了出去,试图抓住虚无缥缈的那个身影,上半身几乎就要跌落,冉…阿让终于再也没有忍住,快步走了上前,在床沿安坐了下来,温柔地搂住了芳汀的肩膀,轻轻地、轻轻地安抚着芳汀。
“哦,亲爱的芳汀,我们就要没有时间了。”冉…阿让迫切而焦急地说道,他知道,沙威正在追逐自己,随时都可能出现,他必须加快速度,急切的声音却泄露了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忍,以至于他微微地侧过了脑袋,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忍在了阴影之中,“但芳汀,我用生命起誓……”
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芳汀就着急地打断了对方——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先生,孩子们还在玩耍着……”
那激动而焦急的话语让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冉…阿让回过头,声音渐渐放柔了下来,“亲爱的芳汀,珂赛特就要来了。”他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脆弱和悲伤都隐藏在了眼底深处,笑容也令人心碎,但声音却充满了无限柔情,“亲爱的芳汀,她会来到你的身边。”
芳汀的视线却依旧无法移开,只是看着那一片无尽的黑暗,依依不舍地注视着,仿佛珂赛特真的就在那儿一般,“来啊,珂赛特,我的孩子,你去哪儿了?”
茫然的声音,让人一阵心酸;迫切的话语,让人心如刀绞。
挣扎着,芳汀整个人就坐了起来,仿佛身体之中最后一丝力量也爆发了出来,视线茫然而无助地看向了四周,浑身都开始轻轻颤抖着,就好像刚刚还在那儿的珂赛特却突然消失了,那种恐慌和害怕,瞬间吞噬而来,犹如溺水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冉…阿让温柔地将芳汀揽入怀中,左手轻轻地、轻轻地拍打着芳汀的肩头,声音在芳汀的耳边轻柔地低吟着,放低了声音、降低了音量,仿佛一股汩汩暖流一般流淌而出,“安心吧。”身体慢慢地摇晃着,就好像呵护着襁褓之中的婴儿一般,“安心休息吧。”
最后的力量也消失了,芳汀整个人精疲力竭地松懈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用脑袋轻轻地磨蹭着冉…阿让的肩头,贪恋着那一丝丝的温暖,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在这个天寒地冻的世界之中,也让人留恋。
芳汀微微地闭上了双眼,眼睑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就这样缓缓滑落。
冉…阿让没有着急,只是轻轻地、缓缓地摇晃着,似乎摇篮正在安抚婴儿一般,然后慢慢地将芳汀重新放平在了病床之上。
离开了怀抱之后的一丝寒冷再次让芳汀清醒了过来,试图说些什么,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只是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我的珂赛特……”
“将会由我来守护。”冉…阿让嘴角勾勒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芳汀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肩膀一点一点地紧绷起来,似乎正在承受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芳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冉…阿让,死亡弥留之际的迷糊,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只能看到那一双眸子之中的真诚和坚定,她的唇瓣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艰难地说道,“带走她吧。”
冉…阿让轻轻地但点头,“你的孩子将衣食无忧。”
眼角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芳汀轻轻点了点头,“善良先生,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冉…阿让却在摇头,内心的煎熬正在拉扯着,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凝聚在了僵硬的脊梁之上,他只是放声高歌,“只要我还活着,珂赛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这一刻,这微妙的一刻,时光似乎停住了脚步——
冉…阿让眼眸之中的愧疚和悲伤,透过那张脸庞缓缓地渗透出来;芳汀似乎察觉到了那双眼神的哀伤,轻轻地举起了右手,试图抚平那眉宇之间的累累伤痕。
在这一刻,马克真正地明白了冉…阿让与芳汀之间的交集,不仅仅是内疚和同情,还是同病相怜的共鸣,他们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饱经苦难的自己,在社会浪潮之下苦苦挣扎、苦苦求生的自己。
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925 三角对决()
戴茜…雷德利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眼前的蓝礼…霍尔,那双眸子的错杂情感是如此丰富、如此汹涌、如此细腻,却又如此清晰,一五一十地呈现出来,犹如一场暴雨一般,酣畅淋漓地宣泄而下,而面对面的她,则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所有的震撼。
“善良先生,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这是芳汀的感叹和赞美。
“只要我还活着,珂赛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冉…阿让的承诺与坚持。
但,在冉…阿让的眼眸之中,芳汀所看到的,却是愧疚和悲伤,还是痛苦与挣扎。芳汀瞬间就读懂了那些伤痕,只有似曾相识经历的人才能够真正地读懂,她认出了他,那个将自己赶出工厂的市长,那个导致自己沦落至此的转折点。
曾经,她痛恨着他,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因为她认为,他也是那无数统治阶级中的一员,踩着贫苦人民的肩膀,享受着富贵荣华;但现在,她却感受着他,他们的灵魂深处是如此形似的一类人,那些伤痛和承诺,重新演变出了不同的意义。
她以为,他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所以愿意将珂赛特交付出去;现在,她知道,他是另外一个自己,珂赛特在他的羽翼保护之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戴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右手,试图抚摸一下那张脸孔,试图抚平那眉宇之间的哀伤和沉痛,试图消弭两个人之间的间隔和距离,浑然忘我之际,她只是遵从着表演的本/能,完完全全进入了芳汀的世界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确定这样做到底是否正确。但,她还是伸出了右手。
然后,芳汀就捕捉到了那双视线之中的一抹隐忍和挣扎,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舒缓和释然,似乎捆绑在灵魂之上的枷锁稍稍地松弛了开来。芳汀知道,她猜对了,他们是同一类人,然后,嘴角的笑容就这样轻轻地上扬了起来。
……
坐在观众席之中的马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之上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在距离的间隔之下,他根本没有办法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表演细节,眼神和表情的细腻变化完全消失在了舞台的光晕之中。
尽管如此,马克依旧捕捉到了那股涌动的气息,芳汀伸出了右手,冉…阿让垂下了眼睑、偏开了脑袋,仅仅只是一进一退之间,却将心情的矛盾和痛苦,还有灵魂的束缚和压抑,勾勒得淋漓尽致,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语言,芳汀和冉…阿让之间的共鸣就深深地落在了马克的心头。
满嘴苦涩,无从宣泄。
从沙威的咄咄逼人,到冉…阿让的真诚坦白,再到芳汀的芳魂伤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社会之下,所有的正义和道德、所有的正直和真相都已经彻底扭曲,似乎就连天使都已经无法再继续翱翔。
那种无奈和无力,那种愤怒和悲伤,在芳汀和冉…阿让的一次注视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
瞬间,仅仅只是瞬间,芳汀的右手无力地跌落下来,似乎再也支撑不下去,她缓缓地吟唱着,“握住我的手,夜晚前所未有地寒冷。”
冉…阿让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却微微停顿了片刻,似乎不敢轻易靠近,指尖在光晕之中轻轻颤抖着,但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瞬间握住了芳汀的右手,“我会温暖地守护着。”
芳汀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微笑,那憔悴而狼狈的唇瓣似乎已经无力支撑下去,但眼睛深处的明亮却是如此璀璨动人,“带走我的孩子,我把她交到你的手中。”
冉…阿让的眼神在轻轻闪动着,微弱的光芒盛满了双眸,几乎于心不忍,却还是鼓起了勇气,坚定而强大地说道,“我会守护着她远离暴风!”那重新绷紧起来的肩膀、那重新挺直的脊梁、那重新抬起的头颅,这一次不是紧绷,而是昂扬,再次找到了生存的信念和信仰。
“珂赛特。”马克不由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在齿间碰撞,猝不及防之间,泪水就再次滑落,因为悲伤着芳汀的伤逝,也因为喜悦着冉…阿让的振作,还因为幸福着希望的重燃。
芳汀终于松懈了下来,浑身的紧绷都松懈了下来,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了那一片无尽的黑暗,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轻声哼唱着,“耶稣基督,告诉珂赛特,我爱她,等我醒来,我就去看她。”
唱着唱着,嘴角的笑容就上扬起来,却没有来得及绽放,就这样永恒地凝固在了嘴角。
冉…阿让的双手微微收紧了起来,手背之上的青筋可以捕捉到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的痕迹,但那张脸庞之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哀悼,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芳汀,似乎灵魂的一部分也永远地伴随着芳汀的沉睡而彻底消失。
即使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多余动作,但那股鲜活而错杂的情绪却开始缓缓蔓延起来,让人感同身受。
然后,冉…阿让就温柔地抬起了左手,为芳汀合上了双眼;轻轻地举起了芳汀的右手,放在了胸口,静静地感受着心脏跳动的节拍。这是他的承诺,永远不会放弃的承诺。
小心翼翼动作之中的颤抖,泄露了冉…阿让的痛苦,当痛苦达到了极致之后,反而开始麻木了,情绪似乎已经波澜不惊,却只有身体的条件反射无法隐藏。那股悲痛和绝望,只有冉…阿让一个人细细地品尝。
整个阿尔梅达剧院之中隐隐地响起了一片抽泣的声响,却如此隐忍而压抑,甚至就连擦拭眼泪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那股哀伤、那股怜惜、那股悲凉,从灵魂深处缓缓升起,缠绕着脚踝,让人无法挣脱,只能缓缓下沉。
故事的深度,角色的魅力,表演的力量,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结合,重重地撞击着每一位观众的胸膛,留下了袅袅余韵,可是还没有等到情绪平复下来,却又因为沙威的出现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沙威居然追过来了,沙威居然滋滋不绝地穷追猛打,沙威居然迫不及待地就想要逮捕冉…阿让。多么荒谬,多么可笑,多么愤怒,多么无耻!芳汀的身体甚至还是温暖的,嘴角的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消散,但沙威却已经等不及了。
那么珂赛特呢?那么冉…阿让呢?
在这一刻,观众们彻彻底底地进入了“悲惨世界”的故事之中,与每一个角色共同呼吸,感受着他们的命运,情绪的起起伏伏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只是揪心地关注着冉…阿让的处境,悲伤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就因为出离的愤怒而再次炸裂了开来。
当看到舞台左侧,沙威的身影从昏暗之中缓缓出现的时候,马克几乎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恨不得大声提醒冉…阿让,又恨不得大声训斥沙威,那股无助和愤怒,喷薄而出。
舞台之上,笼罩在冉…阿让和芳汀身上的光线暗淡了下来,而沙威则在一团光晕之中隆重登场,中间涌动的黑暗犹如潮水一般宣泄而下,仅仅只是一个光影的调度,就将角色的位置和力量的对比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同时,三个角色之间的力量对比巧妙地完成了转换,芳汀和冉…阿让,冉…阿让和沙威,弱势与强势的转换,悄然之间完成了过渡,并且层层推进地将观众的情绪一步一步推向了巅峰,尤其是冉…阿让在光影之中的坚强与脆弱,天衣无缝地完成了衔接。
沙威犹如地狱使者一般,双手背在了身后,冷冷地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