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间隔一扇磨砂玻璃,左侧就是半开放式的浴室。
整个屋子的空间刻意释放了出来,感觉有些紧密,却又不会拥挤,可以自如地利用每一个角落。
不过,此时空间里堆放着两个行李箱,还有一大堆纸盒子,这些都是蓝礼搬家的行李,当初搬家完毕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直接就飞往了多伦多。
看着如此一大堆行李,蓝礼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知道,迟早都是要整理的,即使不是今天,明天也要整理,否则从特柳赖德回来之后,这里还是保持原样,一样要从头开始。
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蓝礼觉得整理的工作还是放一放吧,他现在需要的是放松,于是他在公寓里停留了不到五分钟,将行李丢下之后,又一次转身离开了。
抵达西奈山医院的时候,才十一点出头,这里依旧是一片宁静,仿佛外界的事情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一般,世界的万千变幻都被严严实实地阻挡在了那红色的砖墙之外,那熟悉又令人排斥的气息让蓝礼的烦躁和疲倦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远远地,蓝礼就又看到了蹲在病房门口的安妮…西里曼,小妮子双手支撑着脸颊,就好像盛开的向日葵,胖乎乎的脸颊又一次嘟了起来,那撅起的小嘴完全可以挂上油瓶,似乎在和自己生闷气,那可爱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蓝礼在距离安妮还有三步的地方蹲了下来,“所以,今天又没有排便吗?”
“嗯。”安妮皱了皱鼻头,郁闷地点了点头,但回答完之后,就觉得有些异常,抬起头撇了一眼,眉毛紧皱起来,一脸嫌弃的模样,“你是谁啊?”
蓝礼此时才意识到,他还武装着呢,于是摘下棒球帽,抬手将头发随意翻了翻,对着安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才几周时间不见,就已经不认识我了?”
“噢!蓝礼!”安妮那张笑脸立刻就绽放了开来,仿佛花骨朵开放一般,整个眉宇都舒展开来,世界都明朗了起来,连带着蓝礼的嘴角也跟随着一起上扬了起来,但随后,安妮就收起了笑容,气呼呼地将双手盘在了胸前,嘟着嘴巴,“哼!我上周排便都很顺畅,你却没有过来表扬我。”然后小姑娘直接就别开了脸庞,一脸“我嫌弃你”的模样,气呼呼地扬起了下巴。
看着安妮的模样,蓝礼忍不住就轻笑了起来,沉闷的笑声在胸腔里回荡着。他喜欢这样的时刻,他依旧是蓝礼,一个普通的志愿护工,没有什么特殊,也没有什么光环,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不是吗?”蓝礼放软了声音,温柔地说道,“所以,我相信你今天一样会做得很好。”说完之后,明显可以看到安妮嘴角有些松动,但还是没有转过头来,这让蓝礼哑然失笑,“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欺骗你的,不是吗?”
安妮终于再也无法继续板着脸,笑容轻溢了出来,而后大大的绽放开来,那漂亮的杏眼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真的吗?我今天也会一切都顺利吗?”
蓝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握紧了拳头,轻轻挥了挥,然后安妮也有样学样,亢奋地挥了挥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我现在再去试试看!”
说完,安妮就露出了英雄上战场般的决绝表情,站了起来,那肉肉的拳头透露着一股萌劲,可是蓝礼却没有笑,而是跟随着安妮的动作用力点点头,“嗯!”地收了收拳头,然后就目送着安妮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厕所。
昨天还在多伦多电影节面对着媒体的围追堵截,今天就在西奈山医院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似乎是并存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两个平行空间,当那里的人们正在在某个绯闻的八卦而雀跃不已时,这里的人却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没有批判的意思,痛苦和幸福、灾难和快乐等等的矛盾并存,这就是世界的本质。只是,这样的巨大落差却让蓝礼感受到了一股真实,脚踏实地的真实。
一路和熟悉的、陌生的脸孔打着招呼,疲惫的身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元气,再次来到海瑟…克罗斯的房间时,空荡荡得看不到人,反而是隔壁床铺来了一个新的小伙伴,看着海瑟那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就好像全新入住的酒店房间一般,蓝礼的心脏猛然顿了顿——难道?
“嘿,蓝礼!”身后传来了凯莉…巴顿的声音,这把蓝礼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这激烈的动作把凯莉也吓到了,后退了小半步,有些慌张地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了!”
“海瑟呢?”蓝礼却没有心思打招呼,急切地开口询问到。
凯莉指了指走廊的另一端,“在娱乐室。”然后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蓝礼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海瑟最近表现得不错,复健有了进展,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听说她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蓝礼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嘴角的弧度释然地上扬了起来,“这是好消息,不是吗?”凯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反应不过来,蓝礼畅快地笑了起来,“娱乐室?我过去打声招呼。”朝凯莉点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蓝礼就加快了脚步,朝着娱乐室的方向快速前进。
远远地,他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吉他旋律从娱乐室流淌出来,这让他的脚步不由有放慢了下来,穿过那娱乐室的玻璃墙,他就看到了抱着吉他的海瑟,正在低头演奏着。脚步,就这样停留在了原地。
186 荒废梦想()
海瑟的手指依旧不太灵活,按着琴弦的指尖似乎使不上力,尤其是小指,总是容易滑弦,这也使得旋律无法按照曲谱的计划进行,但她却没有丝毫的烦躁,专心致志地练习着,仿佛正在准备参加一场世界级的音乐会一般。
接近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灼热地洒落下来,柔软地披在她的肩头,那别扭而生硬的手指却泛着莹莹光芒,在这一刻,她似乎从来都不曾缠/绵病榻,也不曾遭遇命运的打击,身上焕发出勃勃生机,让人挪不开目光。
支离破碎的旋律断断续续地传来,海瑟试图跟着乐符哼唱,可是因为旋律不太连贯,导致歌声也有些散漫,“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海瑟的声音稚嫩而青涩,却有种初试啼声的清脆和朝气,游离在乐符之间的悲伤在缓缓弥漫,“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这就是那个孩子们将继承的名字……”
歌曲只来得及唱一半,然后就又断了,海瑟还是不放弃地,调整了一下手势,继续弹奏着,“铸就魅力,铸就王冠。”
是“野兽”。
是上次他在西奈山医院时创作的那首“野兽”,可是真正让蓝礼震惊的是,海瑟当初仅仅只听他演奏了一遍,居然就能够把按照谱子重新弹奏摸索出来。这就是一种天赋,对于乐感、乐理的天赋,天生就能够辨识出旋律的天赋。
这是蓝礼第一次发现海瑟的另外一面,他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仅仅只是弹奏了一半,海瑟的手指就已经酸痛得不行,开始不听使唤,她用力甩了甩手掌,试图让自己重新获得控制权,眉宇之间浮现出了一丝懊恼和烦躁。
蓝礼可以阅读出那一丝躁动——明明想要努力,却力不从心;明明想要抗争,却得不到回应;明明想要奋斗,却有心无力。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人愤怒,恨不得摧毁整个世界;但更让人无奈,因为自己完全束手无策。在海瑟的身上,蓝礼看到了自己,曾经如此渴望地想要摆脱那张病床的束缚,却终究被活活地耗死在了那一片白色之下。缓慢,残忍。
海瑟似乎注意到了蓝礼的眼神,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视线穿过玻璃就碰撞在了一起。
海瑟没有慌乱,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害羞,仅仅只是有些意外,那微微闪动的眼神随即就镇定了下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蓝礼。那双平静的眸子,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冰冷,几乎难以让人相信,她今年才十五岁。
病魔的痛楚和折磨,让她经历了十五岁所不应该面对的沧桑。
面对海瑟的视线,蓝礼露出了一个笑容,平静地看了过去,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旁观”举动被当场识破而慌乱,仿佛这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了。然后蓝礼就迈开步伐,绕过了玻璃墙,走进了娱乐室里,以再普通不过的口吻询问到,“正在学习吉他?”
蓝礼的平静也影响到了海瑟,她愣了愣,随后也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回应到,“嗯。不过,我不是一个演奏者,更多是一个演唱者。吉他仅仅只是为了复健而已。”
“听得出来,你是一位出色的歌手。”蓝礼耸了耸肩,“又或者说,具备成为一名出色歌手的潜质。”
蓝礼走到了海瑟的斜对面,坐了下来,伸出了右手,平摊在海瑟面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唱歌。”
海瑟犹豫了片刻,试图将吉他放到了蓝礼的掌心里,不过因为吉他有些沉重,她的手腕有些支持不住,所以蓝礼主动接过了吉他,“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参加’美国偶像’。”说完这句话,海瑟就有些焦急地补充到,“不准笑话我!”
陆离不由莞尔,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但随即就重新抿了下去,“也许你明年可以尝试。”“美国偶像”的参赛最低年龄限制是十六岁。
海瑟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她想要辩驳两句,但随即就放弃了,没有解释的必要,不是吗?
蓝礼的视线落在海瑟身上,他可以阅读出海瑟身上的消极情绪,垂下眼帘,遮掩着错杂的情绪,然后勾起了指尖底线的琴弦,“你应该使用指腹,然后保持第一个指节九十度弯曲,这样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可以达到最好的压制效果。”蓝礼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海瑟的病情一般,以教授普通人的方式讲解到。
海瑟看得很认真,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勒出乐符,有种奇妙的美感,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这一切真的很神奇,几个简单的音符以特殊的方式串联起来,然后就可以变成动人的旋律,唤醒内心深处的共鸣。
蓝礼抬起头来,看向了海瑟,给出了一个信号。海瑟有些犹豫,所以错过了第一个四拍,但她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开口演唱到,“……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我看见你昨晚深夜伤痕累累,我看见你在恶魔的怀抱中翩翩起舞。”
一开始海瑟的嗓子还有些发紧,连续错过了两个拍子,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倾听着那吉他的弦音,仿佛整个人都融合到了旋律之中,那汹涌的情感席卷而至,世界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世界之巅,放声歌唱。
“所以当你虚弱无力,当你跪下双膝,我会在剩下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守护着你的誓言,鲜活真实。”
同样的一首歌,海瑟和蓝礼的风格截然不同,在蓝礼的演绎之中,惆怅之中带着一丝失落,淡淡的落寞在隐隐绰绰;但是海瑟的演绎却赋予了不同的味道,那股尖锐的疼痛犹如坠子一般,一点一点地钻入心底,痛楚宛若涟漪一般轻轻漾开来,浑身肌肉都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但却喊不出声,咬紧牙关在坚持着,似乎只要再坚持一会,就可以到达彼岸,可是……尽头却始终看不到。
“所以草/你的梦想,你怎敢忘记我们的伤痕,我会为你化身成为一只野兽,如果你支付足够的金钱,所有一切都不作数,寥寥梦想能够忆起。”
当海瑟演唱到这句歌词时,那股绝望的悲伤就化作了泪水,猝不及防地滑落脸颊,但她却没有擦拭掉泪水,只是放声歌唱,尽情歌唱。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音调似乎有些偏了,可是纯粹的情绪却完完全全释放出来,让蓝礼的内心一片酸楚。
眼前的海瑟,就好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她渴望着自由,她追逐着梦想,可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却拖垮了她的步伐,步履蹒跚,到最后跌跌撞撞,一路洒下滚烫的热血,仿佛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杜鹃花。
当一曲演唱完毕时,海瑟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原地,泪水再次汹涌起来,不过她却倔强地咬住了唇瓣,不愿意松开。只有这样,泪水才不会再次滑落,才不会再次泄露她内心的脆弱。
蓝礼的指尖停在了琴弦之上,隐隐还可以感受到那粗糙的琴弦在指尖的触感,心底却是一片戚戚然,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海瑟的感受,灵魂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牢牢地束缚住了自由,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希望。
“你知道吗?我羡慕你,我真的好羡慕你。”海瑟的声音在轻轻颤抖着,她的双拳紧握着,丝毫不愿意放松,仿佛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她就会彻底崩溃,“我羡慕你可以自如的行动,我羡慕你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我羡慕你可以肆意地歌唱,我羡慕你可以站在舞台上,用灵魂去传递旋律之中的情感,然后让人触碰到你内心的柔软,却又不会受伤……”海瑟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下去,沮丧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彻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肩膀就耷拉了下去。
蓝礼的眼眶有些温热,狼狈地垂下眼睛,这一切都太过似曾相识,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一时间,娱乐室里就陷入了沉默,那淡淡的落寞和悲伤在空气里流动着。
海瑟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蓝礼,心情有些错杂。
梦想,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因为现实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就连生存都已经成为问题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思考更多的事情。梦想,这是一个奢侈品。而蓝礼呢?他正在竭尽全力地追逐着他的演员梦想,音乐天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兴趣爱好而已。他是如此得肆意,如此得张扬,如此的放纵,如此得……自由。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海瑟开口说道,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可是说完之后,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惹得蓝礼也轻笑出了声,摊开了双手,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天才总是遭受嫉妒的。”这自大的话语让海瑟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