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现在的剑招被你困住,百招后,千招后,你能撑,我也能等,且看谁更适合拉锯战。
心旷神怡,悠远长怀,如在雪夜读书、林间舞剑,或临清流听水观鱼,或登岳冈俯瞰大地,皆是胸襟开阔、心如止水……
一线之间,昼夜交替,光线由昏黄转为暗黑,只这两束寒光未变,相互缠绕彼此切割,时断时连,时隐时现,或窜入对方防线,或擦过对手之肩。火光起,锋芒厉,围观兵将,惊见他二人轮廓竟似一样,稍纵即逝,分成一老一小。
是的,莫非只记得黄鹤去是自己心魔,那只要平心静气、心越沉稳剑越激烈就好,而黄鹤去却如何能忘,莫非是自己和最爱女人的儿子?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总是销不去这一层血缘关系,尤其是人到晚年凄凉之时总是不断想起。金南前十仅余四了,好在东方雨还有个叫东方文修的杰出儿子,年纪轻轻,臂力如神,而黄鹤去,当年一手栽培的付千秋也死在了郭子建的手上。常常叹息没有优秀的儿子,没有吗,你黄鹤去有很多啊。
只可惜,没有一个认自己。全部站在对立面,林阡的阵营。
老矣,如他,武功停步,吃老本了;孩子们,都正值壮年,却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上来厮拼。战场无父子。
“蒲察将军,我拦住他,你等先撤!”他不希望蒲察秉铉等人因为好奇就一直站在这“胜局已定”的边缘,因为局面很可能会因为他的体力不济被莫非扳平甚至赢回去。
如果说天平的一端原本是重如千钧的巨石,断絮剑有这个实力,将漫天飞絮无一例外斩落在天平的另一端,一点点地硬生生地倾斜过去。
“待黄老将军打败他,再撤不迟。”蒲察秉铉道。战力虽然略逊,却有领袖风范。其时大半人马都已撤去,只留了他和近身高手。
黄鹤去心头一热,感觉此将不凡,虽然此战溃逃,但在他的引领下并未有人员损伤、流散……是以绝漠刀猛增气力,真想一鼓作气再十几刀便彻底拿住莫非。
“哼,何必逞强,若真能打败我,何以适才还叫他们走。”莫非冷笑,剑行更急。与林阡同样师承白氏长庆集的他,打出来的招式磅礴不足激越有余。如果说林阡的饮恨刀常常震耳欲聋是把千军万马塞进了耳里那般轰鸣,那么他的断絮剑则如从云端跳下万丈人间那种尖锐。
黄鹤去气力剧增,刀招连环铺展势要将他封锁,莫非速度陡激,剑式叠加堆积意欲跳出束缚,霎时视觉唯余瀚海黄沙万里,听觉则只剩一道尖锐刺鸣,竟是这两者交击于同一时空,黄鹤去每一刀斩去被莫非每一剑驳回,都是被音律阻隔沙滞石停,莫非每一剑刺来被黄鹤去每一刀中断,都是被黄沙纠缠音断曲残。
随着他二人策马一路打开去,战势和火把一样接近白热。胜负眼看就要分出,在侧观战的宋金兵将都已蓄势待发,更有甚者,已在小范围内兵戎相见。
刀剑和兵阵这两大战场一交融,颇有“鼓鼙悲绝漠,烽戍隔长河”之意……
当此时黄鹤去放手一搏终于无用,莫非再不像以往那样逢他就乱,断絮剑延续了一贯的激锐狠准,冲破了他的险阻到这一刻终于反败为胜。
“蒲察将军先撤!”黄鹤去话音未落,莫非已一剑翻到上风来:“休想走!”一声令下,在场宋军尽数冲驰,谁都已经迫不及待。原本这就是一场宋对金的追歼。
“谁都逃不了!”斜路忽然平添了又一个声音,接踵而至的,分明第三家旗鼓。
石峡湾之西北、关川河侧的此地,偏是近几日洪瀚抒退避的那三舍。
许是缠斗太紧,许是对方无论怎么说都还骨肉连心,莫非和黄鹤去各自都不曾注意,战局从始至终都在被这第三方靠近着。便这时洪瀚抒与孙寄啸大军压境,辗转到此的金宋两军人数上都占了极大的劣势——都与陈铸、沈钧等主力相距极远了。
这世界就要这么小。且不说洪瀚抒和黄鹤去曾经在江令宅有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洪瀚抒和莫非在夔州之战有一段似有似无的合作,孙寄啸,他就是莫非心魔的后果——这个名叫孙寄啸的黑*道会三当家,自始至终都因为郭昶之死而对莫非耿耿于怀、从而也不肯对盟军归顺。他就与当年的慕二如出一辙,更何况多了一层和洪瀚抒的结义关系。
这情景叫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
“对自己的父亲,也能下得了杀手吗。”洪瀚抒邪冷一笑,不多废话,带着敌意一骑冲进战局,火从钩一左一右顺势勾带开黄鹤去和莫非的刀剑。黄莫坐骑全然跟着赤炎马一道走,三人便这般把刀剑钩之战一路往前拖,沿途火星四溅,落进严寒的关川河水,骤然就消弭不见徒留一大片蒸汽。
“原是父子?!”蒲察秉铉自然震惊,缓得一缓,与李贵操刀再战。
“洪瀚抒,凭何再三搅局给盟王添乱!”莫非气愤不已,他觉得瀚抒应该是自己人,却次次搅乱盟军的进程。
“添乱?哼,分明他林阡在我眼皮底下撒野!”洪瀚抒钩法刚开局就热火朝天,对黄莫之战造成了巨大冲击,跨步追星,豪气干云,本是对黄莫二人不分轻重、左右开弓一起开揍,此时单单因莫非一句话他想起林阡,登时狂风呼啸暴雨咆哮全部往断絮剑乱扫,十招以内莫非便吃不消,这当儿黄鹤去看准洪瀚抒重心偏移、及时抽刀而出驾驭战马退出局外……向来狡猾的黄鹤去,不仅自己走得一干二净,顺带着斥开李贵救得蒲察秉铉。
莫非见敌远走大惊失色,奈何被洪瀚抒双手并用追打了再十钩,金军都撤离得差不多了……洪山主的意思很明白,你越说我添乱,我就越乱给你看!
“好一个专门误事的洪瀚抒!”莫非又急又怒,剑招如絮一涌而出,纷纷狂舞攻势如飞。
说他误事还真是专门只误林阡的事,这不,和莫非对上手本来洪瀚抒是绰绰有余的,谁料到才把盟军的事误完,他的伤势就开始发作,早不发迟不发就现在……故而莫非的剑刚有遇强则强之势,洪山主他的钩就一落千丈……
“大哥……”孙寄啸在旁见势不妙,交手方才二十余招,前半程莫非完全落在下风,后半程瀚抒竟然不能翻身……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火从钩?二十招便不济,还不如黄鹤去的绝漠刀。”莫非冷冷道,实事求是说,瀚抒就差没跌进他怀里来了……诚然莫非念旧情纵然这么气愤了都还没下狠手置瀚抒于死,可见他心理素质过硬。
“你你你……你说什么!”洪瀚抒勃然大怒,既不能被他这样羞辱,又不堪跟黄鹤去比!然而虎落平阳很难逞强,不多时就被莫非打落下马,祁连山大军慌忙去救,孙寄啸推轮椅上前补位:“奸险小人!敢否下马,与我一战!”
时至今日,他仍叫莫非奸险小人。
莫非知道,林阡之所以将自己从川蜀调到陇陕,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结束自己关于郭昶的梦魇,毕竟莫非在林阡的涉道时期是一往无前的骁将,怎能够因为一次偶然的失误就一直庸碌于后方?
而莫非,既想给林阡看到一个复原的自己,又何尝不想开解孙寄啸有关于此的心结……
“孙三当家,关于郭二当家之死……”莫非收起适才对战洪瀚抒的愤慨,平静带着些许诚恳主动走出第一步,谁料话未说完,便被那孙寄啸无礼打断:“住口!你有何脸面提他!”同时反剑出鞘,不由分说指向他,“老天开眼,孙寄啸便在今夜为二哥报仇雪恨,奸险小人敢应战否!”
莫非无奈之下唯能下马,尚未说出半句迎战之言,孙寄啸便已冲他刺出一剑,熟悉的青城剑法,曾经郭昶无师自通,旧时川东也曾较量,郭昶繁弱剑亦刚亦柔,如雷如雾,这孙寄啸则似柔却刚,雷雾交加,两者一样,虽散还聚,越散越聚,端的是内涵惊人,无论缓急都是杀招。尤其在孙寄啸这年轻气盛的反剑里,任何平凡的招式都显得那样离奇,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知道他打出的是哪一招。
好在莫非临战时都有着物我两忘的超群控制力,此刻抛开是非,灵魂与现实相离,刀剑与精神互通,莫非俨然将自己一切为二,一个在机械地承接到自己手上的剑招,一个在主动地窥视着对手剑的奥妙。
他二人原该旗鼓相当,但莫非先前打了数场,尤其被瀚抒害了一战,五十招后终于不是孙寄啸对手,险险被他一剑刺中膝盖,眼看孙寄啸已然准备将他手刃,洪瀚抒也几乎要发号施令“冲”,却在这迫在眉睫之际,当空而落两个身影,其后更多高手策马往这边来,李贵见是盟军的增援,大喜。
那两个身影分别是石硅沈钊,他俩一旦入局,流星锤立即从孙寄啸轮椅前挡下一剑,雁翎刀也即刻护在了莫非身边。
此刻再冲再杀,焉知谁胜谁负?
如流星锤般的灵活重杀,几乎是孙寄啸这种坐打的克星。而洪瀚抒,原本遇到这些虾兵蟹将根本不可能放在眼里,此刻再欲行钩却又受制于经脉,愤怒之下却哪能随便交战,唯能吃这哑巴亏不战而退。
“莫将军,可有受伤?”危机解除,石硅上前关切,莫非是最有辨识度的,谁教他皮肤黑呢。
“无碍。这位是?”莫非先前才和沈钊见过,如今问了石硅,才知新秀辈出,连叹老了老了,再与石硅介绍李贵,李贵看沈钊和石硅接连到了石峡湾,高兴问盟王何处。
“就在白碌,盟王闻知石峡湾险急之际,说有莫李两位将军在此,故都不用调遣大军,但派了我们先后两拨高手,说是陇陕金军藏龙卧虎,不得不将他们也高估。”石硅如实陈述。
“盟王说的是了。”莫非点头,事先谁想到会宁有个赋闲的黄鹤去。林阡再怎么放心麾下,也不可以对同样高强的敌人掉以轻心。
莫非临走之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那证明身世的玉佩竟掉在了地上,若非火把正好照到,恐怕都察觉不到,心想先前与黄鹤去交战险胜,恐怕也是得益于此?思及父亲比过去见面老了不少,虽受良心谴责,却是无可奈何。
第1193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1193章 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这一战多亏了莫大侠!”因援军及时赶到,石峡湾转危为安,诸将都十分感激,早便在寨口等候,特别是沈钧的副将曾嵘,极崇拜莫非断絮剑。
“哈哈,大侠什么,少侠才是!”莫非把战马交给麾下、与沈钧曾嵘并肩而行,俊气的脸上挂着笑容,一如既往亲和近人。曾嵘一愕,没想到偶像是这副性情。
沈钧听别人说莫非李贵是初度合作难免赞叹:“不认识的谁知道,莫李两位是首次合作。莫少侠剑法一流,李将军骁勇无敌。”李贵冲锋时一马当先,这会儿被赞得连连摆手:“这可不敢当!不敢当!”
其实沈钧曾嵘也是一样,他俩一动一静合作于陇右,早可取代昔年越野麾下的游仗剑、钱弋浅。
这时莫非和沈钧上得哨岗,望向东面不远的陈铸营寨。
“甩不掉的诡绝陈铸。”沈钧如是慨叹。盟军的东面劲敌,长期都属陈铸最难缠。
“看样子,这几日还没法去见主公。”莫非略有把握,但还需耗些时日。
处理完事务,恰好肚子有些空了,莫非才回营房就看见了热腾腾的饭菜。灯火昏黄却温馨,走到哪都有家的温暖。
“这么快就熟悉了陇右的环境吗。”莫非笑而坐下,莫如转身,端着又一盘菜,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借来的。当然炊家子做的。”
“却是经你亲自热过,准没错。”莫非品尝了一口,“唔,好吃得很。”
莫如清澈一笑,与他对面坐着,一起吃这顿饭:“都要吃完啊,哥哥。”
“自然!”莫非后来发现自己食言了……莫如她借了好多菜,吃不完……
莫非是没想到她今天会热这么多菜,要早知道就一定多拉几个人来吃——虽然乱局初定、不容懈怠,多找几个人还是行的。可现在,总不至于把吃剩下的给别人分享吧。
“唉,可不能浪费啊……”莫如和他一样吃得很饱了,却见不得一点浪费,试图把残羹收拾干净,典型的小女子行为。
“还是算了,吃不下了……今天看哥哥辛苦,一时之间才借多了菜。放在这里,明天再热吧。”莫如说时,起身先收了几只碗,意图留下这些明天她吃。
“哦。”莫非一边点头似漫不经心地同意,一边趁她转身出去的间隙、迅速地把那几样菜掺和在了一起,这样的话,莫如就不用再留到明天了……哈哈。
“啊!你怎么把东西都混一起了!”莫如回来,大惊失色,莫非笑了起来,他就是不想她吃苦,这些东西最好别反复热,还能吃吗?偏巧她又不喜浪费。
“哥哥你真是的!”莫如郁闷心疼,捧着碗却还能怎么办。
“如儿,不用这么省。”他则心疼地看着她,军队开销大,确实该节俭,也犯不着这样,剩一点点了还要留。
“也不是省……”莫如无奈,微笑摇头、续去忙碌,不刻将碗筷收拾完了,又要他褪下衣服说帮他洗。莫非顺从地任她帮忙脱衣,正巧袖中掉下块玉佩来,他一愣,意识到他刚刚在战场上拾起的玉佩应该在怀中,难道记错了?不对劲……
还未会意之时,却听帐外有人痴痴在笑,声音熟稔之至。
“盟主?”“林兄!”莫如莫非都是喜出望外,转头循声,却只吟儿一个,旁边陌生的美貌少女,自然不是林阡了。
“莫将军和莫如姐姐,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好。”吟儿站在帘边,笑而满足地看着,他二人举手投足都是关心体贴,尽管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妙真在吟儿身边,也艳羡地注视着。
“咦?盟主一个人吗?林兄他?”莫非找寻林阡的影子。
“正在和沈钧说话呢。他不想惊动大军,因此便没声张。”吟儿笑,“我迫不及待,就先找你俩来了,正好看到了这么恩爱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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